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避无可避,只来得及在脑中闪过这一念头。
眼见着银针快要飞到棠谙面前,裴千烛拔剑不及,下意识伸手去接。
银针在他手掌上,划出深可见骨的血痕。万幸,针上无毒。
“千烛,这才数日不见,你便将为师教过的身法,全忘了吗?”
温不归手中紧握灵绳,遗憾摇头。
绳子的另一头,连着被绑在一起的常卿诀与易淮。
他们竟被捉住了!棠谙心慌不已。她见那两人垂头昏迷的样子,唯恐他们出事。
“温不归,你的手段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狠辣。”
章祈安嘴角绷紧,似在强压着极大怒气。
温不归却笑道:“章师弟谬赞,不恨一些,如何当上执法长老呢?只是我没想到,你这种软泥性子,竟还有胆叛鬼。”
见章先生被这样讽刺,棠谙气得想锤爆这人脑袋。
她在心里暗骂几句,抬头却看见温不归泛着森冷杀意的眼神。
“先将她绑起来,我也是很久没有碰见,骂人这样难听的姑娘了。”
温不归指向棠谙,语气黏滑得像条蛇。
棠谙愣住,这人会读心不成?
没给她时间多想,朱彰几人像数具诡异傀儡般袭来。他们两眼无神,像被人牵着线操控一样。
四周亮起惨淡光晕,包括陈岱在内的几名学府师生,突然间灵力暴涨,失去理智,不要命地朝他们杀来。
“是天绝采魂困阵!”裴千烛沉声向棠谙解释。
“若是阵不破,他们便会一直攻击,哪怕变成尸体。”
“如何破阵?”棠谙大声问。
他们不忍攻击同门,只能躲避。可这终不是好法子。
第40章 反扑
“这是温不归精心布下的困阵, 它的阵眼恐怕没那么好找。”
章祈安开口道。
裴千烛将他与棠谙二人护在身后,以剑鞘作剑,将那几具行尸走肉挡住。
但他始终收着力, 因而没过几个来回, 裴千烛身上便多出道道深痕, 将白衣染红。
棠谙撇过头, 不忍再看。她只恨自己没有多读几本关于阵法的书。
好在,还有个博学多识的章祈安。
“棠谙, 你可有办法将他们的魂魄困在体内,切断与阵法的联系?”
他问得有些迟疑,这实在太难,连他自己都无法做到。
棠谙却眼睛一亮, 拍着胸脯道:“这有何难?”
她转头大呼:“裴千烛,劳你再拖些时间!”
裴千烛没有说话,但挥剑的动作, 变得更加凌厉。
棠谙从怀中掏出未用完的纸张, 她看着不断移动的朱彰几人,有些犯难。
通常来讲, 叫魂仪式需将纸钱放入火盆里烧,而火盆得放在失魂人面前, 才能发挥作用。
可这里又无火盆, 又不能让那些人停下来......
对了!棠谙眉头舒展, 计上心来。
她将外衫扯下, 用布把折成的纸钱, 裹了一层又一层, 制成火把的形状。
棠谙动作极快,章祈安制止都来不及, 只好把头偏向一边,非礼勿视。
棠谙只顾着在地上画出一个十字,根本没注意周围人的反应。
她站在十字中央,用火折子点燃布包,抛给裴千烛,提醒道:“拿稳了!”
“章先生,那几人姓甚名谁?”
得到名字后,棠谙口中开始念念有词,还不断比出复杂诡异的手诀,活脱脱一个神婆模样。
这是个取巧的法子,地上的“十”字充当十字路口,取通阴、近鬼气之意。
裴千烛手上的布火把,则是一个诱饵,离体的魂魄没有哪一个,不会对纸钱趋之若鹜。
看这是阵法的采魂术厉害,还是棠谙的叫魂法威力更甚。
眼见着朱彰几人将要清醒过来,温不归再在坐不住。
他把常卿诀二人丢在一边,翻身跃上最近的那根竹梢。
“原来阵眼在那里,可真是藏得隐秘。”章祈安喃喃道。
他随后对着裴千烛呼喊:“快将那几人扔出去!阵法要变了!”
裴千烛得到指令,拎起那几个浑浑噩噩,还没回魂的学生,正准备动手......
“不能扔!”
裴千烛忙止住动作,仔细一看,开口的竟是陈岱。
“天绝采魂困阵外,还套着四绝剑阵,扔出去他们必死无疑!”陈岱补充道。
竹梢上的温不归注意到他们的对话,发出一声嗤笑。
“呵呵――陈岱,亏我还以为你是条好狗。就这么迫不及待打破我的计划?”
听温不归这样说,章祈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温不归布阵,就是想让那几人死在他们手上。如此,他们这叛徒罪名,便永远洗不清了。
见学生性命被人算计,章祈安勃然大怒。
他气得脖颈青筋暴起,叱骂道:
“你我自幼长于堆蓝,教书育人几十载。这些弟子,哪一个不是你看着长大?你莫不是与鬼打交道久了,也变成了鬼?竟狠心至斯!”
温不归似是没听见一般,面上神情纹丝不动。
他站在阵眼中将阵法变幻完毕后,才悠悠开口:“人终是要变成鬼,师弟你还没看明白吗?”
“破了我这阵,再与我谈如何做个活人吧。哈哈哈――”
他笑得张狂,似是对自己的阵法无比自信。
“什么阵?”
一道慵懒嗓音猝不及防地插入。
“这世上那里有什么阵,只需破了守阵的人,便迎刃而解。”
“是谁!”
温不归面上终于显出惊恐,这声音他十分熟悉,几乎是他半生的噩梦。
竹子被撕裂的声音响起,他根本来不及反应,便重重跌落在泥里。
他趴在地上,就像曾经无数次比试失败那样,抬头仰望。
寒刃直指他的咽喉,温不归喉中苦涩,想用得体笑容,为自己挽回些颜面,哪怕他笑得实在很难看。
“师兄......”
温不归不仅看见了常枕溪,也看见消散的透明帷幕后,聚集在此的堆蓝师生。
他们本该熟睡,却不知被谁唤来这里。人群熙熙攘攘,倒映出温不归满身狼狈。
温不归半身被污泥浸染,趴在地上,说不出的悲哀。常枕溪深知自己这师弟好面子,但他只能叹息。
“师弟,你险些就将师兄的命,毁了啊。”
常枕溪转头对着满山师生,用灵力将声音扩散出去。
“执法长老温不归,伙同鬼修,欺瞒学府,诬蔑同门,谋害弟子。按门规当断其道途,令之再不可修行。众长老可有异议?”
“全凭山长做主。”
长老们齐声道。他们自然不敢有异议,堆蓝上下无数双眼睛,都在幕后看得一清二楚。
常枕溪得到回复,手腕微动,瞬息间将温不归的手脚筋挑断。
温不归痛得昏厥过去,被医修们抬下去医治。
“不是山长还有什么吩咐?”
为首的长老战战兢兢。山长不在便出如此大乱,追究起来,他首当其冲。
常枕溪不语,他锐利目光往后方一扫,利落地掷出手中青锋。
他隔空指挥本命剑攻击,带出一片哀嚎。倒下的那几人,正好与他审讯出的名字对上。
那名长老吓得几乎要给常枕溪跪下,他真没想到叛徒数量如此之多。而且......
他用余光瞥了一眼仍昏迷不醒的常卿诀,心中更觉完蛋。
那可是山长独女啊!他绝望地想。
“呸!”
常卿诀嘴唇微动,就将口中药丸吐出。
温不归的迷魂香,根本对她与易淮无效。她装作昏迷,只是为了减轻温不归防备。
毕竟,那些师生,可全是他们引来的。
她得意地看向人群方向,却冷不丁与常枕溪的关切目光对上。
常枕溪急忙撇开眼,满脸嫌弃。她懒得理突然垂头丧气的常枕溪,转头对裴千烛求助道:
“快帮我把灵绳斩断!”
她话音刚落,便像有人演练好似的,灵绳应声而断,干净利落。
裴千烛对她摊了摊手,示意自己没来得及。
“多谢山长。”易淮终于学会了抢答。
常卿诀权当没看见,脚步轻快地过去拉起棠谙的手,赞道:
“你的法子可真好用,果然报时钟声一响,他们就全来了。”
“啊?”
棠谙满脸茫然,显然还在状况外。
阵法破后,裴千烛一把将自己的外衫,兜头罩在她头上。
棠谙翻腾许久,才将头释放出来,能透透气。
但裴千烛的外衫实在太长,她一边提,衣服一边落。棠谙不想给他弄脏,便双手将衣摆抱起。
但......
棠谙垂眸看见被常卿诀牵着的手,和散落满地的衣袍。
看来这下不得不洗了,棠谙叹气。
但她没怨常卿诀,这姑娘也是无心。
棠谙伸手拍了拍常卿诀的头,顺着她的话道:“那是,你也不瞧瞧我是谁。”
常卿诀这会儿才看见地上的衣摆,她忙伸手帮棠谙提起来,愧疚道:“抱歉,我没注意......”
棠谙这里正整理衣袍,那边陈岱已经一五一十地,将他知道的全招了出来。
他说得逻辑颠倒,云里雾里。反反复复就一个意思――自己是被温不归胁迫,才与他同流合污。
常枕溪听得头疼,挥挥手让他下去,暂且对他的话半信半疑。
“温不归做事实在谨慎,陈岱分明什么也不知道,也好意思借那点货‘将功赎罪’。”
常枕溪语气讥讽,对章祈安道。
“温不归的嘴不好撬开。”章祈安负手望月,背影孤寂,不知在想些什么。
“所以我想向你借一个人。”
常枕溪还是那副混不吝的模样,好似学府这番动荡,皆与他无关。也不知道谁才是山长。
“谁?”
“棠谙。”
骤然被点到名的棠谙猛地抬头,她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便被一股巨力拉着向前走。
“喂!衣服!”棠谙崩溃大喊。
她身上还穿着裴千烛的外衫,那衫子在裴千烛身上,像清冷月色。
但在她身上,活脱脱一个披着白袍的幽灵。
还行步不得,否则便会被绊倒。
“这点小事,早说。”拉着她的那人随意道。
刺啦一声过后,月白衣袍自她膝盖处撕裂,裴千烛这件衣服,算是全毁了。
棠谙沉默着不想说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觉得自己很难不生气......
“人醒了吗?”
常枕溪走进医堂,托起正要行礼的医修,问道。
“醒是醒了,不过......”
医修小心翼翼回话,眼睛却止不住地往常枕溪身后飘。
那女子装扮怪异,像披了件白斗篷。如果没看错,她便是棠谙。而她身上的,分明是剑修衣裳。
医修觉得自己好似发现了什么秘密。
“不过像是活着的......死人。”医修将剩下的话说完,便垂头不敢吭声。
“怎么会这样?”常枕溪闻言皱起眉。
“快,随我进去看看。”他回头对棠谙道。
第41章 扶乩
躺在榻上的温不归面色极差, 泛了层人死后才会有的青黑色。
不知医修给他上了什么药,手脚腕的血皆已止住,就连伤口都隐隐有愈合之象。
常枕溪三指并拢, 把上他的脉。
“灵体动荡已平息, 脉象也只比常人稍弱些, 为何就是迟迟不醒呢?”他疑惑道。
棠谙也觉得奇怪, 她探向温不归的手。
“咦?怎的这样凉?”
她继续往上触,一直到温不归的手肘, 都冷得不同寻常。手肘之后,倒是稍暖些。
顶着常枕溪的期许目光,棠谙再次号上温不归的脉搏。
不对劲。她心道。
温不归常年习武,脉象本就应当强劲有力许多。
但如今他的脉, 却比普通人还要微弱,且隐隐有断绝之势。
可常枕溪为何觉得,只比常人稍弱些?
“山长, 不知你说的常人, 具体是那些人?”棠谙问。
常枕溪面上显露出回忆神色。
“哦,有赶路途中的村民, 也有街边的乞儿。”
“那便是了。”棠谙回道。她本以为是自己判断有误,没想到出错的是常枕溪。
常枕溪若是将那些人当作正常标准参考, 自然会觉得温不归的脉不算弱。
棠谙静息感受手下脉搏起伏, 又发觉无名指所主的尺部脉, 尤其微弱。
脉从手腕开始, 依次往下分寸、关、尺三部, 部位不同, 所主脏器也不同。
棠谙号的是右手脉,此处主肾阳, 也称命门,主生命根本之意。
“短短数个时辰,他的肾阳不可能亏耗至此。”棠谙喃喃自语。
她对守在一旁的医修道:“可否帮我取几根银针来?”
医修自是连连点头。
“你要做什么?”常枕溪自认见多识广,但这会儿也拿不准棠谙的用意。
“我怀疑这不是病,而是一种蛊。”棠谙回答。
“请山长扶温长老坐起,并暴露其上身,我需要在他背部的穴位施针。”
棠谙看起来十拿九稳。
第一针扎在腰间,前对脐孔。这穴位的名字也叫命门,温肾之效十分显著。
果然,棠谙看见温不归的脊柱上,有什么东西动弹了一下。
“这是什么?”常枕溪面色凝重,这东西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
“还未可知,您且待我将其取出。”棠谙答得不慌不忙。
她又顺着脊柱连下数针,将那东西往上赶。扎到某一处时,忽觉针下沉紧。
得气了。
棠谙眉头稍松,她隐隐看见温不归背后,有股气体从下自上涌出,让那团阻碍物移动得飞快。
棠谙忙下针于百会穴,将其截住。
“山长,我已斩断那东西与温长老的联系,需麻烦您将其剖出了。”
棠谙自认刀法没常枕溪精湛。
常枕溪话不多说,只见白光一闪,他剑尖便多出了一枚黑色物体。
还算在棠谙的意料之中。
“焰燃黑虫。”她与常枕溪同时道。
他们惊讶地看向对方,又一齐开口:“你是怎么知道的?”
棠谙自知逃不过去,只能一五一十地,将她与裴千烛在梦中遇见的事情,告诉常枕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