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 他竟然指挥九婴俯身,看样子是想让它载着棠谙过去。
棠谙默不作声, 只静静看着他。
裴千烛避过她的目光,神色有些落寞。棠谙看着裴千烛越来越近,然后......给了他一脚。
这脚使尽了棠谙所有力气,但对裴千烛来说不痛不痒。
裴千烛还要再动, 棠谙才不会给他面子,照着他那张脸一拳打去。
但她的手刚触及裴千烛鼻尖,便被那人牢牢握住手腕。
裴千烛也不生气, 只是看着她, 满脸疑惑。
棠谙沉声问:“你究竟是谁?”
裴千烛眼中疑惑更深了,他重又将棠谙打量一番, 似乎在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
棠谙瞥了眼他手中佩剑, “直说便是, 我与这壳子主人并不亲近, 不会拿你怎样。”
她又盯着裴千烛眼睛, 缓缓开口:“依我看, 你不像是人。”
“什么不是人......”裴千烛喃喃自语, 棠谙没听全。
片刻后,他又像突然品出棠谙话中涵义似的, 捏着棠谙手腕,脸色难看至极。
“你与我不亲近?”
裴千烛眼神有些木,渐渐地,棠谙看见他眼中蒙了层水光。
棠谙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秒,裴千烛朝着棠谙劈头盖脸地喊:
“开什么玩笑?那你前两天答应的事,又是在敷衍我吗?这些年,我被你骗了多少回......”
棠谙无助地捂紧耳朵,脑袋被震得嗡嗡作响。前两天什么事?她怎么不知道?
没想到这次来的鬼魂,脾气还挺暴躁。
突然间,裴千烛的声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闷响,裴千烛又倒回了地上。
棠谙绞尽脑汁,也无法理解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实在没有力气去管裴千烛。
棠谙翻开手掌心,那上面竟遍布着道道月牙状血痕,而棠谙的指尖,已被染成血红。
当务之急是戒毒......棠谙正想着,一滴水落在她头上,她视线上移,发现一双灯笼大的眼睛,正虎视眈眈地看着她。
原来,那不是水。而是......九婴的口水。
棠谙恶心得险些没吐出来,但没了裴千烛威慑,九婴似乎又打起了吃掉她的心思。
棠谙心中焦急如焚烧,眼见着九婴的大嘴近在咫尺,她还是没能想出法子。
突然间,她眼角余光中,有一道白影闪过。
棠谙定睛看去,又看见了先前那条白玉蛇。随后,她又听见有人在耳边说话:“不如......先将裴千烛塞到九婴嘴里?”
“不对,九婴有九张嘴。”
“那便,将他分作九份?”
“此法可行。”
那声音竟然自问自答起来,说不出的诡异。
“闭嘴!”棠谙捂住耳朵大喊。白蛇的建议荒诞至极,但却轻易勾起棠谙心中杀意。
棠谙也不知道自己自己究竟怎么了,竟真想着拿块石头,朝裴千烛脑袋砸去。
她甩甩头,努力将这念头抛去。棠谙盯着白蛇缓缓开口:“你知道我身上的毒怎么解。”她的语气很肯定。
白蛇无声地吐着蛇信子,没有告诉棠谙的意思。
此时,九婴猛地朝棠谙扑来,棠谙惊怒中翻身躲闪。
没想到一翻身,棠谙正巧压在裴千烛身上。她的腰压到个坚硬物件,棠谙痛呼出声,只觉腰间软肉定是变得青紫。
九婴一击不中,似乎有些恼怒。他瞪着棠谙,那对金色眼珠中,都染上些许血丝。
它又扑过来,这次,棠谙再没有力气躲闪。
突然,棠谙终于意识到那坚硬物件是什么。她再顾不得许多,使出浑身力气,拿脚蹬着剑鞘,往外拔。
上回,棠谙怎么也拨不出裴千烛的剑。但这次,她拔得很轻松。
利剑出鞘,便听见一声尖锐鬼啸。随后,一团黑气猛地扑向九婴,九婴后退不及,一颗头被黑雾包裹......
它发出痛苦哀嚎,婴儿啼哭声回荡在小小的山洞里,又有厉鬼哭嚎声相和,真真像一片人间地狱。
棠谙看着眼前这一幕,说不出话。
九婴只剩下了八颗脑袋,被鬼雾包裹的头像是凭空蒸发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
它顺从地俯下身,那样子,像是想让棠谙骑在它身上。
棠谙试探着摸了摸它的脑袋,轻声问:“你可知道我身上的毒怎么解?”
九婴点点头,却望着洞外。
“你中了什么毒?”一道出乎棠谙意料的声音传来。
裴千烛像个没事人一样站在棠谙身后,丝毫瞧不出他为何突然昏迷。
棠谙细细打量着他,没有说话。
裴千烛这会儿倒很正常,他上前两步,关切地搭上棠谙手腕。
他眉心越拧越紧,棠谙看着他那副模样有些害怕,唯恐他突然发疯。
棠谙不自主地缩手,裴千烛没有制止,只是疑惑地看着她。
“你......”
裴千烛似乎难以启齿,他看着棠谙绯红的脸,想说的话皆写在眼中。
棠谙没好气地对裴千烛说:“你发现得倒挺‘早’,不怕再晚一步,自己贞洁不保?”
裴千烛愣了愣,才听懂棠谙话中含义,他没敢出声。
棠谙没再管他,命令守在一旁的九婴:“带我去寻解药。”
九婴垂下脑袋,棠谙却犯了难。以她的身手,根本跳不上去,更何况她如今浑身无力。
这时,裴千烛默不作声地将棠谙拦腰抱起,把她送到九婴背上。
但裴千烛却没上来,他仰着头,眼巴巴地看着棠谙,姿态又可怜又卑微。
棠谙被他看得满不自在,只好松口:“和我一起走吧。”
裴千烛像是得到什么奖励一样,嘴角泛出浅笑,望着棠谙的眼睛,都盛满柔情。
要说不心软,当然是不可能。但棠谙还是板着脸,不敢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不明白,裴千烛对自己的态度怎么可以变得这样快,前后判若两人。
一路相顾无言,走了许久,裴千烛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为什么......看起来不开心。”
棠谙盯着他,她与裴千烛一路同行,一眼就能看出这人冷淡面孔下的弯弯绕绕。
她知道,裴千烛不止想问这个。棠谙故意不顺着裴千烛心意开口,等他自己说。
裴千烛耳尖涨得通红,沉默好久才继续说:“为何对我......生疏了?是因为中傀儡术时,我做了什么吗?但那日的情况,我与时子苓实在是防不胜防......”
裴千烛再也说不下去,他总觉得对着棠谙说些话,有些怪。但他也不清楚,哪里怪。
棠谙轻叹一声,现在她能肯定,这位是“真裴千烛”。但那个假裴千烛也不知何时会跑出来,棠谙感到心累。
她只能说:“没关系,我们去看病。这不是你的错,等那个不属于你的魂魄离开,就好了。”
裴千烛大惊,“难道我又变成了那样?可这回为何没有一点记忆?”他很快想起当时,厉鬼抢占他身体的情形。
棠谙摇头:“我也不知道。甚至,我都没看见那只鬼。”
说话间,九婴已带着棠谙与裴千烛到了一处悬崖边。
棠谙在这里,看见了两个老熟人。
“我进秘境就是为了找棠谙,谁想和你守着这什么破草?”
“你整个人都是老娘带进来的,你用完就扔?死白眼狼!”
“你!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两人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打得整个山头都在隐隐颤抖。
棠谙在夹缝中,看见了那株长在崖头的仙草。
这地方,很符合话本中生长天材地宝的特点,就是打架的那两人,很是碍眼。
“时子苓!”
棠谙一声大喝,险些把时子苓吓得掉下悬崖。
时子苓看见棠谙便停了手,但天真的他不知道,外面这些修士最爱使阴招。美名其曰――机不可失。
棠谙轻唤裴千烛,才把神游中的人唤醒。但已经晚了,钟月君的傀儡机关已攻至时子苓身后。
棠谙急得不行,却看见机关在离时子苓一毫米时,一团熊熊烈火将其包裹。
钟月君撕心裂肺地喊:“不要――”
却无济于事。
她瘫在地上,神色灰败。棠谙离近了些,才听见她在喃喃自语:“那可是我最得意的作品......还有两个傀儡人......也被该死的棠谙毁了......”
“钟月君,你少血口喷人。你要不偷袭时子苓,机关能毁?”棠谙生气道。
但说完,棠谙又觉得奇怪。以她从前的性子,怕是看都不会看钟月君一眼。
“棠谙!你怎么能抛下我不管?”时子苓又缠了上来,他硬要往棠谙身边挤,恐怕棠谙再把他落下似的。
意料之中的,时子苓被裴千烛一脚踹飞。
此时,九婴已衔来仙草,示意棠谙吃掉。棠谙将草揉碎,正要仰头服下,却听裴千烛道:“等等。”
他接过仙,放在鼻尖轻嗅。
“我怎么觉得,这草不是用来解那种毒......”
裴千烛话没说完,便觉天旋地转。原来是九婴突然暴动,将他们甩下身去。
天边传来一声长啸,竟然把脚下山石震出道裂缝。棠谙抬头看,有道遮天蔽日的黑影,朝崖边压来。
第78章
裴千烛急忙将棠谙揽过来, 护在怀里。即使这样,棠谙还是被巨大的冲击力,震得气血翻涌。
恍惚间, 棠谙看见一个长虫样的东西, 飞到九婴身边。而九婴像是有了靠山, 剩下的八颗脑袋欢快摆动。
“那是龙吗?”时子苓扒开凌乱额发, 望着那个黑影,惊讶万分。
钟月君倒显得很淡定, “归墟境里不可能有龙。你看,那只是团虚影。”
时子苓更震惊了,“只是虚影就有如此威力?”
“那毕竟是黑龙留下的东西。”钟月君也皱紧眉头。早知道仙草有黑龙虚影守着,她死也不会来采。
棠谙吐出胸中郁气, 问裴千烛:“你们三人,打得过吗?”
裴千烛点头,“可以一试。”
说罢, 他便提剑冲上去。裴千烛踩着九婴的脑袋, 飞身扑向黑龙虚影。但他的剑招如泥牛入海一般,转瞬间被虚影吞没。
虚影似乎被他激怒, 猛甩龙尾。裴千烛躲闪不及,被重重拍下, 扬起一片尘埃。
裴千烛也是抗打, 没缓几秒就拿剑撑着站起来。就在这时, 裴千烛终于发现自己佩剑的变化......
“裴千烛, 你这柄剑在哪沾了泥?”时子苓有些傻眼。
钟月君:“你傻吗?这一看就是被虚影侵染了。裴千烛, 如果你能带我活着出去, 我定集天下之力,为你再炼制一柄剑。”
裴千烛没理会他们, 也没管愤怒中的虚影。他将剑横于身旁,一寸一寸地抚过。
棠谙实在看不下去,她大喊:“到安全地方了你再仔细研究啊!”
但她也没想到,自己的呼喊声一下子将黑龙虚影的注意力吸引来。
棠谙抬眸,正好与一双竖瞳对上......
之后的事情,便全然失去棠谙控制。她被黑龙一尾巴,拍下悬崖去。
棠谙痛呼声还没出口,便觉心悸难耐,眼前景色飞速上移,薄云触手可及。
裴千烛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下。时子苓与钟月君两人趴在悬崖边,急得抓耳挠腮。
但下一秒,他们便无需着急。黑龙虚影像扫垃圾似的,又是一尾巴,将他们通通扫下山崖......
棠谙醒来时半个身子还浸在水里,她尝试着起身,才发现身下垫着裴千烛。但那人浑身冰凉,摸不出属于活人的温度。
棠谙心下大惊,忙伸手探向裴千烛颈旁。还在,还有搏动。
裴千烛身上血迹斑斑,尽是深可见骨的伤,随着溪水冲刷,血汩汩地往外冒。
这傻子。棠谙暗骂一声。
她见四下无人,急忙取出秋水来,给裴千烛服下。
秋水可活万物,但不知为何,棠谙发现裴千烛身上的伤,更重了。
她急忙撕下衣摆,给裴千烛包扎上。但见裴千烛脸色越发惨白,棠谙又拿出数瓶灵药给他服下,却无济于事。
就在她手忙脚乱间,深林中传出凌乱脚步声。棠谙立即把裴千烛的剑抱在怀中,作出防御姿态。
但很快,她松了一口气。只见远处走来两个人,是时子苓和钟月君。
他们身上也有伤,不过很轻。甚至还有精力争吵打闹。
“棠谙!可算找到你们了。”时子苓跑来,发现昏迷不醒的裴千烛。
他嫌弃道:“你还管他做什么?这里危险,我们快走。”
时子苓扶起棠谙,真就不再管裴千烛,向前走去。
四周雾霭浓厚,还隐隐发黑。几只黑鸟被他们惊动,凄厉地叫两声,随后飞入林中不见踪迹。
溪水流向一处低矮石洞,石洞不太深,有光线透过来。棠谙有种感觉,过了这石洞,便安全了。
她觉得时子苓说得很有道理,带着裴千烛的确是个累赘。于是她不假思索地跟着时子苓往前走。
但走了两步,棠谙突然发觉不对。
“你和钟月君是怎么下来的?”她问。
时子苓:“我有法宝在手,她有傀儡护身。区区落崖而已,怎会受伤?”
他观察一番,又说:“你不也没受伤吗?”
棠谙下意识答:“是裴千烛护着,我才安好无恙......”
“等等,裴千烛!”棠谙甩开时子苓手臂,朝扔躺在原地的裴千烛奔去。
时子苓愣了愣,随之而去。只有钟月君白了他们一眼,不管不顾地向前走。
“我怎么会......”棠谙蹲在裴千烛身前,精神恍惚。
棠谙觉得刚才的自己像是被谁夺舍一样,裴千烛救了她,她却无情地抛下他。
时子苓也有些手足无措,“我......我......”他支吾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
“这不是你的错。”棠谙抬眼望着山间岚瘴,心中有了一个推测。“或许我们是被什么东西迷惑了。”
“真的吗?”
“这都是你自己做的决定,可怨不得谁逼谁。”
“什么声音!”棠谙被吓得四处张望,大概是险些犯下大错的原因,如今的她极为敏感。
她终于发现声音的来源,湍急溪水中,不知何时飘着条白影。那条熟悉的白玉蛇又出现在她眼前。
棠谙敛住眸中晦暗神色,猝不及防地拔剑,一边挥舞着,一边朝溪水中心冲去。
“棠谙!”时子苓急忙将她拉住。“你疯了吗?你都不知道这溪有多深,就敢往里面淌?”
被时子苓一拉,棠谙才平静下来。她指着白玉蛇所在的地方,问:“那里有东西,你看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