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谙默念口诀,将鲜血点在眼睑上。再睁眼时,已能看见木片上的莹莹绿光。
“陈沐。”棠谙找出关键信息,这只顶替茉娘受香火的鬼,应当叫陈沐。
她继续查看,疑惑道:“为何没写生卒年?”
“料是生卒年不详?这种情况还算常见,不知大师为何生疑?”钱金银绕到裴千烛对面,仔细盯着棠谙的一举一动,唯恐哪里怠慢了她。
棠谙摇头,耐心解释:“若是这样,这鬼也不必大费周章,制造出假牌位,偷放到这里来。人间的香火烧到地府后,阴吏会根据生卒年,将其分给相对应的鬼。如果不写,他便享不到香火。”
棠谙见钱金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继续道:“陈沐是谁,你可有印象?”
钱金银摇头,“从未听说过此人。”
“无妨,我自有办法找到他。天色不早,钱老爷去休息吧。我这还有些事要准备,您不必管我。”棠谙放下手中木牌,走到裴千烛身边,不容拒绝地请钱金银离开。
棠谙将话都说到这份上,钱金银也不好再留。他只让管家指明客房方向,便一瘸一拐地离开,看样子很信任棠谙,竟肯让他们独自留在祠堂。
棠谙也不是故意为难钱金银,只是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有些危险,因此不便留闲人在此地。
“你不可再以身犯险。”裴千烛一眼看穿棠谙的目的,他钳住棠谙双手,语气坚决。
棠谙无奈,只得哄骗他:“放心吧,只是寻出鬼修方位,并不危险。”
裴千烛闻言只是摇头,他知道棠谙有多会骗人。
“我就递个状子给城隍,托他帮我问问,地府有没有这号人物,这人又在哪里。你听听,危险吗?”
棠谙隐去大部分步骤,将能说的都说与裴千烛听,语气很是诚恳。
“你教我,我来。”裴千烛一只手就可将棠谙双手捏住,任她怎样挣扎,都无济于事。
棠谙从裴千烛眼睛中,看不出一丝转圜余地,她垂着头,沉默不语。
“你说他没有写上生卒年,先前又说钱金银的腿,并非鬼魅所为。或许,你可以先用寻活人的法子,试试看。”
裴千烛见劝不动棠谙,只好另辟蹊径。
棠谙闻言,一下子抬起头,凑到裴千烛面前,眼睛亮晶晶。她用被包裹住的双手,撞了撞裴千烛的肩头,欢快道:
“还得是你啊,裴千烛,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这一下将裴千烛后肩伤处扯动,但他面上没有表露分毫,咬牙将疼痛咽下。他松开棠谙,低头发现有道道红痕,印在那纤白细指上,格外显眼。
裴千烛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首先,得先试出他究竟是鬼,还是人。”棠谙点着自己脑袋,似乎在思考问题。很快,她眉头舒展,又显出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今日就先休息,等明天见了钱小姐本人,再做定夺。”棠谙的脚都快跨出门槛时,才发现裴千烛还站在原地。
“裴千烛?”棠谙回头唤道。什么事能让这人发呆?她盯着裴千烛仔细瞧,也没有看出所以然。
裴千烛闻言立即跟上,甚至还走在棠谙前面,好似方才那个发呆的人,根本不是他。
他们循着管家走之前指的路,走到一所布置讲究的屋舍。屋前有个小丫鬟守在那里,等着他们。
“钱老爷派来的吗?自去休息吧,就和管家说,是我不习惯有人服侍。”棠谙挥手让丫鬟回去,她不欲折腾人。
这更深露重的,钱家怎么还派丫鬟来?棠谙心里有些疑惑。
“服侍姑娘是奴婢的职责所在,姑娘若是不习惯,奴婢站在屋外也好,请您莫要赶我走。”
听见棠谙让她离开,丫鬟的眼中顿时泛出水光,好像棠谙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
棠谙闻言更觉古怪,她盯着丫鬟上下打量一番,却没有发现端倪。
钱金银看起来也不像是苛责下属的人,这丫鬟究竟在怕什么?棠谙想不通。
眼见着裴千烛即将走进屋中,棠谙连忙小跑着更上去。
“裴千烛等等我!”她在后面喊道。
裴千烛的脚本来将要跨过门槛,被棠谙一喊,又收了回去。他转身,等棠谙过来。
“你急什么?”棠谙奇怪地看了裴千烛一眼。她没等他回答,便探出脑袋观察屋内情景。
屋子里被布置得很温馨,被褥松软蓬松,烟雾从香炉中袅袅升起,传来好闻气息。还有屏风后的木桶,棠谙已能想象,坐在里面被热水包裹,浑身松快的感觉。
她想立刻走进屋子,泡个热水澡。
“棠谙。”耳边传来裴千烛的声音,手也被这人紧紧握住。棠谙瞬间清醒,她被这屋子蛊惑住了!
“抱歉,我没能拉住你。”裴千烛又说。他此时也整个人站在屋中,面上满是歉意。
“快出去!”棠谙没空纠正裴千烛任何错误都往自己身上揽的行径,她忙推裴千烛出去。
“晚了,两位大师。”一个阴柔做作的声音从屋外传来,语气中满是嘲讽。
棠谙看见那个小丫鬟,脸上挂着副与她面容不匹配的诡异神情,扒在门框上,对他们笑着。
棠谙脸上的慌张消退下去,眉宇间夹了些不耐烦。
“大晚上的还作妖,你自己不用睡觉的吗?”她咬牙切齿道。
丫鬟显然没料到这人被困住,还如此豪横。她愣了愣,但很快又笑道:“棠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自然晚上才是做梦的好时间,好好享受吧,这黄粱一梦。”
大门不知被谁缓缓关上。屋中烛火黯淡下来,有股甜腻香气萦绕在鼻尖。
“裴千烛,你有没有觉得,有些热?”棠谙用手帕捂住口鼻,尽量不吸入炉香。但即使这样,头还是变得越来越昏沉。
“棠谙,默念堆蓝心法,催动体内灵气运行。”裴千烛席地而坐,盘膝修炼。他的脸颊微微发红,但看起来要比棠谙好许多。
“可是我不会什么堆蓝心法呀。”棠谙软着嗓音嘟哝,竟带了些撒娇语气。
她感觉全身滚烫,好像体内有火焰,在熊熊燃烧。
棠谙被热气熏得眼含春水,红唇润泽,全然分不清东西。她甚至都忘了裴千烛还在身边,抬手就要将外衫褪下。
但扯动衣领的手,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按住。裴千烛觉得自己这颗心,不知为何激烈跳动起来,好像被架在火上炙烤。
“先盘膝坐下,我教你。”裴千烛的声音沙哑至极。
棠谙中毒太深,她此时已经无法理解裴千烛的话,只是愣愣地望着他,眼尾晕开一片艳色。
裴千烛撇过头不敢直视,他被棠谙盯得体内燥热更甚,耳尖通红。就在这时,他掌下的手还不怕死地动了动,细微痒意顺着手臂,挠上心头。
“棠谙,别动!”他怕自己浑身血液流动太快,也失去理智,于是出声制止棠谙。但话说出口后,裴千烛又开始反思,自己方才的语气,是不是太重了些。
“你算什么东西,敢这样对我说话?我告诉你,婆婆既然托我将铺子照料好,那你们这群白眼狼,便一g土都别想带走!”
棠谙越说越气愤,抬手就往裴千烛脸上招呼,又快又准。
裴千烛本就被棠谙骂得有些懵,这一巴掌来得太突然,他根本来不及躲开。好在,棠谙现在浑身无力,那只手柔若无骨,好像在轻抚裴千烛的面颊。
裴千烛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第21章 捉鬼 诱他
“等等,你好像不是......”
棠谙眼神迷离,看不清面前人的模样。她踮起脚,双手撑着裴千烛胸膛,呼出的热气扑在他脸上。
“嘶――裴千烛?”棠谙腰上一痛,那人没有手下留情,几乎要将她的腰掐断。不过,这也让棠谙暂时清醒些。
裴千烛见棠谙清醒过来,忙让她坐下,并解释道:“我教你抵御邪毒。”
他凝气于掌心,揉了揉方才掐过的地方,为棠谙缓解疼痛。
酥麻痒意从腰间传来,这使棠谙的嗓音有些发颤,“这恐怕并非春|药。”
她走近香炉,扇动烟雾轻嗅。
裴千烛被这一举动吓得不轻,他以为棠谙的脑袋还没有清醒,于是快步上前,将棠谙拉开。
棠谙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缓缓开口:“裴千烛,这里并不是现实,我们身在梦境中。”这话说完,棠谙的意识又开始模糊起来。
裴千烛忙将脚步虚浮的棠谙揽入怀中,他低头问道:“该怎样破解?”
他们之间的距离极近,裴千烛的嘴唇,不小心蹭过棠谙发顶。
棠谙似乎没有发觉,她捂着脑袋,思索良久才摇头说:“无法破解,天亮后自会醒来。只是万不可在梦中,与人行阴阳相交之事。你也不知道,对方是人,还是鬼......”
裴千烛听了这话,瞬间觉得脊背发凉。再低头看去,棠谙的眼中一片空洞,好似魂魄被人抽走,不在这副躯壳之中。
“裴千烛?”棠谙伸手在发呆的裴千烛面前挥了挥,她眼中水波粼粼。
“发什么呆,快教我堆蓝心法!”棠谙拍了一下裴千烛,还是那副跋扈模样。
裴千烛却没有反应,他浑身燥热早已冷却下来,盯着棠谙淡淡道:“你炼器考核那天,做的是什么?”
棠谙明显愣了愣,她捂着脑袋好似在回忆,过了一会恹恹道:“我头昏得厉害,哪里记得......”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颈旁利刃,逼进肚里。她能感觉到,这把剑似乎能直接捅穿自己的魂体。
“真没意思,这才刚来,便被你识破了。”
这只假扮成棠谙的鬼,感觉那把剑又进了一步,飞速开口:“这是那姑娘的壳子,弄伤了你难道不心疼?
“她在哪里?”裴千烛冷声问道。
“和你一样。” 女鬼僵着脖子,用忌惮的目光盯着剑。
“如何破除这梦境?”裴千烛问。
女鬼不肯说话。
裴千烛压下剑刃,那白皙脖颈上,顿时显出一道红痕。他用威胁语气说:“在不杀死她的情况下,将你魂体绞灭并非难事。”
女鬼显然没想到裴千烛会这样狠厉,她娇媚的笑容僵在脸上,幽幽道:“真是狠心的郎君啊......自踏入梦境后,便解不了。只要你们为彼此守身如玉,明早自会醒来。”
见裴千烛面色暗沉,她又正色道:“没办法,主人修的是双修功法,造的自然也是春梦,与我无关。”女鬼急着与她主人撇清关系。
裴千烛收回剑,没有再理会女鬼。他原地坐下,好似老僧入定。
不知过了多久,女鬼在裴千烛耳边叹道:“你们俩,一个赛一个没意思。”她的声音逐渐飘远,直至消失。
“裴千烛,我脖子为什么这样痛?”
裴千烛闻言立即睁眼,他看见棠谙捂着侧颈,跪坐在他身边。棠谙的发丝垂落在他肩上,像盖了一层乌黑绸缎。
他搭在膝上的手指微微收紧,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场梦,还没有醒。
“裴千烛,我脖子上这伤,是不是你干的!”棠谙从桌上铜镜中,看到那条极细的血痕。
裴千烛垂着头,有些不敢直视棠谙的眼睛,他诚恳道:“抱歉。”
棠谙奇怪地看了裴千烛一眼,“有什么可道歉的,小伤而已。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何能伤到我的身体,分明我俩都在梦中。”
听了这话,裴千烛才抬起头来,他的目光黏在棠谙颈边伤痕上,满是疑惑。
棠谙也没指望裴千烛能回答这个问题。她见炉中香粉燃尽,便知阵法已解。
真是一夜黄粱梦啊,棠谙不由得感慨。
她回忆起昨夜所见,脸颊又开始发烫。棠谙不敢再看裴千烛,快步走出屋子道:“我们去见钱小姐。”
见棠谙出来,守在屋外的钱府管家忙迎上前,满脸堆笑。
“两位昨夜睡得可好?我本料想两位不喜生人服侍,于是只派个了机灵丫鬟过来。却没想,早上过来时,竟发现她在屋外睡了一夜,还染上风寒,也不知......”
“的确是恶鬼所为,管家日后,还是莫要做这般‘雪上加霜’之事才好。”
棠谙道出他心中所想,还不忘揶揄一番。
管家顿时老脸通红,“大师你放心,我日后再不会犯。”
“罢了,你也不是有意为之。只是这种事接连发生两次,你难道一点没发现吗?”棠谙严肃道。
管家显然没发现,他恭敬道:“请大师赐教。”
棠谙瞥了他一眼,微微叹息,“替换牌位的人,恐怕也是她。恶鬼若是能随意找人附身,那世间岂不乱套?要做到像这只鬼一样来去自如,要么被附身之人意识不清,要么她是自愿献出身体。”
“如果我猜得没错,她应当面色苍白,嘴唇、指甲盖一片青紫,这是阴气入体极深的症状。管家,你可去查查她的身世,或许能找到陈沐线索。”
棠谙边走边道。
“正是如此,她近段日子精神萎靡,我还以为她是患了什么病。大师果然料事如神!”
管家两眼放光,盯着棠谙一脸崇拜。
棠谙忍住笑意,装出高深莫测的模样道:“经验之谈罢了。”
他们由管家领着,在钱府错综复杂的道路中穿行。就在棠谙快要绕晕过去时,一座幽静院落出现在眼前。
“棠大师,裴兄弟,你们终于来了。快请进!”
还没进屋,钱金银的声音便从里面传来。
棠谙泰然自如地走进去,裴千烛的脚步却顿了顿。
“我在屋外等你。”他说。
棠谙知道这人脾性,便没管他,只在心中腹诽一句:管君子不管小人的规矩,该看的时候不看,不该看的时候偷着看。
当然,她不是在骂裴千烛。
这时,钱金银已走到门口,他爽朗笑道:“裴兄弟,我们家没外头那些酸规矩。若是不许小女见外男,那日后该怎样行商?”
他将棠谙和裴千烛二人都迎了进去。穿单衣的气候,屋内竟然还燃着炭盆,暖意烘得棠谙浑身燥热。
重重纱帐垂下,将斜倚在床头的女子,笼罩得只剩一个模糊身影。
卧室门后挂了柄桃木剑,连剑穗都由蚕丝制成,瞧着价值不菲。床架上悬着面银镜,被擦得锃亮。床边供桌上的镀金佛像,面前香火不断。
“钱老爷,这是?”棠谙忽然觉得脑袋有些混乱。
钱金银也知道自己是急病乱投医,不好意思道:“以前来的那些大师,将这些东西夸得天花乱坠,于是我也没管太多都买了,横竖也不贵。”
棠谙羡慕极了,这又是金又是银,恐怕将她买了都抵不上一件的价钱。
但她很快收拾心情,摇头道:“缠上钱小姐的鬼,是从梦中来,这些东西自然不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