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谙忽然觉得好疲惫,她并不会温言软语。但无奈,这只鬼将裴千烛壳子占住,不肯出来 ,她连画驱鬼符都会被察出。
也不知,时间久了对裴千烛的身体会不会有损害。
她尽量柔声道:“鬼域中的那人,和这人,都是一个人。他是和我并肩作战的伙伴,我们并不是情人关系。我与你才见过几面,这对于凡人来说,只是萍水相逢,因此我们的确不熟。”
棠谙何曾耐着性子,给人解释过这样一长段废话。她强忍住想抬手,一巴掌呼在恶鬼后脑勺上的欲望。
厉鬼果然很吃这套,他的情绪稳定下来。“那是否就意味着,你我多见几面就变熟了?”厉鬼贼心不改。
棠谙闻言,忍了又忍,才没有骂出声来。她面上仍带笑,只是没再看厉鬼,转身就往钱金银所在的屋子走去。
裴千烛的身体应当没这么虚弱,被厉鬼借去几天想来也无妨,待我寻到解决方法,就立即将他驱逐。棠谙这样对自己说,她实在不想跟这只鬼虚与委蛇。
“棠大师,辛苦辛苦!外面那只鬼,应当不会再来了吧。”
棠谙进门时,钱金银正从桌子下爬起来,他由管家搀着,掸了掸身上灰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棠谙看了身旁“裴千烛”一眼,笑着回答:“钱老爷你放心,就算再来,我也有方法解决。”
钱金银见棠谙这副自信神情,松了一口气。待所有人都坐下后,他才问道:“不知这里为何会突然出现恶鬼,可是那三个江湖骗子惊扰了鬼神?”
棠谙听见这话,蹭一下站起来,急忙往屋外走去。我怎么忘了这三个人?棠谙心中焦急道。
“你最先伤的是谁?”棠谙小声问厉鬼。
厉鬼这会儿倒是老实,他引着棠谙朝其中一人走去。
棠谙让管家取来铜钱和银针。自己蹲在那个昏迷不醒的骗子身边,拿手试探他的鼻息。好在,虽然比较微弱,但还未消失。
“他们骗财无数,就这样死了也是活该,你为何还要救他们?”厉鬼疑惑道。
“罪不至死,况且,是我......”棠谙说到这儿忽然停住,话锋急转:“一只破竹球也能将你引来?枉你还是只厉鬼。”
这一定是厉鬼的错,谁让他瞎凑热闹。棠谙心想。
厉鬼沉吟片刻,认真道:“你原是想用它随意引来只小鬼?”他一语道破棠谙心思。见棠谙默认,他接着说:“日后可万不能这样做,你招不来小鬼,只能引来恶鬼。”
“为何?”棠谙不解。
“没人说过,你身上有股独特香气吗?”厉鬼拈起棠谙的一缕发丝,放在鼻尖轻嗅。“没有鬼会拒绝这个味道,尤其是修出些道行的鬼。”
棠谙却嗅不到这股味道,她也不清楚原主身体究竟是怎么回事。难怪那时,常卿诀会以为谁在屋中熏香。
可是,常卿诀也不是第一天去原主屋中,为何她还分辨不出,香气是从原主身上散发。
棠谙想不通,她见管家拿着东西小跑过来,便索性不想,抓紧时间救人。
她让管家在三人舌下各放一枚铜钱,自己取过银针,为伤情最重之人行针。那人的昏迷是因阴气蒙蔽脑窍所致,棠谙针刺十宣穴放血,可以有开窍醒神的作用。十宣便是十指指尖的部位。
铜钱为世间最广为流通之物,无数人的阳气附着于上,因此对阴气有一定压制作用。
但这两样方法齐上,三人还是没有醒。棠谙瞥了厉鬼一眼,心道还好没有与这只鬼硬碰硬,否则躺在这里的,就该是她了。
棠谙又取出一根银针,刺入自己的中指后,又拔出来。她使劲挤出鲜血,在这三人眉心各弹了一滴。
“将你的血用在他们身上,真是浪费。”厉鬼掏出裴千烛的帕子,为棠谙细细包扎。棠谙看着被布包得严严实实的中指,有些哭笑不得。
怕是再包慢些,伤口就要愈合了。棠谙心道,但她看着厉鬼认真又小心的动作,到底还是说不出口。
“妖女,定是你施展妖术,将我师兄弟三人迷晕。看我不收了你!”
这群人一醒来便在院中上蹿下跳,他们将棠谙与厉鬼围住,手中不断抛出黄符,还有......
棠谙看着那铁钵一样的乐器,朝自己砸来。它起初被夹杂在符纸之中,等待棠谙发现时,已经来不及躲开了。
这一下恐怕得让脑袋开花,棠谙闭上眼无奈地想道。
第19章 捉鬼 纸茧
“唔......”
棠谙听见一道闷哼声。意料之中的疼痛感却没有传来,她小心翼翼睁开眼,却发现光线被眼前高大身影全然挡住。
棠谙抬头,看见厉鬼脸上还带着笑,似乎一点也不痛。但棠谙的脸色却阴沉下来,她在地上抓起一把符纸,将它们撕作纸人模样。
她怒视着那行骗的三人,朝纸人们吹了一口气。霎时间,不知从何处,刮来一阵狂风。向棠谙撞来,她站在风中岿然不动,任其拂起一头乌发,还有掌心纸人。
“万象初始,巽风生息。启凡凌空,灵踪千里。”
纸人被风卷着,环绕在棠谙身边。它们手牵着手,连成一串,好像一条锁链,将棠谙缠绕。
“我......我就说她是妖女。”三人中有一人颤着声音说道。即使双腿都在发抖,他还是不忘抹黑棠谙。
棠谙闻言只是笑了笑,她扒开挡在身前的厉鬼,指挥纸人们袭向这群骗子。
明黄色纸片如漫天萤火虫一般涌去,身形轻盈又舒展。
骗子们拼命拍打,也敌不过数量众多的纸人。纸人见缝插针,一张张附在他们身上。顷刻间,已瞧不见这三人本来模样,只有三具明黄色的人形纸茧,立在院子中央。
“这是什么新奇招数?看着颇有威力。”厉鬼好奇道。其实他是想说,看着颇能折磨人,但他怕这样说,又会惹恼棠谙。
“看来,是我小瞧了他们。活过来的每一片纸人,都是他们曾经害死的人。风有生生不息之力,它会将这些亡魂,带到这群人梦里。不知白骨积怨,烦冤恨血,他们可受得住?若受不住,便只好为其陪葬了。”棠谙解释道。
“世上竟有如此妙法,我做鬼多年,竟也未曾听过。”厉鬼赞叹,他想要靠在棠谙身边,却被她一把攘开。
“哎呦,疼!”厉鬼捂着后肩,对棠谙卖惨。
“你还知道疼?那时你分明能够拉着我一起躲开,却非要跑到我面前,来装木头桩子。呵,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别以为我不知道。”
棠谙恼火地敲了敲他的伤处,但还是收了力气。
厉鬼这次不敢再叫疼,他眉目低垂,闷声道:“我怕拉你的速度不够快,即便是擦到一点,我也舍不得。”
棠谙闻言,不由得软了心肠。但她面上还是那副冷淡神情,抬头望着厉鬼对他说:“到屋子里去,我看看有没有骨折。”
棠谙一说要给厉鬼看伤,屋子里的人就都退了出去,连腿脚不便的钱金银也不例外。棠谙看着眼前一层一层褪下衣裳的厉鬼,忽然有些后悔给他验伤。
好在,厉鬼还是收敛住,没有在此时为难棠谙。他仅将半只手臂露出来,其余肌肤都被紧紧包裹在衣物之下。
但棠谙心中仍然有些忐忑,她前世今生加起来,都从未见过线条这样优美的手臂。
不愧是裴千烛。她木着眼神想。
棠谙还是没忘了正事,她缓缓触上那片青紫痕迹。
“可能会有些疼。”她提醒道。
厉鬼一声不吭,任由她检查伤处。
“没有看见畸形和异常活动,也没有听见骨擦音。放心吧,你没有骨折。”棠谙说完,便帮着裴千烛穿回衣裳。
“裴千烛,你的骨头是铁打铜铸的吗?这样砸都没事?”棠谙惊叹道。
裴千烛没有回答,他盯着棠谙不断渗血的手指,目光有些晦暗。
棠谙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呀”了一声匆忙道:“快再脱下,你背上的血我都忘了擦。”
裴千烛摆摆手,示意不用。
他接连两次都沉默不语,这引起了棠谙的注意。那时,棠谙趁着给厉鬼验伤的机会,在他背后绘出驱鬼符,才让裴千清醒过来。
只是不知为何,裴千烛似乎不太高兴。棠谙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郁闷来。
棠谙挨着裴千烛坐下,问道:“厉鬼附身时,你可还有意识?”
裴千烛点点头,讲出的话却与棠谙的问题南辕北辙,他说:“厉鬼似乎没有走。”
棠谙顿时被吓得向后仰倒,想要与裴千烛拉开距离。若是厉鬼没有被驱散,她想不到自己会被怎样报复,总之不会有好结果。
“厉鬼再来,斩杀便是。我不会再犯那样的错误。”裴千烛察出棠谙心中惶恐,坚定道。
“那便辛苦你了。”棠谙嘴上很给裴千烛面子,心里却不以为然。她始终坚信,自己的命,唯有自己能保,旁人全都靠不住。
棠谙这话说完,屋内又寂静起来,两人并排坐着,相顾无言。棠谙脑中拼命思索,该说什么,才能打破这尴尬局面。
一阵敲门声传来,及时解救了棠谙,她连忙请屋外人进来。
钱府管家在门后探头探脑,看见这两人坐得规规矩矩,才敢进屋。
他讪笑道:“都怪我们识人不清,才让棠大师遭此祸事。这里是一些活血化瘀的药物,还有给两位的赔礼,请务必收下。否则,实在没有颜面,开口让棠大师救我们家小姐。”
救钱家小姐......原来他的意图在这里。棠谙没有多推辞,便收下了谢礼。都是千金难觅的上好药物,还有一支七红草。她曾在常卿诀口中听过,这草生血止血之力极强,即使血液留尽,它也能救回来。是人人争抢的至宝。
棠谙再一次被钱府的富贵震惊到。她忙问:“不知现在可否去见见你家小姐?”既然收下重礼,那么棠谙尽职尽责。
管家面上却有些为难,他不好意思道:“我家小姐自从患此怪病后,一到酉时,就会不受控制地入睡,任谁也叫不醒。”
棠谙倒是头一回听见这种怪病,她处理过那么多起鬼魅作乱之事,也没有见过这种情况。除非,这不是鬼怪所为。棠谙将这一疑惑埋在心里。
“那便去看看你们家供奉的牌位吧,想必这里也出了问题。”
棠谙难得这样积极,但管家又面露难色,他支支吾吾道:“这个......请恕在下先请示老爷。”
“大师尽管去看,您能一眼瞧出我家供奉了牌位,想必定有真本事在身上。大师愿意出手相救,是钱某莫大的荣幸。”
钱金银边说话,边杵着拐走进来。
他朝棠谙二人行礼后,坐在椅子上疑惑道:
“只是,钱某还是不知,大师是怎样从被破坏的财运,看出我家供奉有牌位之事的?”
“这只是经验之谈。我来时,见你手上沾了些香灰,这香灰又与院子里的并非一种。因此我便推测,定是有什么东西,需要你亲自祭拜。而像你这样的大户人家,难免会信奉鬼神,以守护家运。”
棠谙缓缓道来。
钱金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发现指甲缝中,果然还有些香灰。想必是今日发生了太多事情,让他连手都忘了洗。
他抬头赞叹道:“棠大师果然机敏过人,一双慧眼观察细微。只是,我们家祭拜的并非是鬼神。大师请随我来......”
棠谙和裴千烛随着钱金银往钱府祠堂走去,其余屋舍皆熄了灯,祠堂里却灯火通明。摇曳烛光下,正中央那座古朴木牌格外显眼。
其余牌位都以它为中心,环绕摆放,且高度都比它要低。这与平常摆放牌位的方式完全不同。
这牌位主人的尊贵身份不言而喻。棠谙凑上前去,想要看清是谁能得此待遇。
“茉?”
棠谙和裴千烛同时念出声。
“这是个姑娘的名字,还没有姓氏?”棠谙有些疑惑。并非她刻板印象,只是世人观念守旧,这种情况她从未见过。
钱金银望着牌位,面上生出些怀念,他回忆道:
“数百年前,钱家祖先还是一群流民。他们逃到堆蓝山时,山下起了大疫。那时贪官昏吏遍地,竟想出将患疫百姓烧死这等手段,来蒙骗朝廷。”
“祖先中也有人染病,他们发现附近百姓都往山上聚集,官兵举着火把围过来,他们只能呆在原地等死。这时,一名女子从山顶奔来,她剑法超群,冲进火海,破敌无数。”
“百姓受到她的鼓舞,拿起武器与往日畏惧的官兵对抗,钱家祖先也不例外。杀到官兵不敢再向前时,天空突然下起大雨,将所有火焰都浇灭。那名女子在漫天烟雨中离去,去时仅握一剑一竹杖,祖先这才发现,她瘸了一条腿。”
“百姓皆自发相送,送别队伍连到山顶。祖先从别人口中得知,她单名一个‘茉’字,到堆蓝山,是为创立学府而来。后来,他们靠着山顶发下的药物,熬过瘟疫,并嘱后辈,世代虔诚供奉此牌位。”
棠谙现在可以确定,这里供奉的就是茉娘。只是,若茉娘是堆蓝学府的开山祖师,那为何她和裴千烛都不知道此事?
“每当说到此事,便忍不住话多起来,希望大师不要嫌我嗦。”钱金银挠了挠头,憨笑道。
“无碍,我也曾受过茉娘的恩惠。”棠谙笑着说,随后,她脸上笑容消失,看向牌位底部目光锐利,冷声道:
“也因此忍受不了宵小之辈,作妖到茉娘头上。”
第20章 捉鬼 黄粱梦
“大师快住手!”钱金银急得额上冒汗,连拐杖都摔在地上。
棠谙没有理会他,她继续将手中牌位,一下一下砸在供台上。牌位表面生出裂痕,好像即将要坚持不住,被四分五裂。
“大师你再这样做,就别怪钱某不客气!”钱金银心急如焚,想要唤管家上前制止,无奈他们两人都被裴千烛拦住,前进不得。
随着一声清脆崩裂声,牌位彻底上下分离。棠谙握着剩下的半截牌位,从扣出小半张木牌来。
那木牌通体纯黑,阴凉无比,本来是像套娃一样,被套在茉娘牌位之内。
“钱老爷,牌位被人调换都察觉不了吗?你每日拜的,哪里是什么恩人,分明是只恶鬼!”棠谙扬了扬手中的半截木牌,厉声对钱金银道。
钱金银愣在原地,似乎不知该做何种反应。过了一会儿,他双眼通红,对棠谙恭敬道:
“是钱某有眼无珠,误会了大师。望大师宽宏大量,告知钱某该如何赎罪。”
棠谙接过管家双手递来的上半截木牌,漫不经心地说:“你放心,这件事我定会管到底,不只为你,也是为我自己......”
棠谙将两片木牌拼在一起,得到一块纯黑的长条状木片。
“咦?上面为何什么也没有?”钱金银疑惑道,他的脑袋几乎要凑到棠谙面前。
一直沉默立在棠谙身边的裴千烛,微微侧身,将钱金银挡在身后。棠谙有些好笑地看了一眼裴千烛,“这是阴间的文字,你当然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