陆寰无语,很想把她嘴巴堵起来:“这是件值得炫耀的事吗?感觉你好欣喜。”
“不是感觉,奴婢就是很欣喜。”馨儿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十分坦然,“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您放心,馨儿绝不是那种苛求女子的老古板。”
“是吗,你昨天还在讨论不守妇德浸猪笼的事。”
“讨论归讨论,只要咱们不被别人知道,养他十个八个男宠又如何?”她眨眨眼睛,“您这么漂亮,这么有钱,凭什么守着一个男人过活啊。”
“……”德妃娘娘钦佩地竖起大拇指。
“我算是发现了,你现在和沈稚秋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说话语气都一样。”陆寰痛心疾首,觉得自家纯洁的小苗苗不知何时歪到了墙外去。
说话的间隙,馨儿惊叫了声:“顾督公竟然也走这条路。”
她‘哎呦’一声,用手拍拍额头,道:“瞧奴婢的记性,督公在宫外有府邸,出宫不正要经过这儿吗,难怪会看到他们。”
“主子可真巧啊,今天都遇到第二次…诶,人呢?”
馨儿转过来,发现德妃娘娘已经消失在原地。
“谁?”顾疏仙察觉有人靠近,冷冷望去,手已经抚上腰间的匕首。
他长期浸染杀戮,身上煞气极重,有时候无须动怒,只消一个眼神就足以让人胆战心惊。
“别拔刀别拔刀,是我!”想起初见他时的样子,陆寰小脸苍白,赶紧出声阻止。
“德妃娘娘?”
顾疏仙不觉愣了愣:“您刚刚不是走了吗?”
陆寰哪儿能告诉他自己躲在草丛边上喂了很久蚊子,她抿抿唇,只说:“有点东西没拿,又倒回来了。”
“宫女是干什么吃的?”他语气冷得很,眉间染上薄怒,“看来娘娘宫里的宫人毫不尽心,可否需要奴才帮您整治一二?”
“……”陆寰心里给馨儿道了一百次歉,勉强撑起笑容,“不用,她们很听话,是我自己要求的。”
顾督公脸色这才恢复平静,他眸子是纯净的黑色,倒影出女子清丽的脸庞。
“那您赶快回去拿吧,天色不早了。”
这就赶客啦?
陆寰狠狠心,咬咬牙,从袖子里取出东西,一股脑塞到他手中。
素来宠辱不惊,见惯大场面的督公表情滞了一瞬:“这是?”
她尽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云淡风轻:“鞘。我看你之前的已经磨损,不太配那把匕首。”
鞘柄青玉质,卷首,上嵌金线为缘,看得出做的人用了很多心思,否则绝不能将它做得如此精美。
顾疏仙不觉收紧力道,紧紧握住匕首鞘。
“奴才行事鲁莽,恐怕不能很好照拂娘娘的心意,请您收回…”
“你瞧不起我。”陆寰神色哀伤,睫毛上似乎还挂着泪珠。
“本宫早该想到,自己手艺不精,又是个无权无势的妃嫔,督公哪里看得上我送的东西?也罢,请督公还给我吧,我这便拿去扔掉。”
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顾疏仙什么腥风血雨没经历过,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无奈。
他暗叹口气,道:“奴才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德妃娘娘咄咄逼人,不肯给他留半点退路。
“…奴才谢过娘娘恩典。”他没有办法,只能把东西收下。
陆寰提起的心终于沉下去,如雨后初霁般展颜:“督公不要有太大压力,你之前帮过我这么多忙,本宫自然应该投桃报李。”
投桃报李。
他将这四个字衔在嘴边反复咀嚼,心底无由地生出种荒唐落寞。
顾疏仙拱手:“为主子分忧是奴才分内的事,无须感谢,时候不早了,请娘娘回去吧。”
女子面容姣好,在琉璃灯下显出莹润之色,似琉璃易碎,又如月光皎洁。
她转身走了,和往常数次那样留下背影。
而他也像从前一样,目送她离开,直到陆寰的身影完全消失才收回视线。
第74章 朱雀街头的泥人
皇城门前有条大街, 名曰朱雀,街头巷尾商铺林立,人流如织。
闹市之中有一处寂静。
贺三撩开帘子看了看马车外, 道:“王爷,这里平常都有卑职盯着, 您何苦跑这一趟。”
王爷日理万机, 有处理不完的事, 已经许久没有睡过好觉, 他们这些做手下的怎么能不担心?
赵霁视线不经意间从窗外掠过, 语气平淡:“行百里者半九十,陈家狡猾非常,怎会不清楚各方都盯着他们?”
“本王不现身, 他们知道我在暗,他们在明, 行事只会更加谨慎。”
“而我出现在这里, 反而会让他们放松警惕,唯有如此才会露出马脚, 给我们可趁之机。”
贺三点了点头,顺着男人视线方向望过去,不禁露出好奇的表情:“王爷对这些泥人有兴趣吗?”
原来马车外面开了很多小商铺,年纪不一的孩子们将前面围了个水泄不通, 包围圈的正中心有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在捏泥人。
他是京城里典型的手艺人,技巧娴熟, 不多时,一个白娘子便在手中捏出来。
赵霁见那些娃娃看得入神, 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又问了另一个问题:“现在的小孩子都喜欢这些吗?”
贺三忍不住笑了下, 仿佛他的话十分可笑。
“王爷您这是说的哪儿的话呀?不是现在的孩子才喜欢,是所有孩子都喜欢泥人。”
泥人的主人公往往是民间志怪话本中的角色,白素贞、狐妖、无情和尚,亦或是广为流传的江湖英雄,这是最受小孩儿欢迎的。
贺三回想着过去,道:“小时候母亲为了督促卑职读书,便承诺只要我被夫子夸奖,就让我到街上买泥人,所以每次我都会很认真的背书。”
赵霁也轻轻一笑:“本王不清楚,以前没怎么见过。”
出身皇室,又天资聪颖,他自小便被各方寄予厚望。经筵讲学日耕不辍,无论夏暑冬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样样都要做到最好。
他什么都要学,唯独不能学习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何模样。
即便有机会来到宫外,他要做的也是视察民情,而非把心思浪费在这些小东西身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曾经的赵霁是一个绝对克制的人,他骨子里镌刻着克己复礼的信念,绝不会因为一己喜好而做任何出格的事情。
男子眸子里发出微微的光:“你可知道除了泥人,还有什么是小孩子喜欢的?”
“那可多了去了。”
贺三掰着手指,如数家珍般说道:“骑马、射箭、斗蛐蛐、放风筝、斗鸡、陀螺…这些小孩子都欢喜得很呢,尤其是男孩子,倘若能给他们把小木剑,定会成为朋友之中最威风的存在。”
赵霁看起来若有所思:“你说的都是男孩儿的事,女孩呢?”
“女孩…”
他挠了挠头,不太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啊王爷,我娘肚子争气,连生好几个兄弟,连我自己都没怎么见过小姑娘,所以卑职也不太清楚。”
不过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贺三连忙补了句:“不过我想女孩子应该都喜欢好看的衣服和发饰吧,卑职瞧隔壁家的小姑娘今年才八岁,已经成天缠着她娘亲要买花花了。”
和记忆中的情况倒是相差无几。
约莫是年纪渐长,这些日子赵霁越发频繁地想起从前。沈瑟瑟常年在外治病救人,风餐露宿习以为常,养成了她不拘小节的性子。但只要她看到好看的簪子、罗裙,也会有移不开眼的时候。
那时他是怎么做的?
如所有少年情动一样,默不作声为心爱的姑娘买回她的垂怜之物,不求名,不求利,只为看到她欢喜展颜。
他素来内敛,不会轻易表达感情,可也曾无比热烈地与她相拥,说着花前月下的情话。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该有多好。
从前赵霁不信鬼神,不信命运,现在却无比希冀两人之间能出现一线生机。
“嗯。”他淡淡应了声,忽然掀开帘子走下马车。
“哎,王爷您这是要去哪儿啊?”贺三愣了愣,反应过来后急忙跟着跳下去。
只见男子闲庭信步般走进人群,等他出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两个猴面泥人。
“……”目睹一切的贺三吓得面无人色。
天呐,他看到了什么?自家威严无双的王爷竟然会花钱买泥人,而且一买买两个?
贺三简直觉得自己看错了,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
衣着破烂的小乞丐站在角落里,眼巴巴看着前面,注意到她的视线,赵霁缓步走到身前,勾腰问她。
“想要这个?”
小乞丐脸上灰扑扑的,看不清面容。身量不高,脸颊瘦得凹进去。
“叔叔,不用了。”见到生人,她下意识往旁边躲了下,见他没什么恶意才稍稍放松。
女孩声音软糯清甜,带着非常明显的胆怯,“我没有钱,买不起泥人的。”
赵霁眸色微深,露出丝笑容:“那你告诉叔叔,你会什么?”
“我会念诗。”可能是他的语气太过温和,小乞丐也鼓足勇气回道。
“那你给我念首诗,泥人送你,好不好?”
“好。”她当即露出高兴的表情,磕磕绊绊念了首《长安行》,中间好几个字读错,不过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背到末尾。
苛刻的淮阴王难得和善,摸摸她的头,道:“念得很好,拿着吧。”
说完便将其中一个泥人交到小乞丐手中。
从街角走出来,贺三几步上前,跟在王爷身后。
赵霁道:“为她在京城寻个清白家庭,让他们收养她,再给养父母一笔钱,拿给她读书。”
贺三暗暗惊奇,王爷今天怎么这么爱管闲事?
平常也爱护百姓,但断然不会细致到这种地步。否则满大街都是乞丐,管得过来吗?
不管心里多奇怪,贺三面上不显分毫,只说:“好,卑职回去就办这件事。”
更让他惊讶的事情还在后面,买完泥人赵霁还不打算回马车,而是径直走到街边的小摊,又买了个波浪鼓,还有双虎头鞋。
“这是?”
他呆呆地说:“咱们王府有小孩子吗?怎么买这么多娃娃用的东西。”
泥人就算了,拨浪鼓?虎头鞋?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他真是做梦都没想到这些玩意儿能跟王爷扯上关系。
莫非是哪个公主即将生产?
可也没听说啊…
赵霁性子孤高,自己的事情从来不对别人说,面对蠢问题也很少回答,但这次竟然破天荒地给了答案。
只见他微微抬高下巴,颇有些自豪的意思,语气相当平静:“是给我和瑟瑟的孩子买的。”
孩子?瑟瑟?
贺三顿时觉得五雷轰顶,节节巴巴说:“难道之前听的传闻都是真的?您真的和容妃娘娘……”
他原以为两人顶多是旧情复燃,万万没想到连孩子都快出来了。
是避暑山庄那次?该死,他就知道不能让王爷和妖女独处,果真是红颜祸水!
赵霁表情不悦:“本王很快便会与瑟瑟成婚,以后你不要对她无礼。”
他语气中还流露出不加掩饰的骄傲:“她会成为王府的女主人,连我也要听她的,更何况你们?”
道理贺三都懂,可王爷你为什么那么骄傲啊,这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吗?
他忍不住说:“沈姑娘不是皇上的妃子吗,这样有违伦理,要不王爷您再想想?”
虎头鞋表面绸缎光华,赵霁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笃定道:“马上便不是了。”
说完他掀开帘子钻进马车,居高临下对贺三说:“再派人盯紧点儿,冀州起义不断,他们购买军备需要大量白银,应该会从京城的钱庄取钱。”
陈家的生意遍布皇城,看似普通,其实城中很多灰色产业都属于他们,想要获得资金支持一定离不开京城。
贺三神情一敛:“是。”
他跟着上车,两人放了帷帘,马夫用马鞭打在马屁股上,轮子缓缓动了。
回府路上,贺三问他:“您说冀州的情况已经这么严重,皇上为什么还要容忍陈家的人?”
“他不是也想亲自掌权吗?外戚当道,这辈子恐怕都只能做个傀儡。”
赵霁嗤笑一声:“你看本王的侄子像不像个傻子?”
“这些年来他不断铺设棋子,分明是想下一盘大棋。既是如此,在没有必胜的把握前是绝不会轻易收网的。”
陈家势力根深蒂固,盘根错节,且不说明面上的阵营,暗地里都不知经营了多少筹码。
赵问倒是想一举歼灭,但他敢吗?
“陛下这是要效仿楚庄王,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越是到危险的时候越容易积聚矛盾,最后压垮陈家的就是这样一根稻草,赵霁在等,赵问也在等。
“你且看着,用不了多久,京城就要变天了。”
而他承诺皇兄的使命也将结束,此后他便只做赵霁,去追寻自己想要的快意人生。
想到和沈稚秋的未来,赵霁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笑意,这是许久以来他第一次露出如此放松的情绪。
再等等我,瑟瑟。
往后余生,赵霁只做一件事,便是向你赎罪陈情。
第75章 赵霁宫中受折辱
嘎吱――
远处传来门被推开的声音, 皇帝陛下抬头看向门口,等看清来人,眼睛登时亮起来。
“舅舅来了?”
他兴冲冲起身:“这是朕刚刚得到的砚台, 快来与朕一起鉴赏…”
陈维青一进门便向他行了个大礼,撩起衣摆,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赵问脸色大变:“舅舅为什么忽然给朕下跪?您这是要折我的寿啊, 快快起来。”
他却不依, 神情极为严肃, 道:“微臣有罪, 请皇上责罚!”
“舅舅乃国之栋梁,何罪之有?”
“微臣教子无方,白白落人口舌, 现在朝廷中到处都是流言,说犬子贪污修筑堤坝的款项, 引来冀州起义。”陈维青老泪纵横, “子不教父之过,虽然臣可以确保逆子没有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但起义确实动摇本朝根基,无论如何,微臣罪该万死啊!”
他说得情真意切,让人看了不免动容。
赵问蹙眉:“朕不是傻子, 兄长一向忠心耿耿,如何做得出这样的事?”
“更何况舅舅与朕共拥天下, 他也没有必要冒险。这件事一定有什么误会,舅舅起来再说吧。”
皇帝亲自上前扶他起来, 道:“请舅舅放心,朕从来没有怀疑过您和兄长, 要不是你们我也坐不到现在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