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南春阁的宫女也都是同主子一个性格,虽当时未听清三人说了什么,但往谁身上泼脏水却有数。
林太后摸着手上的扳指,她早就让卢秀先一步过来打点过了,即便叫了禧嫔来,她也不是个傻的,这次必不会出现贤妃那回的事情。
“这事到底也是庄妃气性小,安嫔嚣张了些,两人都有错。”林太后抚摸着手上的扳指:“皇上觉得呢?”
李珩没有反驳:“母后说的是。”
“那就传哀家懿旨,安嫔和庄妃各抄写十遍法华经。”
南春阁跪下一片,没有人求情,闹成这样,没有禁足确实算是不重的惩罚。
李珩便令高鸿去趟玉楼阁传旨,整得高鸿一头雾水,心想这太后懿旨什么时候用着自己去了。
母子两人许久未见,见了也没什么可聊,只喝了两杯茶,林太后见李珩有意留下,便先走了。
“陛下这是何意?”卢秀搀扶着林太后往外走,见李珩没有一同离开,心里不踏实。
林太后却不甚在意:“两回了,哀家觉得他挺满意哀家顺水推舟的,无妨,罚了便罚了,那安嫔还能跑来喊冤不成?”
李珩命高鸿将奏折搬来南春阁,他今日还有不少公务要处理,但即便是这样,他还是有些想知道真相是怎样。
“刚刚你去传懿旨,安嫔什么反应?”
高鸿在一旁研磨,恭敬回答:“安嫔似乎很惊讶,但也接了旨。”
李珩一顿,那女人连看个话本子都跟他据理力争,现在罚她抄书却一声不吭,难道太后这旁审出来的没错?
他复而问道:“传旨的时候,她在做什么?”
高鸿这回知道李珩要他前去宣懿旨的用意了,感情是让他当眼睛去了,还好自己知道一些:“回陛下,安嫔院子里大约是在做晚膳,奴才刚进玉楼阁的时候,听见娘娘说里脊里要多加点醋。”
李珩叹了口气,闹到现在,他都还未用膳,那秦玉柔可真是个不会亏待自己的。
收到罚抄旨意的秦玉柔的心情可不是很美妙,这可是飞来横祸,神能证明她没有惹任何人。虽然她当时想抄书保下自己的话本子,但是她可是没有抄书的爱好,十遍法华经……法华经多少字?
当严萍捧着法华经来的时候,秦玉柔连吃饭的心思都没有了,沉甸甸的册子,本来文言文读起来就晦涩,现在她整个脑子都在抗拒她读下去。
真儿也是个不喜欢动脑子的,着急地拉着她问道:“娘娘,到底发生了什么啊,您说出来,奴婢们帮你想办法,照这样子写下去,手怕是得断。”
秦玉柔扶着额头,现在找禧嫔和庄妃当面对质还来不来得及,明明罪魁祸首是禧嫔,她凭什么能置身事外!
皇帝当时还假惺惺问了她在御花园做了什么,结果这最后也没信。
秦玉柔把头埋在法华经里,这事情不好明明白白交代,闹大了说不定会跟皇帝和禧嫔结下梁子。
进宫法则第二条,不作死,她忍。
“真儿,我好苦啊,这事我只能认栽。”她的命好苦。
那旁李珩也用了晚膳,晚膳后不久,宫女来禀报庄妃醒了。
她胳膊上缠着纱布,宫女给她喂水后端来了事先准备好的粥,庄妃一见李珩来了,开口行礼,发现自己嗓子已经彻底哑了。
“为何闹?”李珩居高临下问庄妃。
庄妃发泄了一下午,身体疲惫得很,还没说话泪先流了下来。虽然父亲是将军,但是庄妃却是个娇惯的性子,进宫近一年的时间,彻底让李珩明白什么叫做“掌上明珠”。
也不是没见她哭过,这无声的哭还是头一次。
庄妃心里确实憋闷。从前秦氏女未入宫的时候,旁人都说她是最受宠的,李珩几乎每个月都会抽两三天来她宫里,秦玉柔入宫后,她也一直觉得皇帝不过是顾及前朝,但听完禧嫔说的话,她终于明白李珩同她大概也是逢场作戏。
“陛下,臣妾想要个孩子。”她开口便是直白的话,并且试着去拉李珩的手,拉到了却没有握住,虽然她受宠,但其实她与皇帝并未行过房。
李珩每次过来都透着一脸疲惫,多半时候都是在批奏折,有几回是看书,她不太懂朝政,也对朝廷黎民百姓的事情没什么想法,于是她只是好在一旁做做羹汤或者逗逗猫。
没有行房的事她也不敢声张,她换了好几种法子想促成正果,奶浴试过,花瓣浴试过,香薰试过,纱衣也试过,也想过不少法子跌入皇帝怀里,但皇帝丝毫不为之所动。
原来,只是因为帝王的心里没她。
世间女子大多总是相信自己是被爱着的,不是被骗着的,庄妃也是其一。如今说这些,既是试探,也是在无声抗议。
李珩的手没动,他盯着庄妃,如同一种无声的警告。
“你们说了什么?”李珩重复问道。
庄妃原本还是一副我见犹怜的神态,当听到这话的时候,抓住李珩的胳膊,如哀求一般:“陛下,为什么不是臣妾,您有哪里不喜欢臣妾,臣妾不懂。”
她开始放声哭出来,混着沙哑的声音,也开始不顾及形象。
李珩有些耐性耗尽,将她的手从胳膊上拉下来:“是不是安嫔说了什么?”
庄妃目光变得好笑:“安嫔?她有什么好说的,这会儿说不定比臣妾哭得更惨吧。”
正是盛宠的时候当头一棒,秦玉柔啊秦玉柔,从云端摔下去的滋味如何啊。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李珩见过秦玉柔,她人乐呵呵捧着草药准备去做驱蚊香囊。
“那是禧嫔说了什么?”李珩从陆锦然的话里已经判断出了,这事的关键八成是出在禧嫔身上。
庄妃也不是笨蛋脑子,皇帝养外室的事情她可不会当着面说出来,她抽抽搭搭地哭,避重就轻:“禧嫔妹妹不过奚落了臣妾,生了一张好巧的嘴。”
虽不能说,但是让皇帝看清他这位表妹的嘴脸也好。
不过她禧嫔能明知皇帝有喜爱之人还不放弃讨皇帝喜欢,她为什么不可。于是她眼巴巴问道:“皇上,臣妾心里难受,今晚能不能陪陪臣妾?”
李珩见再问不出什么,心中烦闷。
——到底是什么话会让庄妃气成这样,而本该“哭得更惨”的安嫔若无其事?
西北打仗要钱,修筑堤坝要钱,南方扩军要钱,肃州要降税,若是不及早定下章程来,户部将难以为继。
——这件事情到底是谁在说谎?
尚昀青此时应该到肃州了吧,一路上不知道是否顺利,赈灾款是大事,不能出一点纰漏。
——所以这三人这事情还查不查,管不管?
李珩叹了口气,他到底为什么要被后宫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所牵绊,明明前朝的事情已经足够让他头疼。
他脸上逐渐有了愠色,不管庄妃再怎么挽留,他还是出了南春阁。
秦玉柔挑灯夜战,但她的毛笔字连真儿看了都摇头。
她现实生活中的字也一般,来到古代后,十三岁之前她没有穿越的自觉,但里子还是她,一个喜欢吃喝玩乐的人。更何况可能是受前世记忆的影响,她不习惯用毛笔,写得更是难看。
“真儿,你说我得抄到什么时候?”她是打算忍辱吞声,但是这十遍下去她半条命怕是也没了。
真儿给她换了蜡烛,蹲在桌边闷闷地说:“要不是奴婢不会写字,奴婢就帮您抄了。”
一旁玉竹这时候自告奋勇:“要不然让奴婢写吧。”
秦玉柔眼前一亮,对啊,她宫里还是有会写字的宫女的。
但看着自己的字迹……她还是摆摆手:“你那一手好字我怕是练不出来了,日后还得露馅,还是我自己写吧。又没说什么时候写完,说不定写着写着太后她老人家就忘了这事。”
不过到底得有个态度,不然太后问起来,写得太少也不合适,于是她挑灯夜战,第二天果然胳膊酸疼。
第二日到明德宫请安,庄妃告了假,禧嫔一副没事人的模样,秦玉柔恍恍惚惚地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已经料想到林太后过会就要点名批评她了。
不过出人意料的,林太后并没有针对此事展开长篇大论,只说要少意气用事。
贤妃今日也来请安了,走的时候问起秦玉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支支吾吾到最后也没说,这份委屈她只能烂在肚子里。
抄书这段日子里秦玉柔累到又装了次病,李珩最近因为前朝事务也没有踏入后宫,一切平静了下来,但这种平静却不是禧嫔想要的。
这个秦玉柔到底是什么回事,她当时都说的那么明白了,竟然没有半点行动吗?苏绮抬头看着院内的梨花,一把将盛开地最好的那支掐了下来。
留芳阁原先是先帝的丽妃在住,听说这些梨树是先帝和丽妃一起种下的。先帝后宫有三十多人,获得荣宠的有三四人,丽妃便在其中,所以她请求李珩将自己安排在留芳阁。
百花寥落梨花发,这留芳阁里向来只住宠妃。
“阿琉,爹进宫了吧,找个不起眼的人去送信。”
名叫阿琉的宫女接过信之后匆匆而去。
虽然麻烦了一点,但是她苏绮想做的事,还没有做不成的。
李珩召集大臣入宫商议南方扩军问题,在早朝上,以秦丘为首的秦党反对扩军,以五王爷为首的兵部要求扩军,而英国公在中间充当老好人。
南方有镇南王和黔南王两方兵力,足够抵御缇慕那等小国,黔南王是李珩的二皇兄,此人骁勇善战,这次扩军有意南下,将云南边陲全部拿下。
但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扩军容易削军难,万一黔南王存了其他心思,便难以压制,李珩在这件事上赞同秦丘的说法。
“说到底,秦相不过是觉得自家女婿被人压一头,心里不痛快。”五王爷如此说道。
秦丘负手而立:“老夫行事不论私情,如今洪水泛滥,国库空虚,拿灾民的粮食上前线打仗,是荒唐之举。”
五王爷冷哼:“缇慕如今局面动荡,国内对他们国王的声讨正是最强的时候,不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日后必会追悔莫及。”
“但那只是几个探子的说法,实际缇慕如今究竟如何,五王爷就这么清楚?”秦丘四两拨千斤,将李炫怼的哑口无言。
“那就驳回黔南王上书,等洪灾过后,朝局稳定,再行讨论。”李珩拍板。
五王爷见李珩又站在秦丘那边,脸上的肥肉一阵抽搐:“李家子孙,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孬种,一点血性都没有。”
李珩冷冷地抬起眼来:“五皇叔若是这么有血性,就带人直接去黔南吧,朕不拦着。”
李炫气得咬牙切齿,甩袖而去。
英国公挤眉弄眼地让李珩日后少说一点这种话,但是李珩身子往后一躺,根本不听。
“陛下,该往黔南派钦差了。”秦丘请旨。
李珩低声应了声:“丞相觉得哪些人合适,便写奏折吧。”
秦丘领命,但还是没走。
李珩见状,重新挺起腰板来:“秦相还有什么事?”
秦丘躬身:“臣听闻安嫔娘娘受罚,不知因何事,受何罚?”
李珩微微皱眉:“对于后宫的事,多是太后在管,朕不便插手。朕命安嫔来,不若父女聊聊比较好。”
秦丘拜谢,李珩让高鸿去请秦玉柔来。
秦玉柔从高鸿那里听见口谕的时候一惊,没想到刚见完娘又要见爹,老秦搞什么啊!
第25章
皇帝身边的掌事太监来宣旨,事情一定不简单。秦玉柔给严萍使了个颜色,严萍赶紧拿来一个金镯子递给高鸿。
高鸿哪里敢收,但秦玉柔也不为难他:“公公别客气,本宫只是想问,陛下喊本宫见父亲大人有何用意。”
这确实也能说,高鸿收下镯子,小声道:“相爷、五王爷和英国公早朝后留下同陛下议事,相爷结束之后大约是在担心娘娘受罚的事,特向陛下请了旨。”
她还命令玉楼阁不要跟他爹传递她受罚的消息呢,结果老秦还是消息灵通地知道了。
“谢谢公公。”秦玉柔心里开始思索着说辞,随着高鸿一路进了庆元殿,进门便瞧见皇帝正在和自家爹喝茶,面对一个就头大,这还一来来俩。
“安嫔娘娘安好。”
秦玉柔先对李珩行了礼,再对自家老爹回礼。
李珩让她落座:“这里没有外人,秦相担心安嫔你的近况,把你叫过来说说话。”
秦玉柔点头,看来这回李珩不装了,是要直接正大光明地听。
除了他们三人,殿内确实再无旁人,连高鸿都没能进来。秦丘单刀直入地问道:“听说安嫔娘娘最近惹了一些事端,臣有些好奇。”
秦玉柔心里委屈,老秦居然已经先入为主觉得是她惹的事,虽然她从前在家里是做过些爬墙上树的事情,但是她在宫里真的很老实。
可她也不能说是太后非要治她的罪,而且她那天在皇帝面前已经有了一套说法,要是在这里翻了说辞,便是欺君之罪,这事不好糊弄。
秦玉柔只能回道:“女儿的一些行为可能让庄妃姐姐心生了不满,女儿日后自当谨记。”
秦丘无奈地看了秦玉柔一眼,探子给他的消息上也没说清楚,他还以为是被污蔑的,结果还真是自己女儿冲动行事,他端起茶杯,晃了晃:“娘娘身处后宫,一定要谨言慎行。”
秦玉柔听到她爹的叹气声,虽然进宫之前她爹说会帮她摆平,但是她哪敢让他爹插手后宫的事。
“女儿谨记爹爹教诲。”
当着皇帝的面也不好多说什么,秦丘本想再聊两句家常就算了,结果看见秦玉柔一手的墨汁。
秦玉柔赶紧把手背过去,她最近手只要抄写就会沾上一层墨汁,古代只能用皂角净手,就是洗几遍也洗不掉。
秦丘开口:“娘娘受罚抄书了吗?”
从前在秦府的时候,他这女儿就没少罚抄,就算是几千字她都会闹,主要是她真的写得又慢又丑,宁愿手上挨戒尺也不愿意抄书。
李珩也注意到了秦玉柔背起来的手,女人脸上涂了粉脂,身上也穿着似霞光般的绸裙,但偏生手黑乎乎的。
真是什么事情发生在她身上也不奇怪。
秦玉柔小声回道:“太后娘娘命女儿抄书静心,算不上罚。”
秦丘哪里听不出来,他这女儿这话里将皇帝摘得干净,说是林太后所为,瞧着对皇帝还是有几分认真在身上的。
看秦丘还要说些旁的,秦玉柔赶紧截胡:“女儿在宫中一切都好,陛下对女儿也很好,爹爹无需担心。”
这场父女间的谈话维持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原本想为女儿找场子的秦丘有一种被自家女儿敷衍的感觉。
秦丘告退后,李珩却没让秦玉柔走,留她在庆元殿侍奉,总归演戏也要演完整。
离得近了,那葱白的手指上有或浅或深的印子,皓白的手腕上也有墨迹,李珩只是看了一眼就瞥开了:“这是打翻砚台了,怎么能把手折腾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