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金银连声解释,他害怕棠谙怪自己管理不当,一气之下,就不帮钱珏看病了。
然而棠谙并没有这个想法,她拈起竹叶,仔细打量一番。这并不是什么法术,仅仅只是一枚普通的叶子。
能隔空将竹叶放进白纱中,刚巧覆盖在镜子里棠谙的眼睛上,导致她在梦中眼盲的本事,棠谙也是第一次见。
恐怕这人在奇门异术方面的造诣,不在她之下。
“莫慌,不是你的问题。我们恐怕,被人盯上了。”棠谙的语气听起来极为平静。
“那棠大师,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钱金银试探道。
“将钱小姐叫过来,我有事要与你们一起商量。”
钱金银自然连连应是,小跑着去隔壁屋寻钱珏。他当初是怕打扰到棠谙施术,于是让闲杂人等一并离开,包括先醒来的钱珏。
棠谙将竹叶揉碎,一把扔出窗外,叶片在风中打着旋儿,飘远了。
也许是她的错觉,棠谙从梦中出来后便发现,自己的力气似乎比以前要大多了。
“你的伤给我看看。”棠谙这会才有空问,裴千烛手臂伤得怎么样。自从知道厉鬼与裴千烛共视角之后,她便不敢直接上手掀袖子了。
但裴千烛似乎没以前那么听话,他像跟木头样杵在原地,也不见有抬手的动作,只是淡淡道:“无碍。”
显然不想给棠谙看伤口。
棠谙见裴千烛这冷淡模样,心里也有些不舒服。她咬紧下唇,酝酿一番后,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道出口:“厉鬼可还在你的体内?”
她本来觉得,刚出来就在裴千烛面前问厉鬼的事,有些不太好。但既然裴千烛是这个态度,也不要怪她说话直接了。
但棠谙想了想,还是补充道:“不用担心,总会有法子将他驱除的。”
裴千烛将脸撇到一边,没理她。
第27章 捉鬼 提亲
所以厉鬼究竟还在不在, 她出去之前听见的声音到底是谁的......棠谙心中火急火燎。
“棠大师,您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快请上座呀!”
钱金银不一会儿就拉着钱珏走进门,还一个劲让棠谙坐下。
棠谙被他的热情闹得有些无奈, 只好先将厉鬼的事放在一边。
她见钱金银父女入座后, 面色严肃道:“陈沐背后恐怕有高人相助, 寻常法子还奈何不了他。如今我有一计, 可让他自投罗网,只是对钱小姐来说, 有些冒险。”
未待钱金银表态,钱珏便抢先道:“您尽管开口,什么法子都使得。我相信棠姑娘是胆大心细之人,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钱金银瞪了女儿一眼, 将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他本来听见“冒险”两字,心里还有些犯怵,但被女儿这一打岔, 又想起棠谙那些层出不穷的手段, 只试探着问:
“按照陈沐那小心谨慎的性子,他怎么会自投罗网?”
棠谙只笑道:“若是有十足厚利相诱, 便是龙潭虎穴,也踏得。”
钱金银点点头, “大师所言甚是, 只是不知, 您要我父女二人, 怎样配合?”
像他这样精明细致的生意人, 竟不问清具体方案, 就主动提出要配合棠谙。
钱金银眼下乌青甚重,想来也是日夜忧愁。他分明脚伤未愈, 却放着仆从不用,亲自忙前忙后。
棠谙将心中对策娓娓道来,裴千烛静静地坐在一边,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他眼眸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待他们商讨完毕后,天色已蒙蒙亮。钱金银让管家引棠谙二人去休息,裴千烛却突然说,自己要回堆蓝处理些事情。
他朝众人行礼后,便径直离开。
管家看了看被留在原地的棠谙,又看了看裴千烛早已消失的身影,摸摸脑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劳烦管家带我去客房了,若是方便的话,不知可否帮我送一桶热水来?”
棠谙率先打破沉寂,她不知道裴千烛受了什么刺激,但她也懒得去管。
与其为别人的想法而烦恼,还不如好好享受,经历数日疲惫之后的热水澡。
棠谙接连几天都没有离开钱府,她整天伏在书桌前,也不知在捣鼓些什么。
裴千烛自那日一别后,也再没回来。但常卿诀却托人来问她,裴千烛去了哪里。
钱府最近也有些古怪,仆从们忙忙碌碌,有的四处打听上好木料,有的将扎纸祭品的材料,一箱一箱往府里运。
还有的把熬药剩下的药渣,趁人不注意时,倒在钱府附近的大路上,被发现后,又死活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
这些事看起来隐秘,却一样也逃不过街坊邻居的“慧眼”。全镇都在传,这钱府独女怕是命不久矣。
他们将药渣倒在路上,就是希望过路人踩到,将病气带走。
如此又过了几日,同棠谙意料中一般,终于有人按捺不住,踏进了钱府大门。
但是她算错了一点,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批人......
“唉――钱老爷,你怎么能将这大喜的事,往外头赶?钱小姐如今体弱,可若嫁了人,被男子身上的阳刚之气一冲,可不就能好了?更何况,这几位后生,个个俊俏无双,身强力壮,钱小姐嫁过去,只有享不尽的福哟!”
着一身大红大绿衣衫的媒婆,带着暧昧笑容,攥住钱金银袖子不放。
棠谙在屏风后看得险些没笑出声,她将媒婆身后一排人扫视一圈,个个歪瓜裂枣。
这些人怕是寻遍了十里八乡,才能不约而同地,找到这个收费最便宜的媒婆。
棠谙还是第一次见这样不会说话的媒婆。
果然,钱金银的额角微微抽搐,捏紧拳头忍了又忍,才没有把这群人轰出去。
“既然你们都已知道,小女病情危重,那为何还要上门提亲啊?”钱金银装作不解。
他话音刚落,那群男子便齐声开口:“在下倾慕钱小姐已久。”
他们似乎不满意这凭空生出的默契,暗地里对彼此横眉冷对,用目光交战无数个来回。
有人先从战场中抽身,朝着钱金银拱手道,“只是在下恐自己身份低微,从前不敢对小姐有丝毫冒犯之意。如今听坊间传闻,嫁娶之事或许让钱小姐状况好转,于是斗胆前来一试。”
那人身材矮小,相貌倒是周正。只不过眼神浑浊,面色晦暗,一身淫邪气质,将周正相貌尽毁。
棠谙察觉到一旁钱珏的手,死死攥着裙摆,指甲几乎要陷进肉里,目光中满是恨意。
她当即了悟,这便是陈沐。棠谙缓缓移动脚步,靠近钱珏。她垂在身侧的手,握住钱珏的手,安抚着试图掰开她的拳头。
钱珏愣了愣,眼眶又变得微微泛红。她回握住棠谙,神情明显松弛下来。
屏风外的男子们,为着谁能娶钱珏这个问题,争得面红耳赤。好似已经默认,钱珏最终定会是他们其中一人的所有物。
钱金银也面色通红,却是被气的。他大声喝令这些人安静,装作无奈妥协的样子,同意为女儿寻夫婿。
一群人将自己夸得天花乱坠,只差没把将相王侯的功绩,编排在自己祖辈头上。
说的也都是些大空话,什么不需钱珏操持家务,绝不会纳妾,甚至还有说自己父母双亡......
但陈沐站出来,只说了一句话,就让堂中鸦雀无声。他说:“我可以入赘。”
过了许久,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啧”了一声,随后所有人,都用鄙夷目光看着陈沐。好似在谴责他,怎么能丢了男人的志气!
棠谙看着这群人呼啦啦地摔门而去,心中冷笑。
一群卑劣小人,还自诩有志男儿。连身上仅有的“荣耀”,都只是由老天爷随机生出,真不知他们高高端着不肯放下的,究竟是什么。
棠谙知道,陈沐之所以愿意入赘,是因为他想要的比其他人更多......
媒婆看见一群人走得只剩陈沐一人,面上笑容有些挂不住。她忙开口打圆场:
“钱老爷,他们定是觉得自己哪哪都比不上陈公子,这才自愿退出的。钱小姐秀外慧中,花容月貌......”
“我家女儿才貌如何,我当然知道。陈沐说他可以入赘,那便就定他了。此番成亲是为冲喜,但三书六礼却不能少。这些你帮着他操办,尽快走完流程,事成后不会少了你的报酬。”
钱金银一眼都不想多看陈沐,快速对媒人说。
媒人喜上眉梢,拉起陈沐就要回去准备。陈沐明显没想到这一切进展得如此顺利,他脚下不稳,差些被媒人拉倒。
两人喜气洋洋地往门外走去,丝毫没有发现,有一只小巧的人形纸片,跌跌撞撞,顺着媒人裤管爬上去,藏在她宽大衣物中。
“棠大师,这一张纸就能帮我们看清陈沐的家底?”那两人的背影完全消失后,钱金银对着屏风后的棠谙疑惑地问。
“父亲,棠姑娘的本事有多大,你还不清楚吗?”
钱珏出口呛道。她这会儿完全没了先前那股子恨意,棠谙一身气定神闲的气度,让她心中安定。
“我施了显影术,能在陈沐没有发现的情况下,将他屋内情形传递过来。”
这术法还是棠谙在养病时,常卿诀闲着无聊教她的。不得不说,常卿诀在教导人方面,真是一把好手,就连棠谙这种,丝毫不懂堆蓝术法的人,也能很快入门。
“那棠姑娘,显影术何时才能发挥功用?”
钱珏似乎对术法很感兴趣,这几日也时常拉着棠谙问堆蓝学府的事。无奈,棠谙对学府之事也不熟悉。
棠谙用“莫慌”的眼神看了她一眼,道:“静待入夜。”
“术法一起,棠姑娘定要叫我。”钱珏笑得比蜜还甜,一口一个棠姑娘,简直要将棠谙的心都叫化。
自从棠谙将她身上的恶咒解去后,钱珏身体在药疗食补的作用下,渐渐恢复过来。现在的她,不再似从前那般形销骨立,瞧着面颊红润,有气色许多。
棠谙微微点头,同意了她的请求。但随后,她又用极严肃的表情,盯着钱珏眼睛说:“钱小姐,如今八字未合,婚期未定,你还有反悔的余地。”
钱珏却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轻松道:“我知道棠姑娘是在提醒我,即使这次是假装嫁给陈沐,但在外人看来,也是郑重嫁娶。日后哪怕陈沐死了,我大概也无法得嫁佳婿。”
钱金银一汪热泪含在眼眶里,抚着钱珏发顶安慰,“咱们不理外头那些鼠目寸光的家伙。只要你身体好起来,爹就依你的喜好,择个俊郎君放屋里可好?”
钱珏俏脸微红,她没想到父亲丝毫没把棠谙当外人。
“快别让棠小姐看了笑话。”她急道。
“棠小姐,你是修道之人,我们却还要劳你烦忧世俗琐事,实在抱歉。”钱珏转头面向棠谙,郑重行礼。
棠谙拦住她,温和道:“人既生于俗世中,哪怕到了佛寺道观,都免不了与这些东西打交道。更何况,修道者之间的琐事,也不见得比你们少。”
第28章 捉鬼 成亲
钱金银父女屏息凝神,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棠谙身前,凭空幻化出的虚影。他们甚至不敢说话,唯恐惊动了这道显影术传来的, 陈沐的身影。
“这家伙倒是谨慎, 屋中活人用具一应俱全, 让人丝毫看不出修炼邪术的影子。”棠谙拖着下巴点评道。
陈沐在屋中看了许久的书, 终于起身欲走。纸人见状连忙倒腾着短腿,远远地缀在后面。
当纸人跟到书桌上时, 陈沐好似察觉出什么,他猛地回头,目光锐利如鹰。
好在纸人机灵,它当即躺倒在桌面白纸上, 与纸融为一体,陈沐巡视屋内许久,都没有发现它的身影。
陈沐收回视线, 抬脚往屋外走去。棠谙面色如常, 钱金银父女却在一旁深吸气又重重吐气,像是把心吊在纸人身上。
纸人跟着陈沐来到一处隐秘地窖, 这地窖似乎刚挖出来不久,凹凸不平的湿润黑泥, 险些将纸人黏住。
陈沐点燃蜡烛, 明亮烛光将眼前景物映照得辉煌。
“呀!”钱金银被吓得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还是钱珏眼疾手快, 将他扶住。
“棠姑娘,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钱珏皱着眉问。她再一次领会到, 陈沐有多邪门。
“不用怕,它们都是正统神像。”棠谙平静道。
重重叠叠的神像, 堆满四壁。它们被砌进泥巴里,踩着彼此的头,攀着彼此的肩。面上庄严神情,被明灭烛光,切割成阴阳双面。
这是一座,用神像砌成的地窖。
棠谙轻叹一声,补充道:“饶是正统神像,被这样胡乱放在一堆,也会变味啊。”
“会变成什么样?”钱珏左看右看,也没觉神像的外貌,发生了大变化。只是觉得这些叠在一起,十分吓人。
棠谙笑了笑,正准备说话,却被陈沐供台上的一样东西,吸引住视线。
那是一方被沾染了污泥的锦帕,四角花纹已经被磨损得看不清楚。
但棠谙还是一眼认出,它就是孙耀的锦帕,也是当初试炼时,棠谙借助纸鼠寻到的鬼修线索。
对了,孙耀下山后去了哪里?棠谙似乎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她有种直觉――孙耀,早已经死了。
她第一次遇见鬼修时,便是在青楼附近。当时棠谙直觉是巧合,如今看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贪图□□的孙耀,修炼双修功法的陈沐......
棠谙脑中思绪渐渐清晰,她将这些线索连成串,推测道:
“孙耀与陈沐都是鬼修爪牙,恐怕陈沐一身邪术,就是鬼修所授。不过,鬼修要这些手下,究竟是要做什么呢?”
“棠大师,你在说什么?孙耀和鬼修都是什么东西?”钱金银挠头,看着眼神专注,喃喃自语的棠谙,心里满是疑惑。
棠谙却没空搭理钱金银,她看到陈沐走到供台前,点了三柱香,插进香炉里。
香燃,白烟却不往上飘,而是直直地往陈沐鼻子里钻。
“他在吸食香火。”棠谙提前解释,将钱金银父女的问题堵住。
陈沐的身影渐渐虚化,有层淡淡黑雾,缭绕在他周身。但这虚化的过程,并不完全,进行到一半就停止。
陈沐的身体呈现出一种半虚半实的模样。
“果然,他是半鬼之体。难怪能自由出入钱小姐的梦境。”棠谙呢喃道。
只是不知,鬼修有没有将造鬼域之法传授给他。棠谙想起黑幽于梦中,委托给她的事情。
线香燃尽后,陈沐一脸餍足地睁开眼。他马不停蹄往地窖外走去,烛火熄灭,黑暗拉起帷幕,将满屋精心雕塑的贪欲掩埋。
陈沐的房舍很偏僻,建在一处荒无人烟的树林旁。他步入林中,不停地张望远处,似乎在等待着谁。
很快,他要等的人便如鬼魅般现身,但陈沐一丝讶异也无,好像他早已习惯。陈沐掏出怀中物品,递给身前的白衣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