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慕雪望着手心里的水, 抿着唇,有些失落。
三个人渐渐走远了,才开始放开聊天儿。
“张让那没心眼的,真傻还是假傻,知不知道接了水就是答应的意思啊。”
“估计是真傻,脑子里除了物理化学那点存货,都是水。”
陈宴见路越走越偏,挠挠脑袋,“不对啊,教室不走那边?”
“谈灼你去小卖部干嘛?”章西寻也迷糊着问。
“找人。”
小卖部就那么大点地儿,来来回回转了几圈,陈宴迷惑:“不是哥们儿你猫捉老鼠呢,屁大点地儿瞅一眼不都看明白了?”
章西寻笑:“跟找田螺姑娘似的。”
谈灼凉飕飕瞥了两个白痴一眼,走到柜台前,声音冷淡:“打扰。请问刚刚有一个女生来买水吗?”
老板点头,“有啊,刚没人来,就一个姑娘买了瓶水走了。”
“往哪个方向?”
“那边儿。”老板指了指他们几个刚来的方向,然后又往反边一指,“后来又往那边走了。”
“谢谢。”
谈灼转过身,出了店门,往教室走。
身后的章西寻和陈宴,从那句“买水的女生”开始就震惊不已。
要知道谈灼那狗样儿,看着什么都随便,其实心里分的很清。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关系,就做什么样儿的事。
就像陈宴和章西寻,关系铁,谈灼不跟他们计较,也不会跟他们客气。
其他的男生就那样,他不想欠,也不会主动帮,就俩字“随便”。
但对于女生问题上,谈灼可从来不随便,或者说他很有距离感。即便是田昕薇那样儿家里认识的,有点关系的,谈灼也从来不轻易接人家东西,或让人家干什么。
走太近,让人误会,对谁都不好。
人情就那样,你来我往,最后牵扯不清。他嫌麻烦,所幸从根本上杜绝。
所以,今天乍一听“帮他买水的女生”,陈宴和章西寻着实惊讶了好一会儿,脑袋里开始不停脑补。
“还记得上回他对手机笑不?”
“记得,那时候我就觉得他怪怪的。”
“没想到啊,这小子背着我们俩搞地下恋,还藏着掖着。”
“钓到寡王还不惊动任何人,指定是个迷惑众生的小妖精。啊不,是帮买水的田螺姑娘。”
两个人刻意放低的声音,狗狗祟祟,其实音量恨不得比喇叭还大,谈灼听不到就是有鬼了。
他转过身,微嗤:“这么会说,下星期一国旗下演讲你们两个去?”
“大可不必!”
“你就说说,给你买水那田螺姑娘谁啊?”
“......”
谈灼面无表情,转身就走,懒得搭理两个人瞎哔哔。
教室里空空荡荡,没什么人,谈灼走到位置边看着桌上的那罐汽水,旁边是他的饭卡。
“哟,这都贴心的送班里了?”陈宴乐呵一声。
“真田螺姑娘。”章西寻重重点头。
谈灼拿起那罐汽水,挑开喝了一口,低沉着眼睛没说话。
-
接下来的日子,又恢复到时而卷生卷死,时而困成老狗的高三生活。
接连几天,陈宴都见不着沈诱来食堂吃饭,碰着了也不跟他们仨坐一起,就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坐角落的单人桌。
陈宴忍不住纳闷:“咱们仨谁病了?”
章西寻咬筷子:“那不能,大老爷们儿身体倍儿棒。可能是她病了?怕传染不跟咱们仨一起?”
“不能吧,看着挺有气色的。”
早上张阎王校门口站岗,突击检查谁迟到,沈诱踩着点进的校门,看到张阎王拔腿就跑,那速度破吉尼斯纪录了都。
飕飕快。
不像生病。
谈灼单手撑着头,右手的筷子挑挑拣拣,吃不下两口随手放下。耷拉的眼皮冷冷撩起,“要吃就快吃,废什么话。”
对面的两人一怔:这火气,吃炸药了?
“谁惹的你啊,这么大火气。”
“跟你那田螺姑娘吵架了?”
“怪不得最近都没见着对手机捣鼓了。”
陈宴拿筷子头戳戳谈灼胳膊肘,说笑:“哄啊,女孩子不最好哄了。”
“哟,你听着还挺有经验。”章西寻一脸姨母笑,“你小子深藏不漏啊。”
陈宴:“......你当我陪我妈这么多土偶恋爱剧白看的?”
他一脸神气:“女孩子看着无所谓,其实心思都细腻,生气了吃醋了也不说,其实很好哄。她因为什么生的气,就给她解气不就得了。”
陈宴这么说其实也就当一笑话乐呵乐呵,什么田螺姑娘,什么哄人,也就开开玩笑。
别说田螺姑娘是不是真有,就冲让谈灼去哄人这事儿。
让寡王哄人?笑死。
不可能,根本不可能,除非世界末日。
不然就谈灼那狗样儿,冷着一张脸拽的二五八万似的,骂人都比哄人可能。
“吃饭吃饭,”陈宴猛扒几口菜,“不哔哔了——”
话还没说完,谈灼忽然起身,拿起手机作势要走。
“你干嘛去?”
“还没吃完呢。”
谈灼表情淡淡:“哄人。”
陈宴和章西寻差点没被一口饭噎死。
“哄、哄谁啊你?”
“田螺姑娘。”谈灼语调微讽。
两个人呆愣愣地看着谈灼从饭桌走到贩卖机边,买了一瓶薄荷饮料汽水,还煞有其事地挑了一个口味,那认真样也就考试时候见过。
然后又看他从贩卖机越过他们,神色淡定,径直往前走,直到停在角落的一个单人桌边。
正在吃饭的女生身前。
田螺姑娘是......沈诱?!
谈灼个子高,站起来的时候,饭桌只及他的大腿。由上及下的俯视角度,下颚线依然清晰。
“一个人吃饭?”
沈诱心里藏着事儿,抬头看他一眼,又缓缓垂下:“嗯。”
算得上有些冷淡的态度。
谈灼指腹无意识磨挲几下瓶身,随便坐在旁边的位子上,微抿着唇:“那天怎么没把水直接给我?”
沈诱顿了会儿,才想起这人说的是象棋赛那天,她随口说:“夏慕雪不是给你水了,我怕耽误你好事儿,直接放班里了。”
她嘴角挂着一抹浅淡的笑,口吻随意敷衍,却也说的直白。
看见就是看见了,没什么好找理由的。
不爽也是真不爽,所以她不想当着面给他,就这么简单。
谈灼盯着她:“什么好事儿。”
沈诱勾一下唇角:“那我可不知道,这得问你啊大学霸。”
谈灼忽然冷嗤一声,胳膊搭在桌子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那罐汽水:“你是亲眼看见我接了,还是亲耳听见我说要了,冤枉人可不兴啊。”
清冷的嗓音又透着点儿浑劲,半像是提醒,半像是解释,令人猜不透,也拎不清他这句话的用意。
沈诱怔了一下,稍拧了拧眉。
她那天,从背后的确看到了他手里拿了那瓶水。
仿佛看穿她的心思一般,谈灼淡声开口:“我没接。”
他双瞳冷沉,迎上沈诱看过来的目光,半晌移开视线,“也不会接。”
当他这么好说话,别人给什么就接什么?
他很挑的好不好,不称心的东西,他看都不看一眼。
话落,谈灼左手将那罐汽水转了个圈,脖颈稍微弯下来,折成一个随意的弧度,将手里那瓶薄荷气泡水推过去。
沈诱眨了下眼:“......”
没明白他的意思。
谈灼有些不自在,“请你喝。”
沈诱神色怔松,依旧没太明白,茫然坐在原地没动。
谈灼看她这副不做声的样儿,有些无措,他没怎么跟女孩子相处过,更没......哄过人。
他移开眼睛,放轻声音:“别不理人啊你。”
“......哦。”沈诱后知后觉地应一声,表示她没有不理人。
就是,没怎么明白。
“还生气呢?”谈灼轻咳一声。
沈诱后知后觉明白了点儿,面前这人以为她这几天一个人进进出出,是因为那天他接夏慕雪水的事儿生气?
好吧。
其实她是有那么一点点生气的,就一点点......一丢丢。
沈诱忽然有点想笑,她竭力忍住,淡声说:“我没生气。”
谈灼看她一眼,缓缓垂下双眸,又看她一眼,半晌才说:“那行。”
“放这了。”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说完,谈灼站起身,单手揣兜走出食堂。
沈诱看着他冷清的背影几秒,慢慢垂下眼,看向旁边那罐汽水。
她这几天的确没怎么跟别人一起吃饭,倒不是躲着避着,更不是谈灼以为的生气。
是因为她最近要回一趟宋家,心烦,一个人待着清净,也好想些事情。
旁边的饮料还冒着寒气,上面的水珠留下一圈指印。
沈诱不懂谈灼这番行径,也懒得想,大概是还她上次买水的人情吧。
手指扣开汽水罐的瓶口,沈诱拿起抿了一口,甜滋滋的。
还不错。
好像比之前喝的,要甜一点。
快速的吃完饭,沈诱收拾餐盘回教室,中午午休会发小题测试卷,得在规定时间做完。
时间远没想象中那么宽裕。
这个点食堂里人很少,大部分早吃完走了,只剩下零星几个下单快餐和买水果的。
没人注意到刚刚在角落发生的一幕。
除了一直隐隐观察的田昕薇。
这是谈灼第二次给那个叫沈诱的女孩子递水,田昕薇记得。
而且他们之间的相处,看上去没有那么不熟,起码跟上回聚餐那次看到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是她的错觉吗?
她想去问谈灼,可心高气傲又拉不下脸。
-
翌日放学。
沈诱和温辞打了声招呼离开,出校门后,乘12路公交去宋家。
她喜欢坐在后面靠窗的位置,因为人少,一个人自在。车窗外的风景不断后移,直到私立高中的招牌出现在视线中时,车身缓缓停下。
上来了几个人,浑身酒气。
“袁哥,这回那大波妞哪找的?给小弟我也介绍介绍啊。”
“网上随便处的,以为是个小妹妹,没想到是个大波妹。”
“值了!爽不哈哈哈哈哈......”
“爽不爽的,跟你们有什么关系,滚。”
沈诱冷漠地戴上耳机,免得那些话把她恶心吐了。
往往事与愿违,几个混混中的一个忽然噤声,抬手往后一指。
“诶那个女的,是不是原来六班的沈诱。”
“操,还真是,她不转学了吗?”
“卧槽,你看那波那腰那腿,玩起来绝对带劲儿。”
“你不怕死啊,敢玩那种女的......”
汽车提示音响起,沈诱面无表情的起身,下车前她忽然停下,转身看向那几个混混。
手里的矿泉水可是实打实的,砸在身上不肿也得痛大半个月。
沈诱勾着唇,眼底冷漠地笑笑,右手扬起拿瓶矿泉水,一把砸向为首的一个混混,鼻血当即流了出来。
“有没有劲儿,现在领教了吗。”
趁着车子开动前,沈诱快速跳下车,冷眼看着车厢里被她砸懵到还没反应过来的几个人。
扭头离开。
今天出门真是没看黄历。
到了宋家,是宋洋给沈诱开的门。
“小诱来了,快进来坐,外面热。”宋洋穿着白色条纹衬衫,下装黑色西裤,脸上一如既往地金色眼镜框,温谦儒雅。
沈诱礼貌地点了下头,站在沙发旁边没有坐,直接道:“宋叔叔,我妈妈的东西,我来拿一下。”
前几天宋洋突然给她打电话,说沈月修还落下了些东西在宋家,沈月修没时间只好叫沈诱过来拿。
宋洋叹口气,毕竟生活了六年,多少知道点沈诱的脾性。他从桌上拿出个铁盒子,里面装的是沈月修原来一些银行汇款单,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谢谢宋叔叔。”沈诱接过来,道声谢就准备离开,她没想多待。
这个地方,曾经救她出地狱,也重新将她打入地狱。
爬都爬不起来。
如果可以,她不想再跟这里有一丝一毫的牵扯。
“小诱。”宋洋叫住她,脸上有担忧亦有歉疚。
“对不起。”
这是宋洋第无数回跟沈诱说对不起。
其实私高的事情,最后演变成那样,也有他的一份责任——因为他没管教好宋琦。
宋洋叹气说:“六年前你妈妈嫁给我的时候,我很欣慰,毕竟人到中年能遇到一个知心人,算是老天厚待。我也一直打心里把你当女儿看待,但是大学和公司的事情堆成山,我不仅没有照顾好你......”
“我连宋琦都没有管教好。”
刚来宋家的时候,沈诱不过才十二岁,那么瘦,那么小。
但她肩背上却满是伤痕,被她那个去世的酒鬼爹打的。
宋洋很心疼,也一直想把沈诱当女儿养。
“宋琦小时候就没了妈妈,我一直对她溺爱,却始终没发现这种错的教育方式害己也害人。当时你上初中的时候,学校老师总说你有些顽劣,声名不太好,我还真以为你是性格不合群。”
宋洋低下头,“谁想到是宋琦造你的谣,甚至后来私高的事情,也有她的一份。你妈妈知道这件事后选择跟我离婚,我完全理解,实在是我愧对你们母女俩。”
“小诱,你现在在一中还好吗?”
“挺好的。”
“还看过.....那个心理医生吗?”宋洋似乎觉得这样说有些不妥,“叔叔没有别的意思,就是问问,价钱那些不用担心。”
“没看过,已经好了。”
宋洋点点头:“那你妈妈呢,你妈妈平时看着身体不错,但是她总有些心悸——”
“宋叔叔。”沈诱打断他。
她抬起那双和沈月修极其相似的眉眼,声音很疏远,像是跟一个陌生人对话:“您和我妈已经离婚了。”
宋洋一下子哑下来。
沈诱却没什么波动,她自始至终都很冷淡。
对于宋洋,她一直都是尊重的,但也仅仅是尊重了。
沈诱垂下的眼眸,重新抬起,她声音很平淡:“我走了。”
话音刚落,大门外传来几声响动,窸窸窣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