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似淮孤身一人地立着,披头散发,腰带随意地系着,衣衫微凌乱,苍白的脚踝裸露出来,双足被尖锐的沙石划得全是血丝。
风拂过他清瘦的身体。
他笑了一声。
谢似淮喉咙逐渐弥漫出一股血腥味,唇角先是慢慢地溢出血,然后像是再也忍不住了,吐了一口血。
血液落地,直接染红了刚才划破他双足的沙石。
谢似淮也不擦滴落到下颌的血,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地消散,最后只剩下面无表情。
他抬手将还戴在耳垂上的蓝宝石银耳坠扯下来。
耳垂被蛮力扯破。
再一次变得血肉模糊。
谢似淮将带着血珠的蓝宝石银耳坠扔掉地上,再把那一支深红色的檀木簪也拿了出来,一并扔了。
楚含棠终究是要离他而去,哪怕他处心积虑地做了这些事。
谢似淮抬步走到院中水池,看着水面倒映出来的自己,身形瘦削,一张脸白得吓人,被脸上的血衬托着更为绮丽、可怖。
看了一会儿,他又回到扔掉蓝宝石银耳坠和木簪子的地方,想蹲下将它们捡起来。
谢似淮刚捡起了蓝宝石银耳坠就听到了楚含棠叫自己的声音。
少年如同反应迟钝地转过头,唇角血淋淋,眼底空而无神。
“楚含棠?”
楚含棠似乎很惊愕,手里本来还拿着一碟糕点,现在手一松,糕点直线下坠,“哐当”一声响,砸落在地,顿时四分五散。
她几乎是朝谢似淮跑过去的。
一双手颤抖地托起他的脸,指腹竟有些不敢触碰他脸上的血。
血液滴落下来。
终究是弄湿了楚含棠的手。
鲜血沿着指缝砸到地上,她感觉好像做梦一样,声音到了喉咙却发不出一个音节,像是被人扼住。
楚含棠张了张嘴,“谢似淮。”
谢似淮还是将木簪子捡了起来,把蓝宝石银耳坠和它都放好,又露出了笑容,低头吻了吻她微张的唇瓣,这个吻带有浓重的血腥味。
他发现楚含棠的唇瓣有些抖,舌尖便轻轻地舔舐过。
血腥味彻底地渡过了她口中。
楚含棠要拉谢似淮起来,“你告诉我,你、你告诉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有这么多血?”
“楚公子……”
柳之裴人未到声先至,刚走到院门口就被这一幕吓到了,地上有一滩血,谢似淮半张脸也是血,楚含棠脸上也沾了不少血。
因为两人正在接吻。
不,应是谢似淮单方面要亲她。
新房房门是大开的。
再看看谢似淮身上穿的衣裳和满是伤的赤足。
柳之裴忽然之间想通了什么,也把手中的马蹄糕扔掉了,快步地奔向新房,抬眼往里一看,空无一人。
婚书还摊在桌子上。
他为了验证心中的想法,拿起来看了一眼,两张婚书的名字正是楚含棠与谢似淮,这简直太荒谬了。
原来谢似淮不是不介意她们成婚,而是根本不会让她们成婚。
不就是一场假成亲罢了。
至于如此大费周章行事么,当真不知谢似淮是怎么想的,就是说昨天的新娘子是他?那池尧瑶在哪儿?
柳之裴忙放下婚书,转身出去。
刚想问谢似淮关于池尧瑶现在在何处之时,就看见他倒在了楚含棠怀里,像酣睡的少年,如果忽视他那毫无血色的脸的话。
怎会如此,柳之裴直到现在也无法反应过来。
“柳之裴,快过来搭把手!”
楚含棠被突然晕倒的谢似淮压倒在地,压根起不来,可她又心急想扶他起来,语气急促地叫柳之裴。
谢似淮好歹是男子,身材纤瘦也比女子要重上许多。
主要是楚含棠现在是使不上劲,被吓的,试问看到自己在意的人在自己面前毫无征兆地吐血晕倒,谁能不慌,不被吓到?
柳之裴分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立刻上前去搭把手。
“谢公子这是怎么了?”
楚含棠见谢似淮被扶了起来,才松一口气,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她还在心慌,“我也不知道。”
柳之裴扶着谢似淮,闻言也是无奈,这也太突然了。
虽说谢似淮不喜欢吃肉,看着比普通少年瘦一点儿,但也不至于到这种吐血的地步,还有就是他武功高,身体应该比正常人才对的。
楚含棠清楚不能乱了阵脚。
她看着紧闭着双眼的谢似淮,抬手擦了擦他唇角的血。
“你先把他扶进房间里,我去找大夫,对了,池姐姐没事,他告诉我的,在这件事上,他不会骗我。”
柳之裴知道池尧瑶没事,心安了,“好,你去吧。”
楚含棠跑出院子,速度比平常还要快上三分。
路上遇到一些皇帝派过来伺候的下人,他们向她问好,楚含棠也没空回答,只是点了个头,疾步如飞。
下人不敢多管闲事。
时辰还早,街上除了早起摆摊卖早点的人,没什么人在走动。
只有一名看似少年打扮的人如风一般地掠过。
跑得太快了,空气直往肺里灌,楚含棠感觉呼吸有些困难,却还是跑得很快。
跑到一半,被一只手拉住。
她被迫停下。
楚含棠刚想叫人放手,一转头看见了仍然是穿着破破烂烂衣衫的老者,对方酒糟鼻泛着酒红,还打了个嗝,“那小公子还没死吧。”
神医……
然后换成了楚含棠抓住他的手,“你知道他会有事?”
老者又打了一个酒嗝。
他缓缓地道:“之前在义庄我就给他把过脉了,只不过我当时急着去崇善寺,见他还没有什么事,便想等着到时候回京城再看看。”
天下能诊出人是否被种下巫术的大夫不超过一只手,他算一个。
言罢,老者眯着眼睛打量她。
“只是听你说的话,那小公子现在是出事了。”
他抚须道:“不对啊,按道理,他应该还能撑上一段日子的,巫术怎么突然加快侵蚀他的身体呢?”
巫术?
楚含棠是知道谢似淮被种下巫术,每到月圆之夜便会巫术发作,可却不知道他会因这个巫术变成这样。
毕竟她对巫术不了解,寻常的大夫也诊治不出巫术,而谢似淮是天下最懂巫术的人,他大概会有分寸的,这件事便搁置没提了。
老者见她懊恼神色,笑了笑,忽道:“那小公子是个狠人。”
楚含棠一边拉着他往郡主府走,一边不解问:“神医,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猜,给那小公子种下巫术的人已死了。”
老者吧唧着嘴巴,回味着酒香,“能给武功那么高的小公子种下巫术,绝非等闲之辈。”
她想自己大概知道是谁了。
他不知是褒是贬,“我猜人是小公子杀的,我见小公子的第一眼就知道他必定是个睚眦必报、杀伐果决、不想受控于人之人。”
楚含棠脚步一顿,又继续走。
她似自言自语,“可他分明知道杀了种巫术之人的下场的。”
老者颔首。
他看了一眼楚含棠走得飞快的长腿,差点儿跟不上她。
“我看那小公子也是个精通巫术之人,肯定是知道这样做的下场,所以我想,他杀人之前应该是不在意自己死活了的。”
老者狡黠一笑,“不过,我看小公子现在或许想活下去了。”
柳之裴明白此事不能让郡主府的下人知道,不然下一个知道的人就会是皇帝。
他将谢似淮扶上榻后,把房门关上了,不允许任何人进来。
床上之人呼吸很轻,白得近乎透明,像精致的瓷娃娃。
柳之裴时不时地探一探谢似淮的呼吸,生怕他就这样一命呜呼了,这叫什么事嘛!
等了不知道多久,房外传来敲门声,他警惕地问:“谁?”
“我,楚含棠。”
柳之裴如获大赦地奔向房门,拉开门闩,“你可算回来了,吓死我了,谢公子呼吸轻到我险些探不出来,咦,这脏老头儿是大夫?”
刚说完,他被他口中的脏老头儿敲了敲脑门。
老者一蹦一跳地走进房间,“该打!年轻人说话得尊老!”
柳之裴捂住脑门,“……”
楚含棠简单地解释几句,“这是崇善寺住持让我们送过信的神医,我刚才去找大夫,碰巧遇见他了。”
老者撩起衣摆,坐在床榻边,自顾自地拿起谢似淮的手腕把脉。
柳之裴见他好像有两下子的样子,也不说话了。
楚含棠也走到床边等,忽见谢似淮眼珠子在眼皮下缓慢地转动着,仿佛要醒过来的迹象,却又并不是,认真一看,更像是在做噩梦。
良久,老者放下他的手腕。
她当即轻声问:“怎么样?”
“还死不了。”老者回答完,转而使唤柳之裴拿笔墨纸砚来,“你,对,没错,就是你,去给我拿笔墨纸砚来,我要写药方。”
他见人一动不动,又道:“还愣着干什么,快点!”
尽管柳之裴不是很喜欢被这个脏老头儿使唤,但还是忍了。
谁叫对方是神医呢。
这年头,得罪谁,都不能得罪治人的大夫,更别说神医了,忍得一时风平浪静、海阔天空。
柳之裴去拿笔墨纸砚了。
楚含棠看着柳之裴离开,没忘记问自己很想问的一个问题,“神医,您能解开他身上的巫术么?”
老者举起葫芦喝了一口酒。
她也耐心地等。
他咽下酒,说话也带着酒气,“你们是叫我神医,可我不是神啊,巫术暂时是解不了,但我能遏制巫术,解巫术的办法我也在找。”
说起来,崇善寺那一群和尚也等他找到办法解巫术呢。
楚含棠呢喃,“那只能等池姐姐弄明白半页巫术残卷了。”
老者一听到半页巫术残卷就站起来,努力瞪大一双很小的眼睛。
他激动道:“半页巫术残卷?你们竟有半页巫术残卷?赶紧拿来给我瞧瞧。”
“不在我手上。”
老者追问:“在何人手里?”
楚含棠看谢似淮。
“在我刚说的池姐姐手里,但我现在不知道她在何处,只能等他醒来,我再问。”
她说到这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著里说能帮池尧瑶译出半页巫术残卷的人不会就是眼前这一个不修边幅的神医吧。
楚含棠比老者还要激动了。
可她还有一事不明,他来郡主府之前说谢似淮本不该那么快被巫术侵蚀的,所以没有犹豫地问出口。
老者哼了声,“被气着了呗。”
他反问:“你气的?”
楚含棠安静了下来。
柳之裴这个时候也回来了,“来了来了,笔墨纸砚来了,大神医,您看可满意?”
老者心中有数,去写药方了。
下人过来敲门了,“郡主、郡马,时辰不早了,按规矩,今日是要进宫去拜见陛下的。”
楚含棠开门出去就立刻关上了。
“郡主今日身体不适,改日我会亲自向陛下道明不能前去拜见的原因,你们先退下,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擅自进院子。”
“是。”
楚含棠站在门前,见她们走出院子,再转身进房里。
一进门,只见老者笑吟吟地指了一下床榻上的谢似淮,“他是郡主?那你就是郡马咯,大於什么时候允许男子与男子成婚了?”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柳之裴忍不住反驳道:“他们成婚关你什么事,我兄弟就是喜欢男子,不行啊。”
老者这次倒不在意他顶嘴,只让楚含棠一有半页巫术残卷的消息,就去城外的义庄找自己。
她答应了。
楚含棠也巴不得他立刻译出半页巫术残卷上的内容。
老者写下药方就没留下来的理由了,也不想留在郡主府,受这里下人们的监视,拎着酒葫芦就走人。
柳之裴识相地拿起那张药方就去抓药,不敢假手于人。
楚含棠这一次正儿八经地向他道谢,反而弄得柳之裴不好意思。
他不太自然地摸了摸鼻子。
“大家都这么熟了,说什么谢谢呢,举手之劳罢了,对了,白公子那一边怎么办,我怕他会来找池姑娘,要如实相告么?”
楚含棠沉吟半晌,“我会亲自向他们解释的。”
柳之裴尊重她的选择,也不敢再拖延,拿着药方去抓药了。
在他走后,房间又安静下来。
楚含棠坐回床榻,指尖轻柔地碰上谢似淮垂在被褥上的手,很凉,她摊开五指握住了他。
她才握住他,谢似淮就醒了。
他静静地看着楚含棠,反握住她,很快便露出了一个青涩无害的笑容,轻声细语道:“你还在啊,我以为你去找她了呢。”
没有想到谢似淮醒来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楚含棠哑然。
她将他的手慢慢地捂暖,“我今天早上只是肚子饿了,去找了些东西吃,你也看见我回来了呀。”
谢似淮想从床上坐了起来。
楚含棠赶紧用手去扶。
谁能料到他的手指倏地落到她身上,直接点了睡穴,“楚含棠,你昨晚让我相信你,我可以相信你,所以,你跟我离开好不好……”
“你就跟我离开吧……”
谢似淮说话的语气太温柔了。
不像是点了她睡穴的人,更像是正在哄她入睡一样。
在昏睡前,楚含棠隐隐约约地听到这一句话,然后就是落入了他怀里,再然后就不知道了。
一片黑暗,她陷入了一片黑暗。
不知道去了哪儿。
一只手爱怜似的抚摸着她的眉眼、鼻梁、唇瓣、下巴。
铃铛声环绕着她,叮当叮当地响,楚含棠意识朦胧,却一时间睁不开眼,好像有东西在撞着她,是铃铛,是铃铛在撞着她。
响声越来越大。
第64章 漂亮
楚含棠猛地睁开眼,刹那间呼吸困难,犹如从混沌与毫无实感的世界中挣脱出来,满头大汗,沾湿身上的薄纱长裙,紧贴在皮肤上。
铃铛声还在响。
她一动,铃铛就撞着自己。
低头一看,原来是脖颈、手腕和脚踝都戴上了铃铛制成的首饰。
只要一动,那铃铛也会随着动,发出响声,楚含棠记得这是大於女孩子很是喜欢的首饰样式,但戴在她身上的铃铛首饰显然更精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