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裴千烛怎么没动静？棠谙猛地睁开眼，试图寻找裴千烛的身影。但她才被亮光闪过的眼睛，还没能习惯黑暗，眼前一片昏蒙。
“裴千烛？”她试着呼唤他的名字，却没有人应答。棠谙顿时有些心急，她怕裴千烛出事，这人可是对梦境一无所知。
她瞪大双眼，在死寂的黑暗中徒劳搜寻。因为看不见的缘故，平衡能力也变得极差，棠谙不小心踩到松散石子，重重地摔在地上。
她浑身都在痛，若不是身在梦境中，恐怕连骨头也要断掉几根。棠谙倒在地上，无力爬起。她感觉自己的眼睛还是睁开着，但为何到现在都看不见。
棠谙不知道裴千烛突然间跑到哪里去了，她轻声唤裴千烛的名字，想叫他扶自己一下。那声音细微如蚊，带了些痛哼，听着委屈极了。
但唤了许多遍，也没有人理她。棠谙决定试着自己慢慢爬起来。但她好不容易半撑起来的身体，被颈边骤然袭来的冰冷剑刃，激得重又摔下去。
持剑人似乎也没有想到，她会撑不住倒下去。眼见着锋利剑刃破开肌肤，即将划上更深处时，他终究是将剑扔出，伸手接住软倒的棠谙。
“你为了那个裴千烛，处心积虑地将我除去。现在裴千烛再也不会来，你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棠谙听见有一个人在她耳边咬牙切齿道，她忍痛抚上那人面颊，仔细摩挲一番后得出，这就是裴千烛的身体，只是身体里的人却不是他。
掌下肌肤渐渐变得滚烫，那人分明面色通红，嘴里还带着滔天怒气道：“你与他平时就是这样相处的？未免，未免太......不知羞耻！”
厉鬼揽住棠谙的那只手，气得攥紧，却只敢攥住衣物。
“我看不见。”棠谙睁着毫无神采的眼睛，淡淡道。
这句话一出，厉鬼立即安静下来，他支支吾吾许久，也不知该说什么话来补救。只能先扶棠谙站起来，动作是从未有过的轻柔。
原来我的眼睛不是他干的吗？棠谙心中疑惑，她实在想不出，自己为何会看不见。她被厉鬼半抱在怀中，正准备问他裴千烛去了哪里。
就在这时，她突然感到浑身发毛，先前的那道阴鸷目光，又看过来了。
棠谙往厉鬼怀中躲了躲，试图避开那令人不适的感觉，但那目光似乎黏得更紧了。
见躲不开，棠谙也就放弃了，横竖有厉鬼这个大杀器在，她应当不会有生命危险。
“你是怎么来的？”棠谙语气轻松，像是在问一个久别重逢的老友，好像她从未驱赶过厉鬼。
厉鬼却不买账，他恶狠狠道：“这具身体和我的魂魄极为契合，它以后就是我的了。那个叫裴千烛的人，你去鬼界试试，应当还能找到他的残魂。”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棠谙死死箍在怀里，似乎松开一些，这人就要跑丢。
“哦......”棠谙不冷不热地回应，她整个人贴在厉鬼胸膛上，硌得有些不舒服，但也因此能够清晰听见他的心跳声。
跳得真快，棠谙心想。她缓缓开口：“你骗人，我猜裴千烛还在这具身体里，就像先前的你一样。不能说话，但能看见，对吗？”
这些自然都只是棠谙的猜测，但她感觉到腰上的手臂骤然僵硬后，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一体双魂，这倒是有些难办。棠谙眉头微蹙，不知道该怎么办。
厉鬼沉默片刻，转移话题道：“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棠谙摇头，表示不知道。棠摸索到厉鬼的耳朵，踮起脚凑过去轻声说：“我总觉得有人在看我，你发现了吗？”
厉鬼僵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那股热气似乎顺着耳孔，在经脉中乱窜。好在，他很快拾回神志，学着棠谙的样子，也在她耳边道：“并没有，你怕是摔坏脑子了。”
这句话成功地将棠谙噎住，她咬住后槽牙，故意报复说：“是你毫无危机感，不像裴千烛......”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厉鬼冷声打断，“少拿我与死人比较。”
这回，棠谙却没有再回答，她垂着头，一动不动，好像一座雕塑。过了一会儿，她沉声道：
“我为什么听见有啃食东西的声音。你快去看看竹林，是从那边传来的！”
厉鬼见棠谙神情严肃，忙听从她的吩咐，往竹林走去。但他走了几步，便停下来，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须臾，厉鬼猛然折返，揽住棠谙的腰，将她一把扛在肩上，再继续往前走。
棠谙猝不及防腾空而起，等她反应过来时，厉鬼已走到竹林边缘。好在厉鬼动作小心，没让她觉得太难受，否则棠谙真的会与这莽撞的鬼割席。
“哪来的虫子！”饶是厉鬼，看着眼前景象也头皮发麻，密密麻麻的黑色甲虫，翕动翅膀，一层叠着一层，附在竹子上。
第24章 捉鬼 焰燃
“什么样的虫子？”棠谙急切开口, 她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通体黑色，长了许多触角，它的触角竟然像火焰一样, 这是什么怪东西？”厉鬼大致描述一番, 他持剑逼近那些虫子, 想看得更仔细些。
“别往前了, 快跑！”棠谙突然动起来，她在厉鬼肩上手脚并用地拍打, 想要止住他的步伐。
“愣着干什么，快跑啊！”她感觉到厉鬼一直站在原地，心急如焚。
“走不了了。”厉鬼的嗓音有些哑，他浑身肌肉绷紧, 似乎在戒备着什么。
一阵树木倒伏的巨大声响，在棠谙耳边炸开。无数对鳞翅拍打的声音，随之响起。棠谙心道不好, 急得直冒冷汗。
“那是焰燃黑虫, 生自地狱，是用来惩罚恶人的刑具。喜啖食万物, 最喜从口窍钻入，食人脑髓......如今你我只能祈祷, 自己从未造过恶业了。”
棠谙无奈道, 她能听见那些黑虫在慢慢逼近。
“说到底还不只是一堆虫子。有什么好怕的？全部杀灭就是。”厉鬼语气不屑, 他将棠谙放下来, 护在怀里。
厉鬼的动作比嘴快得多, 他的剑刁钻毒辣, 身形如鬼魅，难以琢磨。若是有懂行之人在此, 便不难发现，他在剑术上的造诣，竟不低于素有天才之名的裴千烛。
顷刻间，厉鬼周围已落了厚厚一圈黑虫尸体。黑虫触角上的幽蓝火焰，还在顽强不息地燃烧着，衬得那站在中心之人，像是脚踩冥焰莲花，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焰燃黑虫是由怨气聚成，会不断复生，杀之不竭。”棠谙将口鼻埋在厉鬼的衣物中，快速提醒道。
“不要张开嘴，不要恋战，赶紧去救钱珏！”
厉鬼闻言立即抱起棠谙，将她扛在肩上，一边劈开虫群，一边往梦境中心跑去。
虫群所过之处，草木等活物都被啃食干净，露出光秃石堆与地上黑土，天地间的色彩，肉眼可见地褪去，仅余一片枯败、荒寂。
厉鬼一刻也不敢停，直奔钱珏所在的房屋而去。其实他一点也不想救那个拖油瓶，但他想在棠谙面前装个正人君子，就像那该死的裴千烛一样。
被石子路环绕的清潭，颜色好像变暗了些。好像一轮墨瞳，嵌在地上，时刻窥视着来往于岸边的人。
厉鬼在路上跑了许久，都没有见到屋舍。他心中生疑，仔细打量四周，这才发觉周围景色十分熟悉，自己好像一直绕着潭水打转。
“怎么了？”棠谙察觉到厉鬼骤然减慢的步伐。
“我一直在绕着潭水走，找不到出口。”厉鬼斩落几只涌上来的黑虫，快速道。先前被他杀灭的那一批虫群，已然复活，它们似乎可以分裂，数量急剧增多。
乌压压的虫子铺满了清潭上空，像一团团不断翻涌着扭曲身形的鬼云。它们飞得极快，过不了多久，就会将棠谙二人淹没。
“先前被竹林挡住的那群鬼呢？”棠谙终于想起来自己忽视了什么。
“没有看见他们跟过来。”
“恐怕是鬼打墙，帮我挡住黑虫。撑不住就说，不许逞强！”棠谙深知厉鬼不知轻重的性子，着重强调一番。
厉鬼的面色却不太好看，他觉得棠谙是怕自己，损坏了裴千烛的身体。他将心中那股酸意压下，沉声应是。
棠谙被厉鬼颠得头脑昏沉，此时骤然落在地上，双腿软得像棉花，险些软倒下去。还是厉鬼眼疾手快，将她扶助。
她一站稳，扶在她腰上的手臂便立即抽离。随之出现的，是剑出鞘的鬼哭哀鸣，与划破黑虫身体的刺啦声。
棠谙跪在地上，用散落石子，摸索着摆出一个八卦阵。因为看不见的缘故，她反复调整数次，才将八卦摆得规整。
厉鬼沉默地守卫在前方，哪怕棠谙的动作这样慢，他也没有出声催促。但源源不绝的围攻之下，他也有些力不从心。
即使将剑舞得密不透风，也难免有几只漏网之鱼。
细微的黑虫嗡鸣声，骤然扑腾在耳边。棠谙随即感觉手臂剧痛，像是有火焰黏在皮肤上燃烧。
黑虫在她手臂上爬来爬去，又痒又痛。不知为何，这几只虫子迟迟没有下口啃咬。
棠谙吓得汗毛倒竖，她不敢上手将其拨走，怕它们抱住自己的手指头啃。
于是只好拼命甩动手臂，试图将这些恶心的黑虫甩下去。
但无济于事，那几处灼烧感还是牢牢贴在手臂上。棠谙不敢让厉鬼分心，只好硬着头皮，努力忽视焰燃黑虫的存在。
她拔下一根发丝，放在掌心对着它轻呼一口气，它顿时立挺起来，像一根针。
棠谙将其投入八卦中央，这发丝一进阵中，便泄了气，像蚊香一样盘起来。而周围摆成八卦形状的石子，好似将这股气吸收过去，竟如活过来一般，在地上翻滚起来。
棠谙听见石子的响动声，不敢耽误时间，连忙默念口诀：今引苍天之气清，五谷之气浊，以祭诸神灵，告我生路。
她话音一落，地上乱动的石子骤然静止。
它们整齐排列成三行，唯有中间一行连续不断，上下两行皆从中间断开。这是坎卦，主北方，也主水。
棠谙收回摸索石子的手，她用衣袖使劲拍打，才勉强将附在手臂上的黑虫拍落一些。皮肤上是火辣辣的疼，好像被烧红的铁，烙得皮焦肉绽。
梦境没有方位，因此只有“水”这个线索可供参考。难不成要她从潭水中跳进去？棠谙想到这种可能，不禁打起了退堂鼓，她可一点也不会游泳。
“快跑！”一直听从棠谙嘱咐，沉默挥剑的厉鬼，突然大吼道。那声音本如惊雷般磅礴，传到棠谙耳中时，却似被厚棉花裹住一般，沉闷细碎。
震耳欲聋的嗡鸣声将棠谙环绕，她的脑袋里像是被谁泼了一勺沸汤，滋滋作响。
用不了几秒，这些虫子就会将她和厉鬼彻底围住。届时，她二人便会活生生地分食，连尸骨都不会剩下。
被吃与淹死，棠谙选择后者。她脱下外衫，一边举起它使劲挥舞，驱赶黑虫；一边循着声音，踉踉跄跄地朝厉鬼走去。
终于，她抓住了厉鬼的手。那只手被粘腻又温热的液体全然包裹，棠谙没想到厉鬼伤得这样重，分明叫他不要逞强......
手的主人察觉到有人靠近，他下意识回握住棠谙，但后一秒又似想起什么，立即松开，并将棠谙推远了些。
棠谙又气又无奈，她摸索着重新抓住厉鬼，用最大的力气吼道：“跳进潭里！”
说完她来不及等厉鬼反应，用外衫挥开虫群，凭感觉往潭水方向跑去。
“错了......”
有人在棠谙耳边柔声道。一只大掌轻按上她的发顶，止住她前进的步伐。随即周身一暖，棠谙双脚离地，被厉鬼揽入怀中。
棠谙说要他跳进水里，厉鬼想也不想就照做，哪怕这潭水看起来深不见底。他的速度比棠谙要快得多，顷刻间就跑到岸边。
“屏住呼吸。”
棠谙在一片黑寂中，提心吊胆地等着自己被水淹没。但她等了许久，意料中的冰凉感也没有到来。
虫群扇动翅膀的声音消失不见，她感觉自己好似漂浮在空中，双脚踩不到地面。耳边静悄悄的，一切声响都被不知名的怪物吞噬。
“那好像是......路径。”
厉鬼的声音骤然在一片寂静中响起，将棠谙吓了一跳。“什么样子？”她问。
“说不上来，总觉得它在看着我们，像是淤泥中长出个眼球，又不像眼睛，只有黑瞳没有白睛。它好像......还在动。”
厉鬼盯着‘路径’没看多久，脑中便传来针扎样的刺痛感。他捂住头心道，还好棠谙看不见这恶心东西。
“那便是了。靠过去，别盯着它看太久。”棠谙一巴掌拍上厉鬼后背，想让他清醒过来。她被厉鬼紧紧抱在怀中，自然能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厉鬼闻言也不多废话，立即向路径游过去。这潭水十分奇怪，被手划开时，还能浮现水波。但触上去又如空气一般，没有实体。
人能借助浮力，在潭中漂浮。但又无需闭气，呼吸自如。似水非水，似气非气。
厉鬼刚一靠近路径，便觉有一股巨大吸力，将他与棠谙吸进去。
他熬过眩晕后睁眼，发现自己身处黑幽隧道之中，四周昏暗模糊，唯有隧道尽头，有一线天光。
“这里像是一条隧道，前方有光，要过去那边吗？”厉鬼将自己看到的东西，尽数描述给棠谙。
棠谙沉默片刻，问道：“墙壁上可有什么东西？”
这话将厉鬼问得一愣，他先前进来时，被那缕漫天黑暗中的白光，攫取视线。丝毫没有注意，两边墙壁上有什么。
光线晦暗，有些看不清楚。他凑近墙壁，凝神看去......
一片片鲜红色的血汤，骤然撞入眼帘。细看来原是无数交叠的血掌印，凌乱潦草，从墙根一路铺到头顶。
第25章 捉鬼 怨气化洞
浓重的血, 混着腥气，积压在头顶。好像随时要垮下来，兜头浇在身上。
再往前看, 血掌印越来越密, 绵延不绝, 直至瞧不出石壁的本色。
厉鬼眼角微微抽搐, 他做鬼多年，也从未见过这场面。他们好像, 误入了什么不得了的地方......
“究竟是什么？”棠谙见厉鬼许久不说话，催促道。钱珏还等着他们去救，不能在这里耽误太长时间。
“血掌印，很多。”
棠谙闻言愣了愣, 她一时也想不出这些掌印出现的缘由。
“隧道，血掌印，一线光......”她低头喃喃自语, 似乎找出它们之间的关系。
“这里难道不是路径吗？”厉鬼插嘴。
听到‘路径’二字, 棠谙灵光一闪，她快速问道：“你进来前看到路径入口时, 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
厉鬼努力回想他进来前的场面，却发现好像有一层浓雾, 将他的记忆笼罩。那入口长什么样子, 他竟已全然记不清楚。
“嘶......”脑部突如其来的疼痛, 让厉鬼倒吸一口凉气。他感觉脑髓像是被千万根钢针扎入一般, 痛得连视线都变模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