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我要去见你——兔禾【完结】
时间:2023-09-14 14:38:56

  陆京燃全身僵住:“怎么可能?她一直看着那么正常,这么努力地活着……”
  他忽然止住话,像想到什么,手疯狂抖了起来,捏紧了手机,指骨泛白,手背的青筋都爆起。
  这一瞬间,他想起了辛子悦说过的话。
  果不其然,陈念薇大放悲声,彻底崩溃起来,“她太会装了,把我们所有人都骗过去了。”
  “我们都没发现,她一点也不快乐,你不知道,她以前就自杀过一次,几乎……”她喉咙哽咽,字字都泣血,轰得他耳膜隆隆爆响,“几乎死在了鬼门关。”
第60章 去见你
  陆京燃报了警。
  雪烟已经失踪了24小时, 警方立案,开始进行初步侦查。
  陆京燃根本不敢想她现在的情况,通知了班主任叶宁, 所有的朋友和同学, 动用所有能动用的力量,让大家分头找人。
  事实上, 陆京燃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
  电话被拉黑, 别人也打不通,发微信半点回应都没有。她像一阵风, 不知吹到哪儿去, 不声不响, 从整个人间消失了。
  冷风阵阵, 一个死夜。
  有人睡着,有人醒来;有人团聚,有人别离;
  有的故事正要开始, 有的故事已经结束。
  只有陆京燃痛不欲生,内心兵荒马乱,一颗心掂着一个小小的人。
  他痛苦地喘息,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找, 满脑子都是刚才陈念薇哭着说的话。
  她说:“雪烟从小就很乖, 学习又好, 一直是邻居嘴里“别人家的小孩”。她以前被雪叔叔保护得很好,性格开朗得不得了, 像个小太阳一样。”
  “我刚认识她, 我们才十岁, 我父母那时在闹离婚,在争我的抚养权, 我觉得我很不好,像个拖油瓶,就不该出生,连累了父母。我想不开,我整日都不开心,是她一直带着我出去玩,去晒太阳,告诉我说,薇薇,不管你好不好,都值得被所有人爱,更何况你还这么好。”
  "她还笑着和我说,我也是。她明明以前……"陈念薇哽咽着说:“以前是这么开朗的一个姑娘……”
  “……”
  “我父母后来没离婚,日子就这么凑合过去。再然后,雪叔叔去世,一切就变了。她也成了个累赘,拖油瓶,她妈怕雪烟挡着她攀高枝,不管她,所有亲戚都推三阻四,谁都不要她,还好她还有外婆。老太太很爱她,她慢慢变回以前的雪烟,我以为所有事都在好转,直到后来――”
  陈念薇微顿,猛地发出痛苦的哭声:“后来她外婆也死了。”
  陆京燃只记得,自己茫然地问了句:“你说什么?”
  陈念薇吸了吸鼻子,继续说:“老太太是出车祸走的,临死前一把推开了雪烟,她才幸免于难,救护车没来得及到,雪烟是亲眼见着老太太咽气的。”
  “葬礼是她舅舅亲自操持的,雪烟守灵整整守了三天,白天黑夜都不合眼,亲戚来了又走,老太太下葬后,她舅舅看她可怜,想先带她回去住。”
  “……”
  “雪烟不肯,也不想麻烦任何人。后来,家里一个亲戚都不剩了,雪烟都没等到她妈来接她。”
  这一瞬间,陈念薇大放悲声:“她妈这个狗日的,在国外和林静怡旅游,说是恰逢暴雪连天,飞机连连延误,没办法赶回来,也没说什么时候来接她,还明里暗里怪雪烟不先去舅舅那住,惹得邻居说她闲话。”
  “……”
  “雪烟受不了了,她的人生一点盼头都没有了,那是她第一次自杀……”
  陈念薇还在断断续续地说。
  陆京燃心绞痛着,耳边嗡嗡作响。
  他不知道,她妈竟然是这个德性。
  他也一直以为,她外婆还在。
  雪烟总在他耳边念叨外婆,一个身子骨硬朗,性烈如火的老太太,甚至有一次,雪烟还说,陆京燃,有时候,我觉得你性格和我外婆一模一样,脾气都差得让人害怕。
  但她又说,外婆很爱她。
  这一瞬间。
  陆京燃发出了极其痛苦的哽咽。
  他没做到。
  他承诺过的话,统统都没兑现。
  眼泪模糊他的视线,整个世界都颠三倒四,“自杀”这两个字,像把刀凌迟着他的神经,他整个人都快疯了。
  雪烟很少和人说心事,直到现在,陆京燃才发现,他对她一无所知,无论过去,还是现在,知道的事少得可怜。
  他像个无头苍蝇,慌不择路,只能把他们去过的,她有可能在的地方,全都找一遍。
  没有,统统没有。
  他一边喊一边找,脑子的血嗡嗡作响,完全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心里似乎有一头野兽在疯狂咆哮。
  在这瞬间,他走过的每一步,都在狠狠踩碎他的心。
  他后悔了,他应该好好听她打来的那通电话,他对她数次强调过的话,他怪她有麻烦总不打电话给她,可真正这一刻来临,他却什么都没做到。
  就像她说的,他根本不够成熟,更也不够包容。
  他很清楚,他是配不上她的,可他一意孤行,不管不顾将她拖下了水。
  夜风饿虎扑食,来势汹汹。
  埋在深巷的狗拼命狂吠。
  路过一个拐角,陆京燃停下脚步。
  他的视线糊成一团,有些恍惚,仿佛看见年纪很小的雪烟蹲在墙角,蜷缩着身子,手腕上开了朵朵红莲,鲜艳刺目。
  影子瘦瘦的。
  鲜血在蔓延。
  她不说话,安静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
  雪烟去了月曜海。
  夜风呼啸,众星沉默。
  她坐在他们曾经坐的那块石头,安静坐了很久,想等着太阳出来。
  她记得很多事。
  左手腕那道疤,四年过去,再看已经淡化了许多,而过去的快乐,也是如此,就像现在耳边热烈的蝉鸣,点燃了一整个灿烂的盛夏,却又不声不响地殒灭。
  靡有孑遗。
  她什么也没能留下。
  十岁时,面临父亲的去世,母亲的再婚,她惊慌失措地堵在门口,哭着跪在裴秀颖面前,抱着她的腿抽噎,“妈妈,我不想叫林叔叔爸爸,你能不能别走,不要有别的女儿,阿羞会乖,你别扔下我。”
  裴秀颖弯下腰,摸着雪烟的脑袋,红着眼也哭了,“阿羞要乖,妈妈现在实在没办法,等妈妈稳定了,就想办法把阿羞接到身边照顾,好不好?”
  其实这是个谎言。
  裴秀颖根本不想要她。
  可是这种虚伪的温柔,比直言不讳更为残忍。
  十岁的雪烟并不是不懂。
  她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怔了半晌,轻轻松开了手,后退一步,无声让开了路。
  那时候的雪烟,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冒出一个念头。
  好想跟着雪玉树,一起死去啊。
  一个没人要的孩子,所有人都格外同情。
  她成为了左邻右舍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们眼底总是带着可惜,明里暗里地说:“唉,可怜了,这么好的孩子。”
  或者,雪烟,你要坚强往前走。
  哪里是前?
  这是我们人类最古老的笑话,不管往哪儿走,都是往前走。①
  历史的车轮从不会倒退。
  这些薄言浅语,究竟能值几个钱。
  世上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没有人愿意了解她心里的痛苦。
  即使在外婆身边,她也全然没好。
  心脏像长了个痈疽,不爆发时平安无事,爆发时便是鲜血淋漓。
  那些流言蜚语,那些来校门口来接孩子父母的身影,甚至老师布置的作文――《我的父亲母亲》,都会让伤口反复阵痛,皮破肉烂。
  想死的念头总是如影随形。
  但面对外婆焦虑的眼神,一夜又一夜的失眠。
  雪烟开始妥协,学着和自己和解,学着去做一个正常人,去面对异类的眼光。
  可笑的是,演着演着,她自己也假装信了。
  然后,外婆也走了。
  雪烟终于不想演了。
  她的一场自杀,换来了裴秀颖的承诺。
  裴秀颖愿意将她接回了身边,好好照料。
  那时候,躺在病床上的雪烟,真的以为,裴秀颖是真的在乎她。
  裴秀颖一定是爱自己的吧。
  毕竟,为了她,竟然敢违抗东家的命令,和林季同大吵了好几架,这个世界,好像也不是那么糟糕了。
  她能原谅裴秀颖的,只要她再多爱她一点。
  她这样自欺欺人,勉强找到了一点活下去的念想。
  也许,刚开始时,裴秀颖对她是愧疚怜惜的,但是随着日子的磋磨,在无数次争吵和盎盂相敲,歇斯底里后,再多的愧疚和爱也被时间磨平了。
  裴秀颖只顾明哲保身,却又极会拿捏人心,在她心灰意冷之际,又施舍点爱,用这种恶劣的方式把她捆在身边。
  雪烟知道,自己不过是饮鸩止渴。
  但很多事,明知道你不该这样做,但就是控制不住。
  她的心里总是在闹饥荒,她需要爱,很多很多的爱,欲壑难填。
  雪烟本来以为,她会一直这样浑浑噩噩过下去,一生都做一个沉默的影子,最后倒在尘埃之中,没有人会知道,她曾经在人间来过,活过。
  后来,她遇到了一个雨天愿意借她一支雨伞的少年。
  少年成了她的乌托邦。
  他恶劣,野蛮,轻狂浪荡,总憋着坏水逗她,但他也带她飙车,去看海,去体验从未经历的世界。
  他是她的一体两面,长成了另一半的自己,她理想中的自己,他们来自不同的世界,她却终生向往着他。
  那个破晓黎明,海风呼啸。
  日出光芒万丈,天空橘焰漫漶。
  他眼神里的光,曾彻底照亮她黑暗寂灭的内心。
  在那时,雪烟觉得自己的人生也在日出。
  她天真地以为,日子有点好起来了。
  原来只是回光返照,上天依然没有眷顾她。
  雪烟忽然想起了雪玉树临终的遗言。
  他说,雪烟要好好长大,以后要照顾好妈妈。
  唉,爸爸。
  对不起啊,没能好好长大。
  世道无常,人间如生死苦海。
  三毒四执七苦,靡靡众生,谁也躲不过去。
  你要原谅我啊。
  毕竟,人心里的希望一死,也差不多要入土为安了。
  虽然我是这么的软弱。
  但我能不能,永远都是你的女儿呢。
  天空露出点橘色,太阳快出来了。
  雪烟思绪翻腾,脑海闪过许多画面。
  她这一生,颠沛流离,乍暖又还寒。
  盖棺定论后,也不过一句“是耶非耶?化为蝴蝶②”罢了。
  这个世界,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好累,小熊不想过河了。
  好累啊……她想睡了。
  十五分钟前,雪烟吃了一大罐安眠药,开始起反应了。
  喉咙有细密的梗阻和刺痛感,胃里翻江倒海的。
  她浑身哆嗦,觉得冷,呼吸困难,脑子昏沉沉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浪潮汹涌,拍打海岸,淹没她的小腿,寒冷直入心扉,脚底似乎有恶鬼索命,将她往黑暗的深渊里拽。
  雪烟抑制想吐的欲望,艰难地喘了口气抬头往上看。
  天光乍亮,渐渐地,橘色漫漶,海的背脊尽是漫天.朝霞。
  真好,太阳升起来了。
  雪烟笑了下,无力地闭上眼。
  她人生的日出却坠落了。
  好累啊。
  就让她生来即轻,还时亦净吧。
  ……
  陈念薇收到了一条短信。
  来自雪烟,上面是一个酒店的地址,她所在的地方。
  陈念薇喜极而泣,像抓到了救命稻草,拼命往雪烟身边赶。
  上了车,陈念薇又困又累,眼皮都忍不住往下耷拉,却强撑起精神。
  她的朋友需要她,她不能倒下。
  到了酒店。
  陈念薇按照短信内容,在房门的地毯下四处摸索,最后找到一张房卡。
  房间空无一人,尘埃浮游,只放着首缱绻的歌。
  两个女声轻轻唱着,唱腔柔软,凄婉悲凉。
  “珍妮不说话,静静看着我,挽起了红色长发
  珍妮画着花,我在画着她,任窗外风吹雨打
  多想用她涂满这一个盛夏,时间它碰不碎我们的无瑕”
  陈念薇心慌意乱,扫了周围一圈。
  桌面上有一封粉色的信,被茶杯轻轻压着,提醒着雪烟存在过的痕迹。
  她心中一紧,快速拆开信。
  上面是对裴池的检举,雪烟一五一十,详细地描述出来,不顾女孩子的清誉,把自己未愈合的伤疤再次揭开,给所有人看。
  陈念薇越看越崩溃,让她怎么相信,在最为平常的日子里,她最好的朋友经历了这样撕心裂肺的危境。
  她浑身哆嗦,抖着手:“裴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这封信简短,最后一笔,雪烟希望自己保送的名额,学校能想尽办法让给陈念薇。
  这就是她留下这封信的原因。
  陈念薇红着眼,捂着嘴,泪落个没完。
  她想起过往的种种。
  雪烟总和她坐在校园的长椅上,有一塔没一搭地聊着。
  她皮肤白到发光,手腕上的疤被银色手链遮着,那是陈念薇送她的礼物,并佯装生气,和她说:“阿羞,以后别让我再送你这玩意儿了。”
  那时候的雪烟,身子纤细,影子更瘦。
  她看着手链直乐:“薇薇,这也算是我英雄的勋章吧。”
  她说得轻描淡写,笑容也像冬日暖阳,秀气阳光。
  陈念薇看着她出神,总有种错觉,好像那些伤害只是路过了她,在她身上了无痕迹。
  雪烟和她说过许多愿望。
  “希望爸爸在天堂一切都好。”
  “希望妈妈……新家庭圆满顺利。”
  “希望外婆身体健康,我能陪她再久些。”
  再后来。
  “希望外婆在天堂能见到爸爸。”
  “……”
  现在也是如此。
  她在绝笔信上写,希望薇薇前程似锦,岁岁平安,不要和我一样。
  雪烟这个傻子,至死也想留下一点余热。
  许了成堆的愿望,可这么多的愿望唯独没有她自己。
  就好像,她这一生在人间行走,除了一身淅沥,什么也没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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