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就一直不尴不尬地拖着。
“封建主义。”魏明知面无表情,弹了弹烟灰,“别听你爸胡说。”
辛子悦偏头瞥他一眼,莫名其妙,“你心情不好,吃炸药了?”
魏明知没应声,眼神沉得能结出冰来。
辛子悦觉得嘴巴淡,环视一圈,随口问:“有烟没?”
“有。”尹星宇划着拳,边给她扔了根烟。
辛子悦接住,朝最近的魏明知说:“借个火。”
魏明知刚在走神,“什么?”
下一秒。
辛子悦抬手,伸直了腰,扯过他的衣领。
魏明知不受控地低下头,头凑到她眼前,鼻尖都是她身上似有若无的香水味。
辛子悦扬起脸,红唇凑到他的眼前,几乎是鼻尖蹭鼻尖的距离。
烟嘴怼上他唇边亮着的火光,动作熟练地点燃烟,猩红猛然在她指间涨大。
她的一绺黑发从腮颊滑落,直戳到他裸露的胳膊上,魏明知喉结滑动了下,眸色转深,那股痒从胳膊直往心里钻。
辛子悦一无所觉,坐回原位,拍了下他的肩膀。
“谢了,哥们儿。”
魏明知僵着身子,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临近十二点,陆京燃突然起身往外走。
他低着头,手在屏幕上滑动,像是要给谁打电话。
辛子悦眯起眼,深吸一口烟,跟了上去。
……
除夕当晚,雪烟去了继父家。
气氛透着似有若无的尴尬,这顿年夜饭吃得并不是很愉快。
雪烟住回了她原来的卧室。
她搬出去后,房间角落堆了不少平日用不上的杂物,客厅正放着春晚的节目,林静怡他们边嗑瓜子边聊天,外面一片欢声笑语。
雪烟只感觉到寂寥。
她也想像以前一样,和父母在除夕夜守岁,吃顿丰盛的年夜饭,窝在一起看春晚,吵吵闹闹的,温馨又平常。
这种幻想通常被荒唐的现实扯成稀碎,那些事早已时过境迁,成为了记忆里的遗迹。
这时候,门外传来裴秀颖的声音:“宝贝,妈刚给你切了水果,出来吃吧。”
雪烟怕和他们待着尴尬,只能说:“妈,我刚吃太饱了。”
“那玩仙女棒吗?妈买了好多,你不是最喜欢玩了?”
裴秀颖似乎感到愧疚,这几天想尽办法弥补她。
那是以前了。
回去河枝镇过年时,雪玉树总会带着她玩,但他走后,触景生情,她就不爱玩了。
雪烟说:“不了,我要做作业了。”
沉默半晌,裴秀颖低声道:“好。”
听见她走了,雪烟才松了口气。
她摸出手机,脑子钝痛,分享了一首歌,评论了句:人生南北多歧路,君向潇湘我向秦。①
几分钟后,她的手机一震,低睫一看,是陆京燃打来的视频通话。
自从上次后,她就一直没回过他。
雪烟犹豫半晌,按下接通,“喂。”
“肯理我了?”
屏幕跳出陆京燃的脸。
外头在落雪,他穿件黑色挡风衣,耳钉冒着寒光,浑身都融入黑夜。
神色谈不上好,眼底是淡淡的乌青,眉梢涌着戾气,冷得能穿心。
他靠着墙,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雪烟以为他这会很忙,“你有什么事吗?”
他冷嗤一声,语气嘲讽,“没良心,嫌我烦?”
雪烟不敢得罪他,小声说:“没……没有。”
陆京燃问:“那为什么一直不回我?”
“我最近有点忙。”雪烟觉得自己说得也算是实话。
但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她觉得他们没必要保持联系。
陆京燃轻易就看穿了她,“撒谎。”
雪烟:“……”
她不说话了。
也不看他,算是对他霸道的暴行无声的抗议。
陆京燃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这会什么气都没了,忍不住笑。
“心眼芝麻粒儿那么大。”
雪烟耳根一烫:“你别老往人头上扣罪名。”
“那我们聊点别的。”
“什么?”
陆京燃笑声低抑,沉沉的,又磁性,勾得人心头直发痒。
“想我没?”
雪烟脸彻底红了个透,这人嘴里真是没个把门。
她这会是真不敢看他,低垂着眼,“你能不能讲话正经点呀?”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啧了声,故意嫌她,“娇气包啊你?”
真是没半句能听的话。
雪烟觉得他是专门来找茬的,她本来就没啥心情,这会气恼得很。
“没事我要挂了。”
陆京燃透过镜头,仔细打量着她,忽地敛住笑。
“你心情不好?”
雪烟愣了下,没想到他会看出这点。
他知道他是重组家庭的,又问:“林静怡和他爸欺负你了?”
他向来聪明,一猜即中。
“没有。”雪烟在床边坐下,随口找了理由:“就是觉得现在过年都没年味了。”
陆京燃“嗤”了声:“矫情。”
雪烟看着他,没有说话。
隔着手机屏幕,他的眼睛还是漆黑又滚烫。
这世界看似熙熙攘攘,其实每个人只能孤独地过冬②,只有他,生命散发着野劲,眼神像一团烈焰,似乎能将这俗世烧穿。
雪烟不似他,没有这样的生命力。
“你说是,那就是吧。”雪烟不想和他争。
“抬头。”
她不解:“嗯?”
陆京燃转过身,镜头对准身后的天空,扬了下下巴,“送个礼物给你。”
雪烟抬睫,看向手机屏幕。
“嘭――嘭――”
在他身后,如狼似虎的花火升空,染红了黑夜,无尽绚烂。
暗昧的光影落在陆京燃的脸上,五官被裁剪得更为深邃,下颚线流畅瘦削。
他直直地盯着她,眼底有深不可见的温柔。
花火闪耀后,又如星子散落人间,皆降为尘。
下一波接踵而至,像永无止境。
雪烟看得入迷了。
陆京燃忽然低声笑了,“雪烟。”
雪烟抬眼,“嗯?”
除夕夜的最后一刻,他低嗓说:“新年快乐。”
雪烟愣住。
一瞬间,整个世界忽然都沉淀,只能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今年也要平安长大。”
雪烟一瞬腮颊滚烫,心跳莫名加速。
她咬了咬唇,隐约还有种恍恍惚惚的感觉。
时光白驹过隙。
他们还年轻,每个人都在青春的列车里,谁都不准下车,无法返程,就只能不断向前奔。
没有年轻人知道终点在哪。
半晌,陆京燃眼带笑意,“年味够吗?要不,再加点火候?”
雪烟脸红了个透,结巴道:“不……不用,你也快乐。”
陆京燃嘴角勾起个邪笑,“害羞?”
害羞你个头啦。
雪烟觉得他不要脸,羞恼地掐断了视频。
她头一回这么胆大包天,陆京燃半点都没生气。
他笑得痞坏,心甜得不断膨胀,快要涨裂开来,盯着她的微信头像看,舍不得息屏。
“你这样可真够吓人啊。”
一道女声响起,被烟熏过的微哑。
陆京燃恢复平日的冷漠,抬头看了过去。
辛子悦妆容浓艳,蓬松的卷发散着,红唇咬着烟,悠悠吐出个烟圈。
她的眼底有着深刻的嘲意。
陆京燃站直身子,“怎么出来了?”
辛子悦走上前,“来看你笑话。”
陆京燃面无表情地看她,“你闲的?”
他对女人向来耐心不多,除了身边人,他勉强能包容几分。
现在还多了个例外,就是雪烟。
他对她的容忍力,简直是此生之最。
但他甘之如饴。
“把你迷得七荤八素的,那姑娘长什么样啊?”
辛子悦不敢抢他手机,趁他屏幕还亮着,低眼瞅了个大概,“还真够漂亮的。”
虽然没看太清,但美人骨,世间罕见,那女孩的风韵却是实打实的,骗不了人。
辛子悦“啧”了声,心里颇为可惜,“你怎么辣手摧花啊?”
陆京燃“嗤”了声:“你怎么还这么讨嫌?”
“你态度好点行吧?”辛子悦哼笑,态度吊儿郎当,“说不定以后我就是你未婚妻了。”
陆京脸色转冷,沉声道:“别开这种玩笑。”
以前大家都拿这事闹着玩,他也从来懒得搭理,这是第一次这样不爽地警告她。
辛子悦了解他,看来这是来真的。
她收起没正形的笑,再次确认:“就这么喜欢?”
陆京燃淡淡睨她:“她不一样。”
简单一句话,字字都重,全是对那姑娘的情意。
辛子悦啧啧称奇:“要命,你这坏种居然也会坠入爱河。”
陆京燃懒得搭理她。
就在这时,辛子悦手机响了。
她看了眼,皱眉没接通,“走了,明知又喊我了,不知道有什么破事急成这样。”
陆京燃冷嗤一声,眼神嫌弃,“你看着挺聪明,怎么眼睛瞎得很。”
辛子悦转身的动作顿住,满脸莫名其妙,“你骂人几个意思?”
陆京燃不说话,只是笑得玩味。
魏明知这么个老谋深算的狐狸,偏偏败在了这个游戏人间,心狠手辣的女人身上。
整整十年,暗恋这事,谁能想到他玩得这么溜。
第28章 去见你
雪烟睡前觉得有些口渴, 去客厅接水。
路过林静怡的卧室,一阵细碎的对话传了出来。
“你姐住舅舅那瘦了好多,唉, 都怪我没能力照顾好她。”
是裴秀颖担忧的声音。
雪烟心底一颤, 停住脚步。
卧室内。
林静怡听她念叨了一晚上的雪烟,心里不舒服得很, 但今天是除夕, 她没那么懂事,没有发作, 只能忍了下去。
林静怡也只能开解她, 小声说:“舅舅人这么好, 一定会照顾好姐姐的。”
她在裴秀颖面前向来是很乖巧的。
裴秀颖低垂着眼, 无力地低叹一声。
她这些年老了不少,细纹吊在眼角,神色更显哀愁。
她一直对雪烟感到愧疚, 但经常被夹在两边,不知道该如何平衡他们之间的关系。
“妈,姐姐都这么大了,你就别担心啦。”林静怡头靠在她的肩膀, 嘴巴说着安慰的话, 却显得特别刺心, “而且你还有我这个女儿在身边,也不亏啦, 别太难过了妈。”
裴秀颖沉默半晌。
林静怡心里也七上八下的, 轻唤了声:“妈?”
裴秀颖抚着她的脑袋, 笑不出来,声音也疲惫:“对, 你也很乖。”
……
回到房间。
白天的理性总在夜里翻了船。①
雪烟睡不着,站在窗边往外看,窗外喧嚣,小孩在玩烟花,大人像护眼珠子一样陪着。
天空热闹,花火照亮深沉的夜。
她有些恍惚,灵魂像被剥离出躯壳,看着世间众生相,仿佛她是另外一个人。
不知何时起,她的生命一直被泡在苦海里。
有时候,她也会想,长夜漫漫,寒冷又幽暗,她要挨多久,才能熬到天光大亮。
手机一震,将她拉回现实。
雪烟低眼一看。
陆京燃又来了微信通话。
雪烟了解他的个性,偏执又霸道,越拒接,他反而更暴露本性。
毕竟明晃晃地威胁她,来得更有效果。
雪烟知道躲不掉,于是接通电话,“怎么又打来了?”
陆京燃问:“你吃炸药了?”
雪烟刚语气是不太耐烦,颇有迁怒的意思。
她也觉得这样不好,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小声说:“抱歉,我刚心情不太好。”
这边的陆京燃刚洗完澡出来,穿着睡衣,浑身都滚烫,雾腾腾的蒸汽升空。
他敞着衣襟,没系扣,露出八块瘦削结实的腹肌,块状规整,纹理性感,几滴水珠还顺着肌肉往下延伸。
他皱眉,瞬间抓住重点,“谁欺负你了?”
雪烟心隐隐一颤,咬了下唇,“没有。”
这世上,所有人都在疲于奔命,不堪重负后,沉陷在日子的淤泥里。
所以,她几乎不和别人说心事,因为鲜少人有耐心倾听,也害怕给别人带来麻烦。
她没有立场和他诉苦。
陆京燃将脖子上的毛巾撇桌上,气笑了,“你知不知道,你撒谎的技术很烂。”
雪烟想起之前的事,轻声反驳:“烂还把你骗到8班去了。”
陆京燃的声音冷了下来,“你还有脸提这事?”
雪烟暗叫不好,没敢说话。
陆京燃口气很冲,又问:“是裴池?”
说到这个人的名字,他就烦躁得不得了。
雪烟不知道他怎么又扯到裴池的身上了,“他回我舅娘家过年了。”
“算他识相。”陆京轻哼一声,又问:“还是你继父?”
雪烟重复道:“也不是。”
“那就只剩林静怡了。”
雪烟被他追问得心里发慌,“你别问了。”
陆京燃听明白了,她受委屈了。
他冷下脸来:“你当我傻?”
雪烟怕他会冲动地找她家里人算账,闯出更大的祸事,她赶紧转移话题:“你打来是为了什么事呀?”
陆京燃没让她得逞:“你妈呢?不护着你。”
雪烟安静几秒,只说:“很多事她也是没办法。”
这就是变相承认了。
她落入了他的圈套,还全然不知。
“没办法?”
“嗯。”
陆京燃冷嗤:“你爸也不管你?”
雪烟眼睫微颤,委婉道:“走了。”
“去哪了?”
雪烟不说话,沉默下来。
陆京燃很快意识到了什么。
他一直以为她只是父母离婚,跟着母亲生活。
他们何其相似,都失去过亲人,狼狈不堪地长大,千疮百孔的灵魂,看不见未来的命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