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容妃看不见，当然，她也不需要看见。
沈稚秋微微展颜，声音温和：“说来公主可能不信，即使你和我立场不同，互相敌视。但其实我还挺喜欢你的。”
她和几年前的自己何其相似，同样备受宠爱，同样肆意任性。
看到年幼的福宁，沈稚秋就想起过去的瑟瑟。
“你、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看着烛火下女子温柔的侧颜，福宁头一次觉得自己讨厌的容妃竟然这么漂亮。
那是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美丽，动人心魄，让人心向往之。
宫里没有人会直白地表达好感爱意，所以即使从小到大听过很多阿谀奉承，面对这样朴素的话语，公主仍然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容妃笑了声，忽然道。
“纸条的确出自我手。”
这是要进入正题的意思。福宁没有忘记自己过来的目的，立刻正色：“你说三王兄将死，什么意思？母后要对他动手了？”
“嗯。”沈稚秋不紧不慢地说，“公主聪慧，肯定能看出这次太后召赵邬回京存的什么心思。当年邬贵妃占尽盛宠，皇上爱屋及乌，甚至连大统都差点给了三王子，新仇加旧恨，试问太后怎么会宽待他？”
福宁的指甲紧紧扣进肉里，她却浑然不觉，喃喃道：“不可能，母后答应过我不会迁怒三王兄。不可能的…”
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公主抬高声音：“对，邬贵妃死了那么多年，再大的仇恨也该过去。三王兄又没有争夺天下的想法，一直待在西北。肯定是你得到了错误的消息，母后绝不会这样做！”
沈稚秋乌黑的瞳孔静静盯着她。
许久，她轻声说：“杀赵邬之计是我亲口提出，毒药也是我亲手送上。如此，公主还是不信吗？”
石破天惊！
公主倒吸口凉气，不由往后跌去。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身子已经重重跌在地上。福宁勉强用手撑起身体，满脸惊恐之色：“容妃你疯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她一介女流，毒药？献计杀害皇嗣？
“我入宫前师从药王谷，公主即便年幼，也知道药王谷意味着什么。从我手中流出的毒药，万无一失，一旦太后计谋成功，赵邬必死。”
沈稚秋的表情似带着怜悯，又极度平静。
“不信的话公主大可以派人去查，倘若有半句虚言，沈稚秋不得好死。”
其实无须去查证，从她说出来起，福宁已经信了七分。
她又哭又笑：“难怪当年九叔病重，没多久又传来消息说已痊愈，原来是你…”
“可三王兄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对他下此毒手？”
公主眼底尽是怨恨，隐隐疯狂：“你要是有什么想报复的，大可以冲我来，不要伤害三王兄！”
她惨笑了声，道：“他还要怎么样呢？五岁能诗，七岁成文，明明是惊才绝艳之辈，却要因为母家失势被迫埋没。”
“这些年来三王兄从没有逐鹿逆反之心，母后迫害他，皇兄嘲讽他，其他人伤害他，他何曾有过半句怨言？”
“他已经把自己放逐到凉州，不沾惹京城的权势是非，为什么你们就是不肯放过他？！”
沈稚秋无动于衷，只说：“你心里很清楚，不是我不肯放过他，是太后不肯。”
“就算不是我献上毒杀之计，太后也会想出其他办法对付他，这是永远不可能改变的事实。”
心里最害怕的事被她毫不留情戳破，福宁彻底泄了气，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
这些年来为了保全赵邬，她背井离乡，以公主之尊前去凉州。
她求过母亲，求过皇兄，已经竭尽所能。
如今，还能做些什么？
沈稚秋听她伏在地上嚎啕大哭，许久，丢了瓶药在地上。
铮――
哭声一顿，福宁恍惚抬头，只见座上女子神情悲悯。
“我的毒无药可解，除非公主效仿我当年举动，祸水东引。”
“你若真想救下赵邬，服下此药，以血作饲，从此以后和他命数相连，同生共死。”
容妃似乎乏了，睫毛轻垂，道：“茯苓，送客。”
公主如梦初醒，连滚带爬从地上爬起来，拾起那瓶药丸，没有丝毫迟疑，径直往外冲去。
她已经做出选择。
第71章 苏雪青拜访容妃
天将亮, 美丽的女子正对着泛黄的镜子梳发，她肤白胜雪，漂亮得不可方物。
身后又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为什么要把解药给他？你不是最恨赵家的人吗？”
福宁公主是赵家嫡女, 自然与她有仇，而且这些时间看来也不是什么善茬, 所以不管桑落怎么想都猜不到沈稚秋这样做的原因。
他不是没有心机城府, 而是放眼天下能让他费心的人和事屈指可数。
问龙城的强大绝非说说而已, 能与整个朝廷抗衡, 他的武力又独步天下, 试问能把心机用到哪里？
沈稚秋笑了笑，只当他年幼单纯，轻骂一句。
“小煞星, 你是不是闲得慌？每天都跑到我屋子里来，这是第几次了？”
“下次若还是这样不问自来, 小心我找你索取费用。”
哗啦啦――一声脆响打破了沈稚秋的笑意。
“吓死我了, 你做什么？”
搞得跟天崩地裂似的，这么大动静。
他闷闷地说：“都是银子, 你不是要钱吗。”
原来桑落从腰间取了袋银子倒在桌上，沈稚秋在心底算了番，暗暗咋舌。
随身带这么多钱，他就不怕被抢吗？
哦, 的确不怕。
“我原以为你是个凶神恶煞的小霸王，现在才晓得, 除了煞还傻。”她笑着说，“难道你连玩笑话和真心话都听不出来？”
“不管是开玩笑还是真心话, 只要是你想要，我都会给。”
少年的声音并不大, 但却落地有声，让她心房也跟着一颤。
好奇怪的感觉，为什么总觉得这句话桑落也曾经说过。
沈稚秋很想给自己一耳巴子，竟然连一个小孩子都幻想，难道真的是太久没有见过男人了？她急忙摇摇头，心说：不行，我得快点去找桑侍卫沾沾阳气。
“咳咳咳。”她清了清嗓子，转过来精准无误地捏住桑落脸颊。
“唔…”
要是有外人在场一定觉得无比震惊，武功天下无敌的问龙城城主竟然会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揪住脸蛋。
倘若传出去便是天大的笑话。
当然桑落根本不介意，在他眼里只要能让她开心，他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她喜欢钱，他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宝，一样不落地送到她手里。
她想报仇，他便守在身后，做她最坚实的后盾。
即便是喜欢上其他男人，他也愿意默默等待，直到生命走到尽头。
“呜什么呜，我告诉你，我是你的姐姐，是你的长辈，以后对我说话不能这么随便啊。”沈稚秋屈指，轻轻敲了下他的脑袋。同时腹诽：死小子嘴巴真甜，以后不知道要欺骗多少无知少女。
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把这样的一个混世魔王降服，到时候她一定要代表天下苍生给那人上炷香。
“沈稚秋，不要揪我脸！会变形。”桑落吃痛地叫了声，可怜巴巴求饶。
“变形又怎么了？”
桑落小声说：“变形就不好看了。”
“不是吧？”沈稚秋久久无言，“现在是怎的了，小小年纪竟然就开始在意外貌？听姐姐一句劝，男人嘛外貌不重要，有的人长得好看，但是心贼坏，这有什么用呢？你看看赵霁是个什么狗东西。”
虽然沈稚秋口无遮拦没把他当小孩子，但还是试图在小煞星面前树立正派良好的形象，她觉着这是个进行教育的好机会。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不要那么肤浅。”
“你不是喜欢好看的吗。”
“什么？”
沈稚秋拧着他脸上的肉转了几转：“跟你说过多少次，我耳朵现在不好，你就不能大声点儿？”
桑落把心一横，放大声音：“我是说你不就喜欢长得好看的吗！”
“……”
“谁说我很看重外貌？这是污蔑！是栽赃！”她要把抵抗政策实行到底，坚决不承认不该承认的事情。
“是吗？”黑衣少年冷着一张玉雕的脸，薄唇微张，吐出一个又一个名字，“倚琴公子，清渊道人、南昆仑祁玉衡…还要我继续说下去？”
“好了，闭嘴！”她恶狠狠道，“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死小子记性这么好？几百年前的事了竟然还挂在嘴边，可恶。
眼看着天快大亮，她催促小煞星赶紧离去。
“你快点走，宫里面马上又要开始巡逻，就算你武功好，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万一被发现可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女子微微昂首，一派神气模样：“我们桑侍卫功夫可好着呢，要是被他发现你在灵犀宫附近鬼鬼祟祟，肯定会把你抓起来。”
“你觉得她能打赢我？”
桑落忍不住问了句，虽然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是什么心态。
他希望从她口中听到什么答案？
沈稚秋‘啧’了声：“不是姐姐想骂你，实在是你看问题太肤浅，太片面。”
“桑侍卫要是能打赢，我担心你，他要是打不赢你，我担心他。这是个有价值的问题吗？两个答案有什么冲突吗？”
“横竖我都要担心，所以你赶紧走，解决麻烦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它扼杀在摇篮里。”
再说小煞星杀人不眨眼，好端端的何必平添麻烦。
“喔。”这时候他倒是挺听话，“你还没告诉我答案，为什么要帮她？”
“谁说我是在帮她？”沈稚秋轻笑一声，“以后你就会懂了。”
她说出了那句重复过千万次的话。
“因为世间远有比死，更让人难过的事。”
小煞星来得悄无声息，离开的时候也没什么动静。没过多久，宫女来敲门。
咚咚――
“进来。”
茯苓端着银盆跨进门槛，里面水波荡漾，她进来后看到容妃已经坐在桌前梳妆，不由吃了一惊。
“今儿太阳打西边起？主子今天怎么起那么早，往日这时候还在床上窝着呢。”
沈稚秋梳发的动作一顿，语气幽幽：“说的什么话，难道本宫平时就这么懒？”
宫女神色自若：“您自己不是最清楚吗，不到太阳晒屁股，您哪天会起床。”
容妃娘娘被她噎住，趴在桌上嘤了两声，楚楚可怜地说：“茯苓，你~好~狠~的心~”
见她一副倩女索命的样子，茯苓觉得自己欺负主子实在太过分了，摸摸鼻子，乖乖把床榻上的被子叠好，一边叠被子一边和沈稚秋交谈。
“苏将军昨日递了帖子，说今天想来拜访您，娘娘您看小厨房今天弄点什么好？”
每个宫里都有小厨房，御厨一般会提前安排好每日食谱，但是沈稚秋嘴巴挑剔，早就要求自己安排饮食。
她随口道：“苏将军不喜欢食辣，弄点清淡的食物吧，让掌厨做主。”
“诺。”
正午时分太阳正烈，沈稚秋换了件薄衫，额角还是起了层薄汗。
“稚秋！”
人未至，声先到。
“苏将军来了。”容妃搁了笔，笑盈盈地起身相迎。
她扶住容妃，英气的五官稍稍舒展，道：“今天进宫向皇上禀报军务，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会儿，便想着来看看你。”
“最近身体还好吗？”
“不就是老样子，不过你看我虽然面无血色，但还是生龙活虎、活蹦乱跳的，不用担心。”说话的时候沈稚秋用上夸张的语气，好让她感受到自己的元气。
“如此便好。”苏雪青笑着点头，将带来的礼物放到桌上，“这是祖母的心意，她一直惦记着你，千叮咛万嘱咐让我把雪蛤带过来。”
“哇！”沈稚秋一把抱住礼物，甜兮兮道，“谢谢祖母！祖母真真是个大善人，难为她还挂念我呢。”
苏家不是小门小户，一出手自然大方，这雪蛤的品质不用细想，便知绝对上乘。再加上老太太这把年纪也不会图她什么，若非真心关怀，不会做到如此地步。
她素来记恩，别人待她好一分，她就能以五分还回去。
“还是稚秋自己的本事，你嘴巴甜，怪讨她喜欢的。”苏将军是严肃的人，但遇到容妃也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话。
“祖母待人严厉，像我们这些小辈都是在棍子下长大的，连我也没少挨过责罚，唯独对你真是宠爱有加，这便是稚秋你独一无二的本事。”
换做别人说可能是阴阳怪气，但苏雪青说便是实打实的真诚。
沈稚秋捂嘴笑：“苏将军严重了，依我看想讨祖母欢心再容易不过。只要支持你找夫婿，祖母哪里还能摆出坏脸色啊。”
苏雪青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个理，也跟着笑：“你说得对，看来稚秋是把祖母给研究透了。”
两人相谈甚欢，苏雪青抿了口茶，道：“对了，稚秋宫里还有之前用的那种香吗？你给我的那盒快用完。可否再向你拿一点儿？”
“自然可以，这些东西我这儿可多着呢。”她转头对宫女说，“你去库房里找找苏将军以前常用的香，拿两盒出来。”
“谢谢。”苏雪青有点不好意思，脸颊微红，“我平常不用这些，但你给的香却十分合我心意，用久了也习惯了，这才腆着脸来向稚秋讨要。”
沈稚秋眨眨眼睛：“讨个香而已，苏将军还脸红啦？”
“你常年在战场奔波，身上难免带了股肃杀血腥之气，用点松香也是为了身边人着想。稚秋大胆猜测，这恐怕才是苏将军的目的。”
苏雪青身上杀气太重，曾经吓哭过一个进宫赴宴的小郡主，自那以后她就开始寻找能压住气息的香。
虽然她性情不似普通女子那样柔软，但谁不希望有人能理解自己？
苏将军眼里浮现出些许感动之色，柔声道：“人生在世难遇知己，稚秋便是我的知己。”
几盏茶后，女子利落起身，向她拱手。
“皇上那儿还有事要交代，雪青先行告辞，下次再邀稚秋相聚。”
沈稚秋送她到门口，目送将军离去。
她将指腹凑到鼻尖嗅了嗅，松香盈鼻，垂眸，掩住空洞双目中的一丝冷光。
第72章 不敢让星星坠落
养心殿中, 松香四溢。
苏雪青一进来就闻到了熟悉的气味，不由一怔。
“苏将军来啦！”皇帝察觉动静后瞬间搁笔，喜气洋洋地站起来。“张德全, 还不赐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