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不爱我你怀念我干什么?”
“……”
言语不可能永远坚固,总会在某个时候突然漏出本心。
陈慕山望着易秋,“我活着就是一条烂命。但你活着,总有一天,会有人知道,老子陈慕山,牛逼。”
第84章 冷疆(六)
易秋睡得不好,陈慕山睡得也不算好。
潮褥冷地,两个人各自翻滚,各自搅动凌乱的贴身衣裤,各自压抑着惶恐,沉默地思考着明日之后,谁也没有再说话。
第二天一早,易秋睁开眼睛,陈慕山已经不在了。
地上的竹席被卷起,靠在床边,包子豆浆放在唯一的板凳上,还没有完全冷。
易秋下扎起头发,去阳台上洗了一把脸,进来拉上窗帘,打开行李箱,换了一条黑色的裙子。
这一天,是尤曼灵下葬之后的第十天。
易秋要去看她。
而和尤曼灵一道死在火里的杨钊,却还没有烧埋。
毒辣的太阳底下,搭着二十来米长的棚子,棚子里面烟熏火燎,毗邻缅甸,玉窝当地有很多信佛的人,办身后事的时候,怎么也得叫和尚来做场法事,当地的在佛协登记了的寺庙不搞生意,于是白事“一条龙”的商家穿上袈裟,包上头就搞起了非法副业。刘胖子开车把陈慕山接到现场的时候,跟杨钊好过的两个女人,各自带着一队过来诵经的假和尚,正在吵架。
刘胖子把车停在路边,陈慕山关上车门,问刘胖子,“分产?”
刘胖子熄了火,无奈地拍了拍脖子,“都吵了快一周了,火葬场手续都办好了,不让撒后。”
他说完看了一眼头头顶的太阳,“前两天还没有这么热,现在……哎。”
陈慕山没再说什么,揣着手绕过两个吵架的女人,走进棚子。
四五??个风扇接着外面的发电机,拼命地吹着,但棚子里的味道还是不太好闻,棚子摆着一张大圆桌,围着圆桌,坐着十几个人,桌上摆着从外面叫回来的外卖,塑料打包盒一个爱着一个,劣质的地沟油混着人的身上的汗味,让人反胃。
刘成南坐在风力最猛的那台风扇边,在他身后,就是杨钊的棺材。
棺材是“一条龙”那里租的,已经用得包浆了。但前前后后,布置得很热闹,棺材前面两个大花瓶一边一个,里面插着五颜六色的塑料假花,然后是一个烧得香灰都快堆不下的大香炉子。
刘成南看见陈慕山进来,立即站了起来,“现在谈还是烧了香再谈。”
陈慕山走到刘成南原来的位置上坐下,掰开一双新的一次性筷子,“等我先把饭吃了。”
他说完打开一盒米饭,外面的两个女人越吵?越厉害,甚至彼此上了手。
刘成南朝外面看了一眼,转身走到陈慕山背后,“我没那么多时间。”
陈慕山沉默地扒着饭,刘南成抱起手臂,低头看着他,“陈慕山,钊爷人没了,玉窝的口子放到你跟我手上,我们两个搞不好就是给别人铺路的垫脚石。现在乱成这个样子,贵州的散货渠道也做死了,我从新找路子,派飞行员也要钱,你一张口拿七成,你要干什么?你以为玉窝这个口子是你的了?老子还没死!”
“你吵什么?”
陈慕山放下筷子,侧过头,“鹰箭旗进来,贵州那边就活了。”
“活?”
刘成南扯起陈慕山身边的一个人,自己拉开凳子坐下,“怎么活?上次的贵州的人要看货,结果带货的人死在医院,我们自己都没看到货。现在要把那边盘起来,好歹我们得有东西吧。”
“我带了一公斤进来。”
“什么?”
陈慕山喝了一口水,“联系贵州那边的路子,定时间看货。”
刘成南压低声音,“怎么带进来的?”
陈慕山掏出自己的药,低头剥包装,没有说话。
刘南成看向棚子外面,接着问道:“山上?”
陈慕山没有否认。
刘南成又确认了一遍,“你这次入境,翻的出阳山?没走水上?”
陈慕山吞下药,看了刘南成一眼,嘴角扯了扯。
刘成南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笑容,“这么说,鹰箭旗马上能进到玉窝来了?哎呦,我去,三年了,这东西在玉窝停了三年了。”
“对。”
陈慕山收好药,“你那边看货,谈定金。我这边带人上山,把该看的路看了,该建的仓建起来。集团只给了我这一周的时间。我刚才说的七成不是不可以谈,只不过,我是坐过牢的人,我的财产是罚光了的,你好歹有个破厂子,亏不亏我不知道,账好歹是活得,你垫得起。我不行,你如果觉得不公,那我让一步,六成。”
“这个不存在。”
刘成南很兴奋,“等了这么多年了,就等着鹰箭旗能进来,这东西要能通畅得进来了,我还开什么木材厂。山哥,你说几成就几成。”
陈慕山靠在椅背上,“外面这两个女的怎么说。”
“呸。”
刘南成伸手剜了剜耳朵,“关那两个婆娘屁事。杨钊留下的白产就二十来万,其他都是黑的,等着集团给他洗干净,数量倒是也不少,真给她们她们敢要?”
陈慕山听着棚子外面的吵骂声,起身去点了一炷香,插进香炉里,刘成南跟到他身边,“对了,有件事,我想问你。”
陈慕山拍干净手,“说。”
刘南成话到嘴边忽然又犹豫了。
“不说我先走了,我下午要去看人。”
“等一下。”
刘成南低下头,“就是那个易秋。”
陈慕山抬眼,鼻腔里“嗯”了一声。
刘成南问道:“你这次去落霞,杨总有没有跟你说,他到底怎么看易秋这个女人。”
陈慕山转过身,直接靠着棺材盖子上,“怎么了?你听到什么消息了。”
刘成南叹了一口气,“自从她扎进来,钊爷的口子就乱了。集团离得远,搞不清楚我们这边的情况,但也不会一点声音都听不见吧。”
陈慕山抱起胳膊,“你不会不知道,我和易秋什么关系吧。”
刘成南啧了一声,“我知道你小时候被人当狗玩,是她救了你,给了你一口饭吃。所以沾了她的事你就发疯。但是陈慕山,以前杨钊在前面顶着,我就一个在下面捞钱的人,复杂的事我不管,现在玉窝这个口子给了我,我不能再被这个女人玩死啊,我是觉得,易秋这个人,应该有问题。”
陈慕山沉默了几秒,才问道:“具体说一下呢?什么问题。”
“我现在说不上来,但是刘艳琴被抓的那天晚上,钊爷跟我说过,易秋有背景,是个钩子。他已经准备找张师傅谈了,结果当天晚上他就死了。虽然,尤总这个时候要杀他,我多多少少也能理解,但总觉得,有点巧。”
陈慕山站直身,“你怎么跟集团说的。”
“我没说,我没有任何的证据,我也不知道杨总到底怎么看她,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杨总的女儿,我去提这个事,对我肯定没好处。所以……”
刘成南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陈慕山一把摁到了棺材盖上。
“我去!陈慕山,你真发疯啊!松手!快……松手……”
圆桌边的人听到声音,全部聚了过来。
陈慕山死死地扣着刘成南的脖子,越掐越紧,刘胖子看见刘成南眼珠子都凸出来了,赶紧上来抱住陈慕山的胳膊,“山哥山哥,你这是做什么,钊爷还在里面呢,你有话好好说。”
陈慕山偏头看着刘成南,“确定吗?”
刘成南也不敢挣扎了,抠着陈慕山的虎口,“确定什么……不是……陈慕山,真的……我就是一提,就是怀疑,也是为你和我好,你冷静一点,有话好好说……”
陈慕山的声音冷下来,“我没话好说,易秋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不过刘成南,老子告诉你,我出狱以后,本来就不想干这一行,出阳山那条路我也走腻了,我只想活命。是杨钊把易秋带了进来,我才没办法,一头扎进来。你说的没错,我就是易秋手边的一条疯狗。”
“你他妈神经病吧。”
刘南成拼命仰起头,“她要是个钩子,她就是要把你送到枪底下,她要你的命你知道吧!”
“知道啊。”
陈慕山点了点头,“我没关系,她现在要怎么样对我都可以。刘成南,你要是能确定,易秋是特勤队的钩子,挺好,出阳山我也不用走了,我现在就把你捆好,拖进特勤队,丢在肖秉承面前,然后我自己戴手铐坐进去,我们两个,一起枪毙上路。”
刘成南不可思议地看着陈慕山,“你他妈真的是个疯子啊!”
陈慕山笑了笑,“我就这样,你能怎样。”
“我x。”
刘成南爆了一句出口,接着就挨了一巴掌。
“骂谁?”
刘成南在陈慕山手底下,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压低声音,“骂我自己。”
陈慕山这才慢慢地松开了手。
刘成南趴在棺材上,一时之间根本站不起来。
陈慕山往后退了一步,看着捏着喉咙不断干呕的刘成南,说道:“人你放在哪里?”
刘成南勉强缓过气来,“在我的堆料厂。”
陈慕山转身就走。
“陈慕山。”
刘成南叫了他一声,“:你不会也是个钩子吧。”
陈慕山转过身,“是又怎么样。”
刘成南看着他,忽然笑了一声,“不怎么样,当年杨总连易明路都能玩死,还玩不死你?”
第85章 冷疆(七)
堆料厂里刚刚运走了一批碳化木,纷扬的木屑和尘埃还没有落定。场上太阳暴晒,干燥的粉尘直往人的鼻腔里钻。场上扯着一张黑色的遮阳布,是七八个男人坐在下面。地上铺着一张废报纸,东倒西歪地放着几个空的饮料罐,
天气实在太热了,原本几个人还有点心情打扑克打发时间,勉强玩了几轮,已经被热得头晕眼花,捏不住牌了。其中一个高个子人丢掉牌,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不玩了。”
其他人也丢掉了手里的牌,朝着外面的日头看去。
“这天再这样下去,要热死人了。难怪那谁不来。”
“谁?”
“刘艳琴的男人啊,以前有这种赚大钱的事,他跑得飞快,但那人就是太怕热了,一到夏天就不出门。”
高个子站起身,拍了拍刚才说话人的肩膀,“再怕热,这种活他会不来。他那是人死了。”
“死了?什么时候的事,我回了一趟老家,回来还给他带了东西,结果一直没遇到他人,我还以为,钊爷把外地的什么大活给他干了呢。”
“死了半个来月了吧。”
“咋死的。”
高个子摇了摇头,“不知道。”
接话的人缩了缩脖子,“不会是犯啥错……”
“行了。”
高个子打断他,“我们是来接活的,刘胖子昨天怎么说的来着?”
“哦,他说下今天午山哥要过来挑人。”
“陈慕山啊?”
“不是他还能是谁。”
高个子眯起眼睛,“这个陈慕山,三年前差点死在钊爷手上,现在钊爷死了,他……是不是也快混成爷了。”
这句话说完,遮阳篷下面的人都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上了年纪的人说:“听说,他从青蛇峰那个死人峰上翻下来了,你们都还记得吧,联合行动以后,那条路就断了,我们三年没有大批地走过鹰箭旗的货。他要是能把我们再带上出阳山,那不得了,鹰箭旗一旦走通,我们都可以去省里买房子。”
高个子看着那个上了年纪的人说道:“不怕再来一次联合行动?”
那人还没回答,忽然听到遮阳篷外面传来一个声音,“特勤队死不起那么多人。”
遮阳篷下面的男人们都站了起来。
陈慕山走进堆料场,站在日头底下。
虽然地上的杂草已经热得快烧起来了,但是他仍然穿着灰色的长袖和长裤。
“山哥。”
几个男人跟他打了招呼,陈慕山走进遮阳篷,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随口问道:“有没有水,我吃个药。”
高个子递了一瓶饮料给他。
七八个男人围着他,眼看着他把药片倒出来,一个个数清楚,然后慢慢地吞掉。
他们大多认识他,有的甚至在三年前,跟着他上过出阳山,看到他现在靠着药续命的样子,难免唏嘘。
贩毒的人像吸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