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门锁处“嘀”的一声,门开了。
紧接着响起一道骄纵的女声:“爸,刚给你打电话怎么没接啊,我去商场买了好些东西......”
脸上画着浓妆,穿衣大胆的宋琦,看到家里来人时,整个人都顿住了。
几近半年都没见过的人,突然地出现在客厅中,脸上是她一如既往讨厌的冷淡和漠然。
好像沈诱只要一站在那里,所有人的目光都会看向她,可怜她,心疼她,可她却毫不在乎,脸上永远都是冷漠的表情。
那她宋琦呢?
她也没有很幸福,她从小就没妈妈,只有一个爸爸,只有一个!
十几年平静无波的生活,她爸一直都只会关心她,可为什么沈月修和沈诱一到宋家就要改变?
她也很可怜,她只有一个爸爸。
别跟她抢啊,好不好。
宋琦心里慌乱失措,手里新买的挎包被她猛地摔在地上,平静的语调陡然扬起,跟发了疯一样。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给我滚出去,宋家不欢迎你,我不欢迎你。”
“为什么都离婚了还来缠着我爸,你们母女俩是吸血虫吗!”
沈诱冷漠地看着宋琦。
吸血虫、米虫、蛀虫,这种词宋琦不知道骂了多少。
她一直觉得沈月修带着沈诱嫁进宋家,就是为了钱,为了抢她仅存在世上的父亲。
可是她妈从结婚到离婚六年时间,除了家庭里的事情,没有问宋洋要过一分钱。
沈诱也从不曾跨过那条界线,要去抢谁的父亲。
宋洋不是她的爸爸,沈诱很清楚。
她没有爸爸。
也从来没想过要去抢谁的爸爸。
“琦琦,不可以这么没有礼貌。”宋洋把宋琦拉到身后,忙跟沈诱道歉,“琦琦她最近心情不好,小诱不要放在心上,要不要叔叔送你回去?”
“不用了。”
沈诱垂下眼,拿起铁盒子装进帆布包里,无视宋琦在旁边的厉声呐喊,与疯狗无异。
可听到那句“你爸早死了,你就是个没爸的孩子,别痴心妄想抢别人的东西”的时候。
沈诱还是停了下来。
封闭了半年多的心腔,此刻好像又被戳破了个窟窿,漏着风。一缕缕的风跟刀子似的,刮得人有些难受。
有时候,沈诱经常会在深夜里想。
她到底是上辈子杀人了还是放火了,到底做了多少不可饶恕的错事,这辈子才会这么倒霉,这么晦气。
他妈的那么多人不让她好过。
沈诱转过身,面无表情。
“我是没有爸爸。”
她看着宋琦,语气平静:“我也从来没想过要抢你的爸爸,或者其他的什么。”
她有妈妈。
她也是有人要、有人喜欢的小孩儿。
“她没爸。”
这是年幼的沈诱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
那个时候,沈诱会怒气冲冲的反驳,含着泪吼回去:“我有爸!”
可是扭头回到家,一把扑进沈月修的怀里,红着两只眼睛问:“妈妈,明明我有爸爸,为什么他们老是说我没爸爸?”
沈月修一边哭一边给沈诱擦眼泪:“有,咱们又又有爸爸,还有妈妈,是有人要、有人喜欢的小孩儿。”
可是深夜里她看着身边酒气熏天,甚至发起酒疯抄起棍棒往母女身上砸的男人,沈月修又忍不住偷偷咒骂:“你怎么不去死。”
“这里没有一个人待见你,你怎么还不去死。”
可她也仅仅只敢偷偷在心里骂。
沈月修是个可怜人,小时候家里穷,砸锅卖铁也要供她去读书。她也不负众望拼出个好成绩,可还没来得及上大学家里就出了大事,雪上加霜。她没钱继续读书,甚至没钱吃饭,刚成年就去了社会,自己挣钱养活自己。
年少不知事,认识了王戾,与他结婚生子。
许是天意,沈月修从孩子出生的那一天开始,坚持让沈诱跟她姓。
王戾这个人,跟他的名字一样,浑身戾气,冲动又爱惹事。欠了一屁股的债后,更是寻衅滋事,整个老宅区没有一个人待见他。他还酗酒,喝醉了抄起棍棒就往母女俩身上砸,打个半死。
这样的日子沈月修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直到王戾喝酒喝死了。
那天晚上沈月修哭了一夜,年少的情郎,中年的酒鬼丈夫,总归还是没了。
第二天她第一次化了妆,终于活得像个人,她给沈诱穿上最漂亮的裙子,带她去上学。
“又又,妈妈带你去上学,再也不会有人打你了,不要怕。”
是死亡,也是新生。
后来遇到了宋洋,嫁进了宋家,日子一过就是六年。
老宅区到宋家别墅,又从宋家别墅回到老宅区。
明明一个城市,不过几站路的距离,沈诱却总觉得跟颠沛流离的流浪汉一样。
沈诱不止一次想过,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她总是想,如果她长大了,第一件事就是租一间房子或买一栋房子。
她真的,太想有一个家了。
-
周四因为有两场小型考试,过得很快。放学时间还早,加上有段时间没出去放松,陈宴提议打场球再回去。
今早下了点雨,球场积水排不完,打了几个来回也没什么意思,三个人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这么敢的?”
语气十分震惊。
走在陈宴章西寻和谈灼前面的两个男生,笑着聊天,刚发出疑问的是旁边那个寸头。
眼镜框男生:“骗你干什么,我表弟就在私高读书,混混一个,没事儿就往酒吧里面跑。说得好听叫酒吧,其实就是夜店,沈诱扶那个老男人上车的时候,我表弟就在旁边看着呢,那女孩儿身上穿的就是沈诱的衣服。老男人车挺贵的,大几十万呢。”
“老男人,多老啊?”
“也不全是老男人,反正年轻的,四五十岁的都有吧,一个个醉醺醺的。我表弟说沈诱一开始在里面靠假唱赚钱,外面舞台上唱歌的驻唱歌手就做做样子对口型,声音是后台传出来的,也不知道她后来怎么就搭上那些男人了。”
“不对啊,我怎么记得沈诱她家不挺有钱的吗,怎么可能穷到去夜店卖唱。她转到我们一中来,花了不少钱呢。”
“她继父家有钱,又不是她的钱,而且不是说她妈都离婚了,现在是单亲家庭。”
“那也说不通她妈没离婚前就穷到去酒吧卖唱啊,逻辑不通啊。”
“嘶,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不怪怎么叫谣言呢。”陈宴阴阳怪气的插了句话。
章西寻附和:“有的人就是闲得慌,一天到晚嚼舌根,是不是投错胎了啊长舌妇们?”
含沙射影般骂人的话,谁还听不懂了?
两个男生收敛住笑容,刚想骂回去,倏地瞥到一张脸。
少年面无表情站在那里,冷漠的眼睛直勾勾凝视他们,单手端着一个篮球,眼神里带着压迫感。
眼镜框和寸头男生有些发怵,背过身去打算息事宁人开溜。
没走几步,一个篮球猛地砸了过来。
砰!
篮球落地,咚、咚、咚......诡异的一阵平静,在场的几个人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眼镜框和寸头男生是被吓的,脊背上重重地一砸,痛意直逼脑门。
陈宴和章西寻则是震惊的,谈灼性子算不上好,但绝对算不上冲动,这还是他第一次突然拿球砸人。
“让你们走了吗。”
谈灼走过去,球鞋踩进水窟里,溅起一滩泥水,他弯腰把球捡起来,居高临下俯视:“读这么多年的书,就学了这点本事?”
背后说道人的本事。
“我......我又没瞎说,”眼镜框男生吞了口口水,“你凭什么砸我。”
“砸你还挑日子?”话说得叫一个混蛋。
谈灼胳膊肘撑在左膝上,“出息。”
“别他妈乱说话。”
他站起身,自顾自往球场外走,陈宴和章西寻隔老远才追上来,可追上来了又踌躇半天,话堵在嘴边愣是问不出来。
问什么?问好端端的拿球砸什么人,还是问人家说沈诱你上去凑什么热闹,你不是跟她不熟?
傻子都能看出来,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儿。
谈灼是个什么性子,陈宴和章西寻心里门儿清。
别说不关他的事,他理都不理,就是关他的事,也不见得上一下心。
“谈灼,你......”陈宴欲言又止。
“哎呀磨磨唧唧的你真是。”章西寻豁出去,“你刚刚为什么砸人家?”
谈灼下颚线依然绷着,“没有为什么。”
他侧过身,脸朝后边,嘴角笑得散漫:“想砸就砸了,单纯看他不爽,没有为什么。”
陈宴和章西寻一噎,没说话。
少年漫不经心的笑着,脸上却没什么笑意。
-
今年的秋季运动会提前了两周的时间,说是学校要给学生预留充足的时间练习,因此名单上报的时间也提前了一周。
“运动会那几个项目,咱们班女生哪够啊?”
“就是说,也不知道学校怎么想的,还非要报满,服了。”
“说个笑话,池佳佳跳高去了哈哈哈哈哈。”
“啥玩意儿?她那小个子跳高,能有杆儿高吗?”
张让笑得直不起腰,“这大逆不道的话你都敢说啊,小心她暗杀你。”
陈宴:“有什么不能说的,温辞那看着风吹就倒的,被安排去丢铅球。”
“哈哈哈哈哈更好笑了,操。”
“女生不还有八百米跑步,”章西寻问,“谁去啊?”
“沈诱啊。”
陈宴想想就笑出声,“没看见她每次躲张阎王那速度,楼下到楼上不出五分钟时间,那可是七楼啊!”
几人边聊边往操场走,章西寻转过来问谈灼,“你今年报名没?”
谈灼就高一的时候参加过一回运动会,还是刘大华好说歹说让他参加的。
说是什么将来保送的话,体育方面不落人口舌。
后来的几次运动会,要么是在外面进行竞赛,要么是他本人不愿意,不是说病了就是说瘸了,一次都没参加。
谁说都不好使。
刘大华一度气得称呼谈灼是“倔驴”,还有“犟牛”。
“没有。”
“真不报名?”陈宴挑两下眉,贱嗖嗖的,“学校不少女生想一睹风华呢。”
谈灼凉凉觑他一眼,“把你挂主席台上,看得人更多。”
“......”陈宴小声撇嘴,“你看看你看看,多帅一张脸,偏偏长了张嘴。”
谈灼追着他打。
天气阴,多云,还起了凉风。
除了上体育课的班级,还有不少进行训练的体育生,绿茵草地,青春气息涌动。
体育老师没来,一班只有少部分人集合在一边闲聊,操场上时不时穿梭几道奔跑的身影。
陈宴和章西寻还在商量运动会报不报名的事儿,走了好几步远,突然发现身后的人,走着走着走没了。
一回头,谈灼站在原地,眼神沉沉地盯着跑道,双唇微抿。
脸色不大好看。
顺着谈灼的视线望去,陈宴和章西寻看向操场。
红色塑胶跑道,平整宽阔,绿色草坪泛着雨后的清新味道。正值十七八岁的学生,身上朝气蓬勃,一颦一笑皆是青春。
女孩儿梳着高马尾,随着她不紧不慢的跑步姿势,波浪长卷发微微拂起。
旁边的男生高大帅气,笑容张扬肆意,完美的身高差距,定格成一帧帧的剪影。
许是跑累了,沈诱停了下来,胸前有些气喘。
一旁的周迟递过来一瓶矿泉水,单手转开。
沈诱无比自然的接过,喝了一口,“是不是气息不太对?”
“嗯。”周迟分析说,“喘得不对,频率应该在平衡一点。”
什么叫喘得不对,什么荤话。
沈诱踢了他一脚,“能不能不要发|骚啊,海王殿下。”
周迟轻笑一声,“你脑子里能不能装点正经东西啊,白雪公主?”
他说的是那回事儿吗,明明是叫她注重呼吸频率。
周迟抬手擦掉额头的汗,“要不要再练练?运动会比赛其实不用那么紧张,放轻松就好。”
沈诱拧紧瓶盖,“好——”
“沈诱。”
冷冷的语调从后方传过来。
跑道中心说笑的两人,转过头。
少年穿着深色系运动球服,少了点清冷疏淡,微绷的下颚线衬出几分乖戾和野性。
见对面的人有些发懵没回应,谈灼轻嗤一声,里面带着点冷调的嘲讽。
“上课集合没听到?”
沈诱闻声朝一班集合地点望了望,大部分人已经直觉排队了,她跟周迟打声招呼,“上课了,放学再说。”
周迟嗓音冷沉,淡淡瞥了眼对面的人,“好,放学等你。”
一班集合地点距离跑道有些距离,走过去得穿越大半个绿色草坪。
“怎么是你来找我?”沈诱随口问,她记得一班是有体委的。
前面的人自顾自走着,没回她。
沈诱接着吐槽:“这次运动会好像提前了,太久没练,突然跑步还挺累的,气息喘不匀。”
之前迟到差点被张阎王逮到的时候,她跑得很快,丝毫不觉得累。
一到了操场,明确自己目标是参赛的时候,心态发生变化,身体机能也发生变化。
“运动会你报名了吗?”
身高腿长的少年,照旧步子迈得很大,不停下来,也不说话。
还是那副不搭不理的混球样儿。
沈诱不知道自己哪里惹着他了,照往常的耐心,她早扭头离开了。
可是看着那道冷淡的背影,就像是打翻了一罐柠檬气泡水,酸酸涩涩的。
她不懂为什么会这样的感觉。
但沈诱清楚,她不喜欢这种不受控制的感受。
沈诱郁闷,“喂,你哑巴了。”
谈灼停下来。
顾不得这里是人多眼杂的操场中心,也没多想对面就是一班的几十双眼睛,沈诱加快步速走上前,耐心不好地拽住他的袖子,“你怎么不理人。”
她问得直白简单,没有一点遮掩。
好像天生就该这么理所当然。
谈灼心里那点没来由的烦躁,忽然就被她这句类似质问的话吹了个消散。
他垂下眼睫,余光中出现女孩儿那只拽住他衣服的手,片刻后抬起头,懒懒勾一下嘴角,笑得没什么动态感:“怎么才算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