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翌日,荆微骊醒来时, 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
习惯性地摸了摸, 半点儿温度也没有,可见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她唤了声, 候在屋外的青瑶便推门而入,喋喋不休道:“王妃您可醒了, 这都快到用午饭的时辰了。”
荆微骊不好意思地窘笑了下, 随即又问:“王爷去上朝了?”
“是, 他还吩咐让我们不要吵着您。”
算他有点良心。
荆微骊抿唇,忿忿地想着。
盥洗过后,荆微骊坐在梳妆镜前,身后的青瑶捋着她的青丝盘发髻。
就在这时候,屋外又传来声音,是耿唐。
“启禀王妃,王爷下朝后直接去了军营,让属下特地来跟你说一声,就不回府用饭了。”
懒洋洋地应了声,转念一想,荆微骊又突然抬高声量叫住耿唐,问:“可是营中出了什么事?”
耿唐一脸淡定:“并非,只是白老将军有些操练兵马的事要同王爷商量,王妃不必忧心。”
“既如此,那本王妃去营中看望他可是可以的吧?”她这般问出来。
虽意外她的话,可耿唐依旧回答得很老实,手上的礼数半点没因屋内人看不见而懈怠,眉宇微敛,答道:“自是可以的,这些年战事平缓,营中管束也没有之前严酷,时常有将领的家眷进营慰问。”
话音刚落,他又直愣愣地补了句:“王爷见着您定是十分欢喜。”
荆微骊坐在铜镜前,脸颊染上一抹不自然的红。
虽然知耿唐并无调侃揶揄之意,可每每被人提起她与他,她就止不住地害羞。这种感觉当真奇怪,明明早就是夫妻,明明早就做尽了最亲密的事,可她就是不能从旁人的口中听他半句。
怪极了,她寻思自己脸皮原来这般薄吗。
既然打定了主意,她也没有过于磨蹭,吩咐厨房备了几道樊封喜欢的菜色,又站在衣柜前挑挑选选好一阵。
最后,她择了件暗花细丝绣纹裙。藏青的主色调,配以腰间两只不起眼,却起点睛之笔的银丝蝶纹,而领口、袖口的样式则是采了金线。
矜贵却不寡淡,甚至清丽出尘。
她容颜太盛,寻常的裙裳根本压不住。
——
到了军营大门口,还没见着樊封,荆微骊倒是先同姐姐打了照面。
看见她,荆秋袅也很是意外,但视线扫了眼一旁的耿唐,幽幽道:“来见他的?”
荆微骊笑得很甜:“自是来见阿姐的呀。”
“我可不信。”
荆秋袅笑出声,却没有生气,反倒是支开耿唐低声道:“阿骊,别怪姐姐没提醒你。你可得趁着如今新婚不久抓点紧。”
一时间荆微骊没反应过来,可当这几个字在脑中转了两圈,她才不好意思道:“我们不着急的。”
“你这丫头,”没脾气地点了点她眉心,荆秋袅一本正经地说:“催你的人可不是我,是父亲。樊封虽在他老人家跟前发了毒誓,可他应还是不放心,怕将来恐生变故,极是希望你养个孩子傍身。”
“没事的,你告诉父亲让他别忧心,我和他心中都有数的。”荆微骊越说越小声,眼前竟不自觉浮现昨夜那一幕幕的荒唐,还有那些她听个半句就面红耳赤的话。
见她油盐不进,荆秋袅面上的无奈更浓。
最后只没脾气地拍拍她的额头,叹道:“得,反正我该说的都说了,你自己斟酌拿主意便好。只是你记住,若是樊封哪天欺负你了,直接回家来便好,可别一个人抹眼泪。”
荆微骊心里头散着蜜气,柔柔道:“好,我知道。”
目送荆秋袅的背影逐渐走远,荆微骊一扭头,却几乎是擦着男人胸前的衣服。
被惊得连连后退,可脚底下乱了套,险些摔倒之际,腰肢被面前的人稳稳扶住。
她别开脸,不给他好颜色:“你故意的吧。”
等她重新站稳后,樊封才收回手,开始自证清白:“本王可太委屈了,明明阿骊心里只有长姐,甚至都没发觉本王都站了好一会儿。”
有些受不住听他在外人面前说这些话,荆微骊不好意思地朝那边守军营的将士们脸上扫了圈,面前的人也察觉到了她的羞恼,自觉地缄了口,又接过她带来的食盒。
走在他身侧,一路上荆微骊都被各色打量的视线盯得难受,忍不住问:“我来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自是不会,”樊封看过来,忍不住想捏她脸的冲动,只故作镇定道:“你来我高兴都来不及。”
带她进了自己的营帐,樊封刚想亲手布菜,帐外又猛地传来请他去商议要事的大嗓门。
时机抓得正正好好,樊封眯了眯眼,怀疑外面的人是故意的。
刚欲说些什么,袖口就被捏住一半,耳边又传来他的声音:“既是要事那王爷先去罢,我等你回来便好。”
这次,樊封没忍住。
转过身将她环住,鼻息前尽数是她身上的馨香气息,不浓烈,却击得他心甘情愿缴械投降。
被他结结实实地搂住,他身上的温度透过衣衫传过来,荆微骊拍了拍他,故意道:“北越王殿下怎么这么黏人呀?小孩子做派。”
樊封勾唇,惩罚意味十足地咬了她的下唇。
看见她奓毛地瞪过来,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临走前,他又道:“一会儿有人来给你解闷,我很快就回来。”
樊封走后没一会儿,果然就有人探头探脑地来了。
他还虚假地问了声:“能进来吗?”
没忍住,荆微骊笑道:“难道你不想进来看看北越王的营帐长什么样吗?”
“那倒是挺想看看的。”
话音未落,连灿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了个满脸紧张的狄舒。
这是荆微骊一次见他们俩穿戎装,倒很是神气。
比起狄舒的不知所措,连灿不知道有多熟稔,大步走过来看到那只食盒时,忍不住道:“一看就知道没有我们的,啧,你们夫妻俩有什么话不能在家里说啊?”
早就习惯了他的阴阳怪气,荆微骊抬手拿开食盒的盖子,又指着里面形形色色的糕点,眨了眨右眼:“你们现在拿了不就是你们的了吗,快点吧,可别让他瞧见。”
嗜甜。
这应该算是他与樊封最大的相识之处了。荆微骊心想。
连灿也没跟她客气,甚至招呼狄舒也过来,后者显然还有些不适应,指着自己问:“我、我也可以有吗?”
荆微骊:“当然可以了。”
随着她说完,狄舒原本皱巴巴的脸上登时扯出更明媚的色彩。
三人聊了些军营的事,很快,樊封便回来了。
两个少年相当有眼色地要溜,但连灿胆子更大些,就这样临走前还顺了两块马蹄酥。
跑到营帐后笑嘻嘻地把其中一块塞给狄舒道:“喏,快吃。”
看着手里的点心,狄舒忍不住感慨:“你好敢啊,不怕王爷找你秋后算账?”
“这不是有能降他的人在吗。”连灿无所顾忌地摊摊手。
狄舒挑眉,默默咬了口马蹄酥。
赶上晌午不用练兵,他们掐着点回到营帐。
可还没进去,便隔着一道账帘听见了里面的慷慨激昂。
一句又一句的粗鄙之言冒出来,还裹着一帮年轻男儿的邪笑。
似乎觉得这样言论很是过瘾,起初还只有两三个人这么说,很快,没几句话的功夫,营帐中其余人也加进来一起说。
他们的唾沫星子乱飞,连作者市井街巷嚼舌根的妇人都比不过。
连灿的拳头死死攥着,一言不发,抬脚就要冲进去。
可动作还没成型,便被一旁的狄舒及时拉住,后者咬牙切齿:“你做什么!”
连灿气红了眼:“你没听见他们说什么了吗,就这种嘴我不给他打烂留着做什么!”
“你是蠢蛋吗!”
费劲吧啦将他拉离,狄舒看着此时四顾无人,手指抵在少年的胸口,冷着一张脸:“你若是就那么冲进去他们死不承认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你那一拳头打下去,会给王爷和王妃惹多大的麻烦?”
终于,连灿也也意识到这事不能冲动,紧握的拳头终于松开三分。
可他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又问:“那该如何?难道就放任他们嘴臭?”
狄舒摇头,道:“那些人跟咱们一样都是新兵蛋子,说到底他们压根就没见过王爷的神威,正是因为没见过才蠢得可怜人。”
“等着瞧吧,小爷我教你。”
第65章 团圆饭
◎“谁惹我们阿骊不开心了?”◎
樊封账内。
看着少了一大半的糕点, 男人眉宇轻拧,食指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桌面上,醇厚的闷响顺势散开。
见他因几块马蹄酥憋屈, 荆微骊打趣道:“北越王还真小气, 这要是让外人知晓, 你英明神武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樊封看过来,嘴角轻扯:“阿骊说笑了不是, 我的名声可与这四个字万万扯不上关系。”
男人拿起竹箸,但只简单吃了两口手便又停住,盎然一副食欲缺缺的模样。
荆微骊托腮, 问:“有心事?”
听到她问,樊封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了,将筷子放下后, 目光炯炯:“阿骊, 后面这几日我许是都不能回家睡了。”
见他难得面色凝重, 几乎是下意识,荆微骊便想起先前曾听他提起过的,问:“不会,又要打仗了吧?”
提到那两个字时,她下意识攥紧了袖口, 满脸忧愁。
以前她总觉得自己离那残酷的事很远很远, 因为家里文臣多,姐姐也从来不会在她面前念叨, 可眼下不同了,若边境真的又生事端, 他定是得难以脱身。
好在, 听见她的话, 男人摇头:“打仗倒是不至于,只是要惩治几只老鼠。放心,不是什么大事,等一收拾完我便回去。”
“或者,你也可以日日来寻我,同我用餐共寝。”
盯着他嘴角的弧度,荆微骊不客气地给了他一拳。
这人真是狗坏心眼的!明明知道她做不出来,还非得挂嘴上看她发窘。
停了锤打的手,她顶着双颊上的滚烫,小声问:“对了,我阿姐方才还同我说,父亲想催我们生个孩子……”
她越说声音越小,头也是埋得略低,显然是不好意思一而再、再而三地与他提及。
看着她又羞又急又犯愁的模样,樊封好整以暇,故意用手背去蹭她敏感的耳垂,果然,后者跟只受惊了的兔子般猛地抬起头,狠狠地瞪他。
手臂用力,把她直接捞进了怀里,他凑上去,轻嗅她衣襟处散出来的香气。
明明很淡,却又折腾得他神魂颠倒。
阖上眼,他将下颌压在软躯肩头,哑着声音道:“我以为,昨晚的所作所为已经很表明态度了。”
他说的含糊不清,一时间荆微没反应过来。
可不等细想,男人便自己揭开了外面的纱罩:“还是说,阿骊以为我是定力差、没抗住,这才交代在里面的?”
——
后来的几天,的确如樊封所说的,他都宿在军营。
虽然有些不习惯,可出于不想再被他揶揄黏人,荆微骊倒是真没再去找过。
可不等他结束公务回王府,荆微骊倒是先收到了太师府那边送来的帖子。
打开一看,她才知道原来是母亲的母族,也就是舅舅一家回京了。
邀她回去吃一顿团圆饭。
看着柬帖尾部的落字,荆微骊叹了口气,心不甘情不愿地吩咐青瑶重新为她梳洗打扮。
原先的绛红齐胸襦裙被替下,换了套菊纹烟萝裙。相比之下,颜色更为素净。
她不喜欢自己穿这么老气横秋的款,可奈何这种裙子穿出去,才不会惹得长辈说教。
青瑶指着妆匣里的一颗东珠对钗,问:“王妃今日要戴这个吗?”
荆微骊摇摇头,取了另一只银钗,撇着嘴,满脸不悦,但依旧硬着头皮道:“财不外露。”
这么多年过去,她可太了解舅舅、舅母一家了,即便是以前母亲尚在时他们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只要是来了,那非得扯上一顿饭的家常,再索点甜头回去。
尤其是舅母,嘴上倒是夸得天花乱坠,然后再卖卖自己惨,哪次来不是得跟母亲要走几件首饰。
倒不是她不尊重长辈,无非是觉得有些长辈,偏偏又算不得长辈。
回到太师府,一进门,果然瞧见舅舅、舅母笑靥如花地看过来。
荆微骊视线不动声色地流转,倒是没看见他们带着孩子来,心想,看开又是来求办事的了。
舅母率先走过来,亲昵地拉着她的手,神态慈爱:“提莲来了呀,瞧瞧,果然是嫁了人的姑娘,这气色是不一样了。”
荆微骊也没抽回手,只顺着道:“舅母,您都离京三年了,怕是连我未出阁时的模样都不知罢?”
讪讪地笑了两声,虞家舅母全然当没听懂。
入座后,虞舅舅也开口了:“提莲怎的是一人回来的,北越王殿下没一起?”
心里咯噔一下,荆微骊蹙起眉。
原以为他们是冲着父亲来的,现下看来胃口倒是蛮大。
几乎是同一瞬间,她朝荆太师看了眼,果然,后者的表情也相当耐人寻味。
无奈地笑了声,荆微骊答道:“王爷有公务缠身走不开,我便没告知他要回娘家。”
“瞧瞧,我们提莲懂事了,可不是幼年缠着母亲要糖的娃娃了。”舅舅哈哈一笑,眉眼倒是展得令人瞧不出端倪。
听见他的话,荆微骊心里头有些不爽,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接过二嫂递过来的象牙箸准备用饭。
刚夹进小盘里一只虾仁,头顶便又传来声音:“虽是体恤丈夫,可提莲啊,你这事做的还是不对,虽是有公务,可也是一家人吃团圆饭不是,还是应该一道来的。”
停下手里的动作,荆微骊朝舅母看过去,眼睛弯弯:“舅母说的是,提莲记下了,下次定带夫君一起回来。”
一拳头打在棉花上,虞舅母脸色沉下来几分,继续试探:“别下次了,你此时便可差遣人请王爷来的。”
“此时?怕是不太好,”荆微骊勾唇,不卑不亢地说:“王爷眼下正在宫中,舅母莫不是觉得我的面子比陛下的还大?”
“我可没这么说!”被她突然搬出来的九五之尊吓一跳,虞舅母赶紧撇清楚关系。
饭桌上的气氛陡然下降,无人再敢言。
在没人注意的地方,虞舅母又扯扯自家夫君的袖口,可应回来的也只是夫君不耐烦的眼神,像是在催促。
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虞舅母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对了提莲,你现下年纪轻身子好,可得早早怀个孩子,省得将来有哪些不长眼的冲撞,你也有底气可傍身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