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可爱,让人爱不释手。
雪烟没再说话。
陆京燃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揣测道:“昨天是想看花吗?附近有个公园,花开得正好,我带你去?”
雪烟依旧沉默。
陆京燃并没有生气,很难想象,他早已习惯这种说话没有反馈的日子了。
她喜欢花吗?
他静静想着。
……
晚上,吃完饭,雪烟去洗澡了。
洗脸时,隐约听见开门的声音,陆京燃压低嗓音,似乎在和人说话。
她没多想,开了淋浴,水声四起,将那点声响也隔绝开来。
她动作慢吞吞的,思绪也像水草,飘飘荡荡的,不知飞哪去了。
好像醒来之后,不但是骨头,连思想也是生锈的。
折腾了半天,雪烟终于洗完了。
围着浴巾,走出淋浴间,伸手去拿挂着的换洗衣物。
目光触及某点,她动作忽地一停。
雪烟的睡裙都是周姨买的,昨天周姨还打电话过来,关心她的情况。
她不太说话,周姨就逗她开心,顺嘴和她说了件趣事。
雪烟出院前几天,周姨备了好多日用品,唯独忘记准备内衣裤了,还是陆京燃当天急急忙忙冲出去,精挑细选,买回来的。
啊……救命。
细想一下,都让人窒息。
雪烟攥紧手,脸涨得通红,都想找个地缝地钻进去了。
她根本没法想象,陆京燃挑女式内衣时,该是多么诡异的场景。
雪烟甩了下头,稳住乱七八糟的念头,将衣服换上。
等她出来时,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了。
陆京燃正坐沙发上,桌上摆着两杯牛奶,还有一叠水果拼盘。
“过来。”
雪烟本来想回房间,被他一喊,只能停住脚步,用眼神示意,干什么?
“我东西不见了。”陆京燃漫不经心道:“帮我找一下。”
话虽如此,但他神色没有丝毫紧张。
雪烟终于说话了,“是什么?”
“U盘吧,太小了,不好找。”陆京燃扬了下下巴,神色不太自然,“帮我仔细找一下。”
“……哦。”
雪烟蹲下身来,在地板仔细梭巡着,生怕错过什么,又问:“U盘是什么颜色的?”
“和地板一个颜色。”
那确实难找,雪烟皱了下眉,准备再找找,又听见他说:“说不定落冰箱里,你看看。”
“好。”
但U盘怎么会落在冰箱呢?
她没细想,走到餐厅,打开冰箱门,眼神顿时凝住。
满冰箱轰轰烈烈怒放着红玫瑰,那烈火灼灼的红,发得喷薄欲出,迎目尽是猖狂,像凛冬后的早春从冰箱延烧出整个人间,天地都失色了。
洪荒般的寂静。
她没有任何反应。
陆京燃浑身不安,手垂在沙发上,攥紧,脉络分明的青筋都暴起,如主人般严阵以待。
他顺风顺水的前半生里,从未如此忐忑不安过,她会喜欢吗?
雪烟垂头,脖颈跟折断似的,静静看着。
还是没反应。
陆京燃渐渐松开手,微扯唇角,苦笑起来,弄巧成拙了。
“你买的花?”雪烟忽然问。
陆京燃头皮发麻,咳嗽一声:“嗯,我以为你喜欢。”
“送我的?”
“当然。”
“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她的声线很低,像不落实地,虚飘飘的尘埃,透着不安。
陆京燃瞧她,心里一揪,声音哑得厉害。
“送你花需要理由吗?”
第66章 去见你
雪烟一瞬间安静。
父亲走后, 她的世界空荡荡的,一些爱,一些关心, 甚至一个眼神, 都是需要她想尽办法来交换。
从来没有人这样告诉过她,为你做什么, 还需要理由吗?
陆京燃微顿, 不安地问:“你不喜欢吗?”
雪烟眼眶一红,猛地转身, 对上他的目光。
她的眼神如蝶, 是从银河倏地蹿出的流星蝴蝶。
栽着全世界的月光与诱惑, 翩翩于月曜海无尽蓝的海面, 徐徐向他飞来。
陆京燃感觉魂也像被勾走似的。
屋内空气沉默,光影晃荡。
她弯了下唇,直朝他笑, “谢谢。”
这瞬间,陆京燃放松下来,“那还傻站着,不拿出来?”
雪烟回身将花抱出来, 数量巨多, 从怀里快溢出来, 她一个人都抱不住。
她侧过头,小声道:“帮帮我呀。”
简单四个字, 瞬间让陆京燃眼眶一阵滚烫。
这是她第二次向他求助, 和上回不一样, 她这次直白,不收敛, 没有任何的掩饰。
他恢复往常散漫冷淡的模样,起身,轻嗤:“真没用,花都拿不动。”
“你买太多啦。”
两人刚好把花都抱出来了。
雪烟低头,是拔了刺的玫瑰,凑近闻了闻,香气扑鼻。
雪烟在沙发坐下,玫瑰铺了满沙发,夜里美得娇艳。
第一次正经收到花。
雪烟盯了半晌,爱不释手,仰头去看他,眼底波光潋滟,“我们能不能合个影?”
陆京燃起身:“来。”
他将玫瑰往旁边拨开点,挨着她坐,两人并肩坐着,中间隔着点缝隙,雪烟从裙兜里摸出手机。
按亮屏幕,一条来自陌生人的信息。
她的眼神凝注,往左一滑,眼不见为净,才点开相机。
陆京燃不用想也知道是裴秀颖。
她不知道雪烟现在在哪,只能用这种方式联系她了。
他没追问,倒是注意起别的,“你用系统相机拍?”
“不可以?”雪烟抬睫。
“也不是。”陆京燃只是觉得神奇,“阿悦那么臭美的一姑娘,我看她拍照也都是用美颜相机的,你怎么和大众反着来,不合群。”
雪烟想了下,妥协,“那我们换美颜吧。”
“别了。”陆京燃笑了,下巴一扬,喉结也跟着滚,眼神放肆的轻狂,“反正我也不合群。”
两人拍的照片,包括废片,雪烟都存下来了。
她又想让他腾出地方,想拍单独的玫瑰场景图,不断变换姿势和角度,脸上倒是多了几分生气。
陆京燃静静看着她折腾:“要发朋友圈吗?”
雪烟盯着这些玫瑰,轻声问:“是不是不好?”
“为什么?”
雪烟迟疑几秒,老实道:“好像很贵。”
“尽管炫耀。”陆京燃扯唇笑,盯着她看,眼神怜惜,爱意在身体横冲直撞,“没人敢笑话你的。”
“……”
雪烟低睫,神色若有所思。
等了半晌,她也没有发朋友圈的意思。
陆京燃有些失落,又问了一次:“你不喜欢?”
雪烟抿唇笑了:“喜欢。”
玫瑰这种浪漫花束,没有姑娘会不喜欢,即使不喜欢,也不会讨厌的。
但在陆京燃眼里,并没有达到预想中的效果。
他若有所思:“你好像不太兴奋。”
雪烟抚摸着玫瑰的花瓣,像对待每一次珍贵的初遇,怜惜道:“它很红。”
“嗯?”
“但不是这种红。”
陆京燃没听懂:“什么?”
雪烟眼睫微颤,又看向庭院,没说话。
她喜欢的红,是另一种红,却不敢告诉他。
时间渐晚,又谈不上太晚。
陆京燃见她又发起呆来,心底叹了口气,拿起遥控器,随手调,试探性问:“我们看电影吧?”
果然,雪烟回神:“好啊。”
她的反馈比确实比之前好,看来还是有用的。
陆京燃备受鼓舞,按键速度飞快,,并问:“想看什么类型的电影?”
雪烟其实没什么心思看,刚想说都可以,目光却被大屏轮播的一张海报吸引。
她指了下屏幕:“看这个,可以吗?”
陆京燃目光一落,不动声色地皱起眉来。
《何以为家》,一部年幼的主角惨痛的成长战役史,试图突破阶层,逃离原生家庭,现实却恶性循环的故事。
不适合现在的她看。
陆京燃不着痕迹说:“要不看点别的?喜剧吧,最近刚出了部……”
雪烟摇了下头:“我想看这个。”
语气不容置疑,有那么点倔强的意味。
其实这电影陆京燃看过两回,大概剧情也都还记得,重看的兴致是没有的。
但雪烟难得提了要求,又感兴趣,他也没办法,只能妥协,往后退了一步。
他叮嘱道:“这电影议题比较沉重,如果不太舒服,随时和我说。”
他抬手,还是不太放心,宽厚的大掌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那我们就不看了,好吗?”
“好。”
……
两人并排坐着,电影还没开始。
落地窗外的霓虹有些搅人,陆京燃起身,走到窗边,将窗帘一拉,一整个夏天都被隔绝了。
陆京燃回头,就发现雪烟情绪游离,似乎对这电影只是三秒钟热度,现在又神游外天去了。
他靠回沙发上,探长手,顺手将灯关了,屋内一瞬昏暗下去,整个世界好像安静下来。
雪烟这才有了反应,抬头看他,神情迷茫,“怎么关灯了?”
陆京燃也是觉得有趣:“你以前看电影都亮堂堂的?”
雪烟估计也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关心一下,怕你视力不好。”
“挺会甩锅啊你。”他拿起遥控器,按下播放,“要看就好好看,别分神。”
他又扬了下下巴:“草莓洗了就吃,牛奶也喝了,助眠,正好看完就去睡觉。”
雪烟点了下头:“好。”
但没往心里去,还是走神,让人摸不透究竟在想些什么。
陆京燃不想勉强她,也就随她去了,往后一摊,背脊抵着沙发,百无聊赖地陪她打发时间。
电影的开头,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被戴上手铐,被直接押送到法庭。
记者都聚集在法院外,法庭上氛围肃穆,坐着的全是大人,身形矮小的男孩显得格外不起眼。
他叫赞恩,是这场诉讼的原告,人物间的对话在持续。
凝肃的对话下暗潮汹涌,揭开了难民痛苦苟活的残忍现实。
雪烟并不是很在意,拨弄着身旁的玫瑰花,时不时抬头看屏幕一眼。
一个未成年的男孩出现在法庭,并且是诉讼的原告,这本身就不正常,法官问他是否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法庭,男孩说知道,法官又问为什么。
小男孩平淡道:「我想起诉我的父母。」
雪烟又闻了闻花香,神色平静。
法官:「为什么要起诉父母?」
小男孩声音颤抖:「因为他们生下了我。」
陆京燃注意到,雪烟动作一瞬停住,僵着身子,缓缓抬起了头。
她的情绪不再游离,坐直了身体,眼神也牢牢地挂在屏幕上。
电影采取了倒叙的手法,抽丝剥茧地阐述了赞恩的前半生。
他们一家都是住在旧城区的难民,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赞恩没有身份证明,没有上学,需要照顾比他小的弟弟妹妹,还要打工为家里补贴家用。
他本可以一直忍受这样黑暗的生活,直到他的妹妹“开花”了,发了身,来了初潮的女孩,意味着可以出嫁了,可以卖给别人为家里换取利益。
赞恩决定带妹妹逃离这个深渊,不幸的是,他失败了。
父母将痛哭的妹妹拖上了摩托车,亲自送到了她未来丈夫的家里。
绝望之下,赞恩离家出走,开始流浪。
电影充斥着人性的卑劣,穷是原罪,在苦难的重压之下,为了苟活下去,人人昧着良心,抛却道德感。
因此画质也显得晦暗阴沉,导演采用尾随的镜头,窥探的角度,纪录片式的画面更显得真实,看得人心头发冷。
随着剧情的推进,陆京燃发现,雪烟开始发抖,抱着膝盖,死死盯着屏幕。
光线太暗,他看不太清她的神情,虽然担心她,但又不想打断她的沉浸式观看,于是没说话。
妹妹难产死了。
她才11岁,赞恩疯了,提着刀捅了男人。
画面一切,赞恩被关押进了专为未成年设立的鲁米耶监狱。
他给时事节目打了电话,他说――
「我希望大人听我说。」
「我希望无力抚养孩子的人,别再生了。」
「我只记得暴力、侮辱或殴打,链子、管子、皮带,我听过的最温柔的一句话是“滚,婊子的儿子”,“滚,你这垃圾。”」
「生活是一堆狗屎,不比我的鞋子更值钱。我住在地狱里,我像一堆腐烂的肉。」
「生活是个婊.子,我以为我们能做好人,被所有人爱,但上帝不希望我们这样,他宁愿我们做洗碗工。」
光影忽明忽暗,像波光粼粼的银河,晃漾在他们的脸上,鲜艳又晦涩。
雪烟咬着手背,哭得稀里哗啦,是无声的,她的负面情绪似乎总是这样沉默。
“都和你说议题沉重了。”陆京燃无奈,抽出张纸巾:“泪点低,还非要看,小哭包。”
“别管我。”她抽抽噎噎的,鼻音很浓,瓮声瓮气的。
还挺凶。
陆京燃瞅她:“你就会窝里横是吧?”
雪烟抬头,眼底水光晃漾,哭得鼻尖通红,看着可怜极了。
她猛地拽起他的衣角,低下头,用力地在脸上撸,不知道的,还以为害她哭的是他。
她劲儿大,陆京燃半个身子都被扯了过去,O@两声轻响,腿边的玫瑰被压蔫儿几支。
他不带任何情绪看着她,声音却低沉:“戏弄我呢?”
胆子倒是大了许多。
雪烟松开,脸是干净了些,衣角也糊得不成样子了,眼泪、鼻涕是一点也没客气往他身上招呼。
“谁敢呀?”小混蛋还睁眼说瞎话。
“你也好意思说这话。”陆京燃笑了下,眼神温柔,她现在说什么都也不计较的样子。他又扫了眼桌上的牛奶,一口也没喝,“行了,喝完牛奶,赶紧去睡。”
雪烟缩在沙发里,双腿微曲,低着头,黑发散落,松散挂在肩上。
有几缕发根幽幽垂落在玫瑰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