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浑身颤抖,杨文书心生不忍,安慰道:“熟人作案的概率远远超出陌生人,几乎高达90%,以后你尽量多留个心眼,保护好自己。”
雪烟勉强朝他道谢,哆哆嗦嗦起身,“我先走了。”
杨文书忍不住多说了两句:“你妈在外面等你,我和她说一声,给你换个住处,你舅那住不得了。”
雪烟身子微顿:“不用。”
杨文书神色懊恼,似乎明白了什么,又说:“你男朋友呢?我通知他,让他接你回家吧。”
刚说完,他忽然想起她年纪还小,刚想改口让朋友来接她。
却听见雪烟哆嗦着说:“他不会来的。”
而后,也没等他反应,就出去了。
雪烟站在街头,感到茫然又绝望。
她刚拒绝了裴秀颖的提议,不愿意回到林家,也不想打扰陈念薇,怕给她带来更多的麻烦。
她现在无处可去。
学校治安相对好一些,雪烟只敢在那附近定酒店。
洗澡时,脖颈和锁骨全是触目惊心的淤青,她像搓面团似的,拼命洗干净自己。
即使搓到破皮流血,雪烟还是无法停止。
她觉得自己脏透了。
她不该活着,她应该死在潮湿的童年。
一了百了。
雪烟知道这是不对的,但她根本控制不了这个自虐的念头。
雪烟请了三天的假,想收拾好心情再返校。
但是闭眼就是噩梦,全是裴池那天的纠缠,于是每晚都不敢睡,睁眼到天亮。
她什么也吃不下,脑子里都是胡思乱想。
感觉自己好像在深渊的水域,亲眼见自己寸寸腐蚀,却不知该如何逃脱。
仅仅两天,人就瘦了一大圈。
她觉得体内好像有什么,不声不响地,却在渐渐崩溃。
裴秀颖愧疚至极,总打电话来,她的爱总是姗姗来迟,每次都是。
雪烟扯唇笑了下,哦,或许算不上爱吧。
自从那天起,雪烟就不敢再对她有任何念想。
她完全不想听见她的声音,指尖一点,再度将她拉黑了。
没消停多久,裴秀颖今天换了个号码,又给她发来信息:【宝贝,妈妈错了。你老师说你学也没上,你现在在哪里,妈妈很担心,你回我一下,行吗?】
雪烟闭上眼,攥紧手机,极力遏制愤怒起伏的胸膛。
过了一会,她又发来一条信息:【我让他们给你好好赔罪,你别总想着,时间一久,这事就慢慢过去了。你看你爸走了,我不也挺过来了?日子总是要过的,血浓于水,以后可以不见裴池,但舅舅对你多好,你别迁怒他,亲人关系还是要维系的。】
多么轻描淡写的口吻。
雪烟浑身打冷颤,腿也软,狼狈地跌坐在沙发上。
那天的可怕画面,仿佛滔滔洪水滚滚而来。
她觉得快绷不住了,身体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溃散,无助又恐惧。
像被沉重的棉被捂在脸上,半点喘不过气来。
在这一刻,一道光劈开脑海黑暗纷乱的画面。
她想起了陆京燃。
也许,白天的理智总会在夜里翻了船。①
在那瞬间,雪烟根本没办法控制那股冲动。
她想见他,哪怕是听听他的声音,都会让她觉得,她还活着。
雪烟低下头,抖着手,翻找他的手机号码。
她没什么联系人,一滑就到底,他的名字就静静躺在最底下。
他给号码之后,这是雪烟第一次给他打。
拨通的那瞬间,雪烟又觉得羞耻至极。
觉得自己,极其不要脸。
像个只会利用别人,不择手段的坏人。
她昨天才说过那样过分的话,口口声声说不要再联系,受了伤,却又腆着脸找他。
他会不会出言嘲讽,甚至是干脆不接。
可她快不行了。
她像个在海底溺水的人,伸长了手,拼命抓住那根救命的浮木。
很快,电话那头传来忙音,字字都冰冷,刺着她的心。
他没接,还是真的在忙?
雪烟喘了口气,紧紧攥着电话,犹豫半晌,又拨了过去。
拜托,接一下。
只一下就够了。
求你。
救救我。
出乎意料的,这次陆京燃接得很快。
他无声沉默着,呼吸也浅,像在迟疑地判断,她这次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雪烟屏住呼吸,也不敢出声,她突然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全世界都寂静,只能听见彼此细微的呼吸,冰冷,坎坷,此起彼伏,又陌生至极。
雪烟抿着唇,抬起无力的手,忽地捋了下散乱的头发。
自从上回洗完澡后,她就不敢再照镜子。
这两天也根本不想动弹,头发也没洗,糊成一团,挂着的也许全是泪水,黏腻腻的,好像全身都快长出青苔。
她现在一定很丑,明知道他看不到,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这么做。万一……万一他等会给她挂视频通话呢?
半晌,雪烟终于开口:“你……”
她微顿,小心翼翼,卑微地乞求着他:“你……能来接我吗?”
对面的呼吸似乎猛地一滞。
几秒后,陆京燃冷笑,声音刺心,“凭什么?”
字字都冷,似尖冰扎在她心上,皮开肉绽。
像极了第一次见面,一夜之间,他们成了彻底的陌生人。
雪烟哽着喉咙,无助地握紧手机,迟钝地思考着。
她该怎么开口,她刚遭遇了那样的事,他又会怎样看待她?
脏?
活该?
不,他是那样好的人,也许他会可怜她,看在过去认识的份上,勉强自己来接她。
她开不了口,自尊焊死了她的嘴巴,羞耻和厌恶像条毒蛇,快要把她的心脏绞死了,将她的尸体往深渊拖拽,不吐一根骨头。
雪烟攥紧手机,指甲陷进掌心,逼出青白。
她浑身哆嗦,耳朵里像有血液嗡嗡作响,她转头看了看,房间狭小冰冷,像刚死了鬼。
她闭了闭眼,颤声道:“我……很怕。”
简单一句,瞬间把他脾气磨爆了,仅仅三个字,他溃不成军。
陆京燃咬牙切齿,声音发抖:“我有病?”
雪烟瞬间红了眼。
这话像把刀,直往她心窝里戳。
喉咙像有泪水升腾,水汪汪堵在那,进退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我问你。”陆京燃再度出声,声音很平静,像在压抑某种疯狂的情绪,一字一顿道:“在你心里,我是不是很犯贱,一直被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不是的。
雪烟喉间喉涩,嘴巴张了张,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雪烟。”陆京燃忽地笑了,声音低哑至极,自嘲般地说:“我是你的狗吗?”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
心痛起来时,像有把尖刀吃进心脏,反复搅动,痛到灵魂都感到震颤。
可心痛至极时,痛感倒轻了,好像灵魂抽离出来,成了一具空壳,全世界都与她无关了。
雪烟轻声应道:“没有。”
下一秒。
她眼里的光彻底灭了:“是我有病。”
不等他反应,雪烟迅速掐断电话。
她蜷缩着身子,窝进沙发的角落里,人逐渐呆了,魂不知丢到哪去了。
窗外长夜冥茫,似永无止境。
室内安静,灯也打酣,满屋子漆黑,只有她醒着。
雪烟呆坐着,不知过了多久,窗帘泄进一丝天光,似乎刚过破晓。
黎明来了。
雪烟动了动,身子锈痛,她扶着沙发,摇摇晃晃想强撑起来,僵硬的膝骨忽然嘎吱一响。
这瞬间,她身体似乎有某种东西。
无声无息地碎了。
第59章 去见你
陆京燃也没去学校, 在家喝得酩酊大醉。
整整两天,他都泡在酒里,把魏明知和尹星宇吓得够呛, 请了假火速跑到他家里。
一开始还能舍命陪君子陪他喝, 这人根本是往死里灌,后来, 两人就开始劝, 完全劝不动,嘴都磨破皮了, 没半点效果。
他快把自己灌疯了。
――直到一通电话打来。
陆京燃眼神才微微天亮, 勉强找回了一些理智, 死死地盯着亮起的屏幕。
那眼神是破碎又晦暗的绝望, 显得他人越发阴沉单薄。
他们隐约猜到是雪烟。
室内安静,也能听见电话那头微微颤抖的声音。
短短几句,只见陆京燃脸色渐冷, 腮骨崩紧,眼底都是猩红,这通电话愣是打出了子弹高飞的火药味。
没两秒,又见陆京燃被人掐断通话, 满室瞬间陷入死寂。
他们看得心惊肉跳。
陆京燃低下头, 喉结一滚, 无力地放下手机。
他搭在沙发的手指动了动,星火明灭的一截烟灰无声坠落, 跌落在不知是汪着酒水还是泪水的地板, 一缕青烟幽幽地升腾, 无声无息,最后归于太古的洪荒。
魏明知问:“雪烟?”
陆京燃盯着手机屏幕, 直至熄灭,脸色黑沉,没说话,舌尖顶着腮帮,沉沉磨着牙,眼睛里翻涌的全是疯狂与痛苦,藏都藏不住。
“后悔了?还指望她再给你打呢?那刚说话还那么难听。”魏明知揉了下额头,叹了口气,理智劝他:“这么放不下,干脆去找她呗,也不差这一回了。人刚才也递台阶过来了,你就借坡下驴吧。”
陆京燃依旧沉默。
“别了,那天雪烟说话也太狠了,换谁受得了啊。”尹星宇却不赞同,摇了摇头,“燃哥,她这么绝情,算了吧。这姑娘心气高,难追,你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啊,咱下一个更乖。”
这句激得陆京燃眼底暴红,语气暴戾:“你他妈还敢提这事?”
尹星宇:“……”
尹星宇瞬间消声。
他也没想到尹修杰嘴巴不牢靠,把这事到处说,还让人正主听到。那时他看陆京燃脸色深痛,语气不似开玩笑,以为他们真完了。
不过,这事确实也是他不对。
本来,按照陆京燃原来的性子,该把他和尹修杰都狠狠揍一顿的,可那晚他什么都没说,沉默得失了魂。
他便更愧疚了。
尹星宇想做些什么,他耙了下头发,不太确定问:“要不……我找雪烟解释清……”
魏明知猛然打断他:“就你这破口条,可别火上浇油了。”
尹星宇没话说了。
陆京燃窝在沙发上,黑发散乱,没骨头似的靠着,凸起的背脊顶着沙发,紧紧盯着手机屏幕。
他的眼神渐渐涣散,似乎在发呆,可又有种反常的耐心,像万念俱灰,握着手机,那姿势,像去抱抱不住的未来。
手机再没有任何动静。
尹星宇实在看不过眼了,只能说:“燃哥,放弃吧。”
陆京燃忽然出声,哑着嗓子:“她现在……会哭么?”
她会伤心么。
他刚说了那样的话,她性子柔软,又敏感,是不是也会哭得厉害。
像他昨晚一样。
她现在,也会哭么?
他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魏明知失语半晌,别过眼去,竟然不忍看他。
都到这时候了,被伤害了,还在心疼那个姑娘。
也许,爱情总是这样。
大家年龄都小,怨对方绝情,不懂事,不理智,可被伤害了也还是真心向着对方。
窗外夜雨嘤嘤泣血,风不舍昼夜地刮。
“究竟要怎样……”陆京燃背着月光,轮廓陷入阴影里,眼底的光摇摇欲坠,忽明忽暗,“她才能相信,我说的都是真的,是认真的,没有骗她。”
尹星宇眼睛红了,喉咙哽着,张了下嘴:“燃哥……”
“……”
陆京燃安静下来。
那可怕的寂静简直刺耳。
痛苦像空荡的火车穿过山洞,隆隆爆响,没人气,又黑,一列又一列,没有停歇。
他的眼里也没光。
魏明知心生不忍:“要不,给她打回去?”
陆京燃没说话。
魏明知想起一件事来,下了剂猛药,提醒道:“这是她第一次给你打电话,会不会……”
遇上什么难事了。
他没说完,但他知道陆京燃懂。
陆京燃动了动,强硬的自尊裂开一道缝,有片刻的松动,但想到昨晚的事,还有刚才那通电话,依旧满肚子火,那缝隙又迅速合拢。
他暴怒又怨怼地反问:“老子凭什么要打?!”
陆京燃从没想过,在雪烟面前,会落到这个狼狈不堪的境地。
他觉得自己像个傻逼,自以为是,他以为,他了解她,他冒失地叩了她的心门,一点点靠近她,看过她各种模样,开心的,痛苦的,沉默的,不胜枚举。
他没有别的奢求,只希望她能信任他,甚至依赖他。
只不过他自作多情了。
什么山不见我,我自去见山。
什么任何麻烦,打给我。
在她眼里,这些该是多么可笑的话。
努力了这么久,他们之间,也不过是稍微熟悉点的陌生人。通向她的路,没有路标,也没有终点。
雪烟是永远不可能会喜欢他的。
他也永远不会是她的救命稻草。
陆京燃喉间干涩,不愿再深想,微微垂下眼,喉咙轻轻滚了下,自嘲地笑了。
可痛苦的脚步不停,捶打着皮开肉绽的伤口,没有空隙,心里也空洞洞的,传出漏风的声音。
魏明知从他手中抢过手机,“你不来,我来。”
陆京燃暴怒:“你他妈――”
尹星宇惊出一身冷汗,赶紧把他按回原地,头大地问:“魏明知,你才是火上浇油啊!发生这样的事,你还让燃哥打电话给雪烟,你让他脸往哪搁?”
“不是阿燃说的,不厚脸皮怎么有女朋友,再说……”
“……”
“你没长眼睛?”魏明知轻嗤,打开通话记录,下了结论:“雪烟喜欢阿燃,喜欢得要命。”
陆京燃停下动作,绷紧的脸庞忽然抽搐了下,有些茫然,“……你说什么?”
魏明知看着他,叹气道:“阿燃,彼此喜欢的人,不该有隔夜仇的。”
说完,他拨通了电话。
陆京燃无力地跌坐回去,眼眶暴红,那想信又不敢信的模样,犹如困兽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