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我要去见你——兔禾【完结】
时间:2023-09-14 14:38:56

  爱总是无疾而终,活着等同于痛苦,年深月久,绝望在他们身上结网。
  他们都一样。
  山前山后各有哀愁,有风无风都不自由。②
  但又不一样。
  不论世界如何对待她,她始终温柔,善良,纤尘不染,能拥有一个这样的人,虽死而无憾。
  沉默半晌,他低声问:“你以后准备怎么办?”
  “好好读书,考上大学。”
  “然后呢?”
  “找份稳定的工作,照顾好身边人。”
  “没了?”
  雪烟被他问得心头茫然,“还需要什么?”
  “没想过别的?”
  “比如呢。”
  “离开他们。”
  雪烟深吸一口气:“我没有别的亲人了。”
  她从未想过这个可能性,一时备受震撼。
  然而,雪玉树最后的遗愿,是让她好好长大,以后要照顾好裴秀颖。
  这话像根风筝线,不管她如何想逃离现实,永远会把她拽回裴秀颖的身边。
  她总是觉得,世界很大,却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那你自己的未来呢?你自己想做的事呢?”
  雪烟一怔,“没想过。”
  她的未来规划得很完整。
  唯独没有她自己。
  一瞬间,陆京燃心里又酸又苦,有股细细密密的疼在血液里鼎沸,无法解脱,烧得他全身骨头和心脏都锈痛。
  他无可抑制地恐慌起来。
  他总有种荒唐的错觉,雪烟随时会离他而去。
  他抓不住她,谁也抓不住她。
  陆京燃握紧手机,用力到指节泛白,语气尽是寒气,“除此之外呢?你没别的要和我说……”
  不知不觉间,一切都越轨了。
  这是不对的。
  雪烟忽地打断他:“陆京燃。”
  陆京燃立刻沉默下来,只有隐隐的呼吸声,拉扯着彼此的神经末梢。
  雪烟被他刚才一连串的逼问,搅得头晕脑胀。
  她很想让自己冷静下来,这些情绪根本与他无关,他是无辜的,可她完全束手无策。
  空气窒息,他们都沉默着。
  半晌,雪烟用简单的一句,轻易击垮了他的自尊。
  “我们之间,有什么可说的。”
  -
  隔天,雪烟起了个大早。
  天刚蒙蒙亮。
  裴秀颖更早,厨房传出锅碗瓢盆叮咣响的动静,应该是在做早餐。
  雪烟洗漱完后,心情不太好,连带着走路都有气无力的,天气冷,空气干燥,皮肤紧绷绷的,她也懒得管。
  雪烟回到房间,收好东西后,换上一套洗得松软的衣服。
  出来时,裴秀颖已经在厨房准备好早餐了。
  裴秀颖听见动静,连忙出来:“妈煲了人参鸡汤,你快尝尝。”
  她生得漂亮,只是近年生活艰难,身材不再丰腴,瘦怯怯的,眼角也添了几丝细纹,只是身上仍有几分年轻时的风韵。
  到底比同龄人强上不少。
  裴秀颖把雪烟滑落的碎发拨到耳后,看她细胳膊细腿的,心疼得不知道怎么办好,“瘦了这么多,这几天我要给你补补身子。”
  好阵子没见,母女之间也有些生疏了。
  雪烟说:“不用了,妈。”
  “你肯定得喝啊,妈起了个大早熬的。”裴秀颖扯着她往厨房走,灶台上已经盛了一碗热腾腾的汤,“你叔和静怡还没起床,不等他们了,你先喝点。”
  裴秀颖给她开小灶,又把她拉到餐桌旁,“趁热吃,试试这个鸡腿的味道。”
  雪烟也不想扫她的兴,只能坐下,眼前那碗汤鲜透清澈,透着雾腾腾的热气。
  裴秀颖虽然谈不上称职,但背着他人,她还是真心向着她的。
  雪烟心里还是很动容的。
  但也是这点,让她更加痛苦。
  雪烟理解她的难处,又怨她的懦弱和偏心,对她总是又爱又恨。
  裴秀颖看到她乌黑的眼圈,“昨晚没睡好?”
  雪烟喝着汤,含糊地应付过去。
  裴秀颖没追问,也没给自己盛碗汤,就双手撑着桌面,笑眯眯地盯着她。
  当雪烟喝完后,她赶紧起身,拿起碗来,“你再多吃点。”
  雪烟看着她的背影,叫住她:“妈。”
  裴秀颖回头看她,“怎么了?”
  “帮我和林叔说一声,我先回去了。”
  裴秀颖皱眉,很不赞同,“年初一,你舅那都没人,多冷清啊,你干什么去?”
  “去看看我爸。”
  裴秀颖神色一瞬僵住,说不出话来。
  雪烟沉默半晌,垂眼道:“今天过年,你身边有人,他没有。”
  ……
  裴秀颖自然不敢拦她。
  这些年,她自知对雪烟有愧,又束手无策,只能一天天这样熬着,盼望着雪烟长大为人母后,能彻底明白她的苦处,也就不会再怨她了。
  她总觉着,雪烟这样懂事善良的女孩,永远都会谅解她。
  雪烟背上包,里面装着她几件换洗的衣物。
  出门后,她买了束花,上了一辆公交车。
  雪烟坐到了最后一排,听着歌望向窗外,眼神静静的。
  雪玉树的墓园在郊外,以前她都是和妈妈或者外婆一起来的,时间久了,她也懂了路,就渐渐自己来了。
  她总是舍不得放他一个人,在这孤零零的。
  雪烟坐了快两个小时的车,颠得她尾椎骨都疼,不知道究竟听了多少首歌,下了车后,她还得走上好一段路。
  日出东方,冬日阳光还是照得人心头发冷。
  城市充斥着尘埃,街边老旧破败,显得荒芜,没什么人住在附近,都嫌这不吉利。
  昨晚的雪融化了,脚下坑坑洼洼的,有种鞋底被蛆爬满的粘滞感。
  雪烟恍恍惚惚地走着,眼睛里像住着别人,看路人行色匆匆,都在避雨,琐碎得无聊。
  到了墓园门口,周围看着才没那么老旧。
  办好手续,雪烟往里走,望眼过去。
  一路规整的墓碑,密密麻麻的,远方连着绵延起伏的怅青群山,这里是多少人的埋骨之地。
  雪烟觉得自己也像个游魂。
  她找到了雪玉树的墓碑。
  有阵子没来了,上次带的鲜花也枯萎了。
  雪烟蹲下身,把新的花束放在墓前。
  她直起腰,盯着他的遗照看,日子风风火火地溜走,她快记不得他的样子了,过了一会,她才轻声唤:“爸爸。”
  “你还好吗?”
  抱歉啊,女儿太不争气了。
  把日子过成这样,但你别担心呀,女儿再坚持一下,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
  雪烟蹲伏下来,抽出一张手绢,轻轻擦拭着墓碑的灰尘,轻声说:“我挺好的,妈妈也挺好的,穷是穷的,但到底身边还有人陪着,日子过得还算平稳。”
  她微顿,又继续说:“你呢?在那里有没有找到新伴侣呀?”
  要幸福呀。
  如果没有的话,再等我几年,就赶紧去投胎吧。
  雪烟微顿,笑了下:“到时候,你来做我的孩子,我来爱你。”
  没有任何的回应。
  连空气都寂静无声。
  雪烟眼神木木的,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有时候她睡醒起来,总觉得还活在昨天,她的爸爸还在身边,家庭也还没有支离破碎。
  她还是那个天真的雪烟,生活过得无忧无虑,前途光明,只要她认真学习,就永远是父母眼里的乖孩子。
  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是童话。
  爱恨苦毒,悲欢离合,哀乐相生,才是世间常态。
  不被爱的日子很苦,她单枪匹马地熬着,和孤独生死与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脱。
  山风摇曳,岁暮天寒。
  很快下起雨来。
  细雨如绒,啪嗒啪嗒打在墓碑上,疏疏朗朗的,照片里雪玉树的笑容也显得斑驳起来。
  雪烟不敢再看,站起身来,撑开伞来,另一只手不小心碰到手机屏幕,从耳机传出刚才没放完的歌。
  “阿鞍鞍爸几时回身边
  一天过一天又过了一年
  娃娃想爸爸拉手荡秋千
  阿八蛋职志涂煲相见
  ……
  落水天,落水天,落水落到我身边
  落水天,落水天,落水落到我身边
  落水天,落水天,没人在身边
  ……”
  雪烟垂下头,脖颈像折断似的。
  她汪在心里的咸泪,毫无预兆地,从通红的眼眶呛了出来。
  -
  雪烟在墓园待了很久。
  到了傍晚,才坐车往回赶。
  过年期间,街道冷清,找了半天她才找到一家还开张的小店。她不想回去,舅舅家没人,回去也是冷清。
  雪烟点了份饮料,望向窗外呆坐着,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微微一震。
  她垂眼,点进去一看。
  torch:【你现在在哪?】
  雪烟的心情不自禁地一颤,他怎么还会发信息来?
  她点进消息框,对着他漆黑的头像发呆,犹豫半晌后,她还是退了出来。
  没有必要再回复了。
  不是所有鱼都生活在同一片海里的。
  过年时候,店铺打烊得早,老板和她致歉,顺便祝她新年快乐。
  雪烟拿起包起身,朝他笑了下,“新年快乐。”
  这家店就在雁江巷附近,现在没人管她,难以想象的自由,雪烟又找地方待了一会,直到十二点才往回走。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雪烟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她脚步僵住,惊愕道:“陆……陆京燃?”
第29章 去见你
  少年站在灯影下, 背后是无尽的黑,仿佛太古的洪荒。
  一辆黑色机车张狂停在他旁边。
  他曲腿倚墙,单手插在裤兜里, 脚边一推烟头。
  个子很高, 套件黑色外套,浑身骨骼停匀, 穿什么都好看。
  陆京燃低下头, 烟衔在嘴里,侧脸线条利落分明, 唇间一点猩红明灭。
  神色漠然, 眉眼戾气深重, 像一弯荒野寒月。
  雪烟心一跳, 他不是应该在南荷吗?
  听见她的话,陆京燃呼出口浓烟,捻下烟来, 转头直直凝注她。
  “回来了?”
  嗓音又低又沉,有隐忍克制的意味。
  雪烟怕他是记恨昨晚的事,心里有点紧张,声音也小, “你怎么来了?”
  她似乎总在问他类似的问题。
  陆京燃表情谈不上好, “老头子太烦了。”
  他给了她一个合理的理由。
  “嗯。”雪烟听说过他和父亲的关系不太好, 但不想和他说太多,“新年快乐, 我先上去了。”
  说完, 她朝他点了下头, 从他身边掠过。
  陆京燃神色彻底烦躁起来,一把拽住她。
  “你装什么傻?”
  雪烟心脏狂跳起来, 拼命挣扎着,奈何他力气大,撼动不了半分。她急得脖颈都发粉,又怕吵到睡着的邻居,用商量的语气道:“你放开,有话好好说。”
  这话一落,陆京燃仿佛备受刺激。
  他一手揿着她的脑袋,用力往前托,距离一瞬拉近,他的呼吸热烘烘地熨上来,像能将她烫伤。
  雪烟眼睫颤动,头往后仰,想离他远点。
  陆京燃目光嘲讽,按住她不给动,冷嗤道:“我们之间,有什么可说的。”
  “这是你的原话吧?”
  “……”
  “就这么烦我?”他的语气阴沉沉的。
  他们之间,似乎永远这样针锋相对。
  雪烟左手抵在胸前,紧张地喘着气,他果然是来算账的,就为了那么一句,甚至大过年特地飞回休港。
  她这辈子从来没遇过这么偏执疯狂的人。
  雪烟有点想哭了。
  三更半夜的,她怕被邻居看见,到时候惹出什么闲言碎语来,她就什么都说不清了。
  她连忙摇头:“没、没有。”
  陆京燃的眉眼攒着寒气,浑身都带着狂妄的野蛮劲儿,质问道:“那昨晚为什么不打给我?”
  雪烟眼睫微颤,磕巴道:“我不想麻烦你。”
  “我说过,任何麻烦都可以打给我。”陆京燃眼底有火涌动,“你从来都没听进去是吧?”
  见她半天没反应,陆京燃不耐烦地抬起她下巴。
  雪烟眼眶通红,乌黑的眼珠隐隐泛起水色,软软地看着他。
  空气沉默着,光又暗,风吹乱了她蓬松的黑发,几绺黏在她的腮颊上,看上去又乖又可怜。
  陆京燃立刻乱了阵脚,松开手来,挫败道:“操,你哭什么啊?”
  雪烟别开眼,依旧没说话,眼神竟然是难得的倔强。
  陆京燃彻底败下阵来,“别哭了,我没想欺负你的。”
  雪烟这才抬睫,轻声:“那让我回家,行吗?”
  陆京燃神色僵住,心里像被滚水烫过一样。
  他知道她这个年过得不好,一夜无眠后,他起了个大早,行李都没收拾,拿了钱包和手机就往机场赶,结果遇上风雪天气,飞机硬生生延期到傍晚。
  她没回他信息。
  他不知道她继父家在哪,只能在这等她。
  他不懂怎么喜欢一个人,但本能挂念她,总想为她做些什么,哪怕陪着她也好。
  这种青涩迷乱的感情,看似正常,实则病入膏肓,绞得他心头剧痛。
  少年的爱,总是痛楚。
  陆京燃死死地盯着她,面无表情,半晌,点了下头,“行。”
  雪烟松了口气,越过他,进了家门。
  这次他握紧双拳,没再阻止她。
  回到家里。
  雪烟忙碌了一天,浑身骨头都酸痛,从楼上拿好睡衣,就下楼洗澡去了。
  她吹完头发,心里也有些乱,起身往窗边走。
  劣质玻璃映着黄光,搅得视线浑浊。
  雪烟手搁在窗沿,推开一条缝隙,低头往下看去。
  夜是绝望的黑,叶影摇曳。
  树下空无一人,徒留一地狼狈的烟头。
  他不在了。
  雪烟松了口气,他对她不耐烦了,毕竟这两天她这么不识相,以后他不会闲着无聊来找她了。
  雪烟关上窗,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惘然,像掉进了浆糊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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