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着一双筷子,一手拿一根,在面前比划了个“X”:“温馨提醒一下我亲爱的妈妈,我跟他已经离婚了――”
“呵呵,你以为是小学生交朋友吗?你和他断了,还不允许他跟你的朋友家人接触?画条三八线就能分清楚关系?”
高金花嗤笑,“亲爱的妈妈告诉你,这就是‘婚姻’,不仅仅是你和他有了连接,他和我们家、你和他们家,都有了链接。离婚断的是你和他的关系,但不代表他和我们家的关系也能断得干净。要是你们有了孩子,那牵绊就更多了。”
游虞仰天叹气:“道理我都懂,我也没办法强硬阻止你们和他接触,但就怕你们接触他太多,被纳入敌营了。”
高金花往调味碟里舀沙茶酱:“我看现在这架势,不是我们被纳入敌营,更像是他主动投降、恨不得被你俘虏、囚禁在地下室里吧……”
游虞笑出猪叫声:“你最近是在看什么谍战剧吗?”
高金花瞪她,把舀好酱的小碟传给她,想了想,问:“小斐是不是还不知道‘那件事’?”
游虞明白母亲问的是什么,低头把小碟摆好,努嘴道:“嗯……没什么必要跟他说吧?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有什么好说的……”
“什么叫‘没什么必要’?他怎么也叫做提供了一粒、一粒……”
高金花拇指指甲抵着尾指指甲,“一粒这个!你和那孩子有缘无份,他也和那孩子有缘无份,在情在理,我觉得你还是跟他说一声会比较好。”
游虞觉得这样只会又给两人之间多拉了一道牵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还是嘴上应了声“知了”。
2020年的离婚率再创新高,许多对夫妻熬不过寒冬。
南方不会下雪,但游虞和斐雁的关系还是到了冰点,两人时常会因为生活上的不同步有了矛盾。
她不再积极配合斐雁的喜好,态度冷却了许多,而疫情反复,斐雁经常出外做志愿者,一出就是好几天没能回家,两人对话的时间很少,两颗心脏之间的罅隙一点点被撬大。
有了离婚的决定后,游虞不愿夜长梦多,直接提出好聚好散。
斐雁当下沉默许久,问她原因。
游虞说,觉得和他在一起感觉很累。
本来应该从“love”中获得力量,但她好像耗尽了力量,都没办法获得“love”。
斐雁一开始不同意离婚。
他依然不擅长吵架,这次游虞拒绝与他亲热,“粘合剂”失效,让最后一小段日子变得更加难熬。
后来她激斐雁,说“我以为你是那种会尊重伴侣选择的人”,再过了几天,斐雁同意离婚,让她起草离婚协议,拿到民政局哪一天的号通知他就行了。
她和斐雁最后一次发生关系,是签了离婚协议的那天。
也是俗称的“分手炮”。
那晚她一个人在 KTV 包了个大房,自己给自己办了个单身派对,叫了一大桌子吃的,还开了酒,身上戴着选美冠军同款绶带,把那些个悲伤情歌轮唱一遍,鬼哭狼嚎,又哭又笑,开心就在桌上蹦迪,唱累了就闷声喝酒,只是苦酒入喉愁更愁。
离开时她踉踉跄跄,KTV 门口一男人走过来扶她,游虞盯着那男人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呵呵笑起来,说,你怎么长得那么像我刚离婚的那死鬼前夫。
对方说,小鱼,我们能不能不离婚了。
她魔怔了似的一直傻笑,问他是不是失忆了,因为他们已经离婚啦。
她恃醉行凶,开了个房,把那男人睡了。
战况激烈,他比以前哪一次都狠,她比以前哪一次都媚,缠着绕着,亲着吻着,掐着揉着,顶着撞着,恨不得在对方皮肤上和身体里都种满花。
本应是分不开的藤蔓,可攀附的那堵墙正在簌簌坍塌。
游虞半醉半醒,皱眉绞着他,在他肩膀咬下齿痕,细声呢喃,说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了。
她好伤心,不明白身体那么契合的两个人,为什么情感无法同频。
游虞没有等到天亮,酒醒得差不多就准备落跑,十足十渣女一个。
斐雁拉住她,问她刚刚不是很快乐吗?就不能再试试吗?
游虞推开他,说在这件事情上的快乐不是真正的快乐,而且她没有跟前夫当炮友的打算。
既然离婚已成事实,她便按照计划,从斐雁家中搬离。
而回到娘家的第二个月,月事推迟了半个月,游虞本以为是离婚搬家太累导致,后来去买了验孕棒,结果一深一浅两条杠让她脑子嗡嗡作响。
这辈子唯一一次一夜情,让她喜提“带球跑”,孩子他爹还是刚离婚没多久的前夫。
去医院的路上,游虞整个人都是飘的,每一步都走得不踏实。
为什么结婚期间他们没做防护措施、顺其自然的时候一次不中,偏偏最后一次中了?
是老爷有什么旨意要传达给她吗?
她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妈妈吗?
如果孩子生下来了,她和斐雁需要再婚吗?
心情实在太乱了,胡思乱想中肯定有飘过那么几个念头,是想着这个孩子的去留。
但乱归乱,在等尿检结果的时候,游虞还是开了小红书,开始查孕期注意事项和必买清单。
很快,大数据给她推送了许多怀孕相关的帖子,她也收藏了许多,甚至还搜了搜亲子装。
她希望降临的是个可爱小姑娘。
半小时后,游虞终于不飘了,但她也重重摔到地上,几乎粉身碎骨。
医生只看了一眼检测单,便抬头问她,孩子爸爸在哪里。
游虞倒是照直说,孩子他爹在别的城市。
之后她在医生脸上看到了遗憾,对方摇摇头说,这个孩子不能要。
游虞当下傻了,竟对医生全盘托出,说她是和孩子他爹离婚了,但不至于孩子也不能要吧?
胎停,游虞曾经写过一位女配经历过,轻描淡写的一段经历,真落到自己身上,才有切肤之痛。
躺在床上做药流前的 B 超检查时,游虞吸着鼻子哭了,做检查的女医生问她是不是痛,是的话她再轻一些。
……
高金花回厨房拿芹菜粒,嘴里还在碎碎念叨:“你从小就是这个性格,什么事情都自己消化,委屈难受了也不告诉别人,自己消化得差不多了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可哪有那么容易哦?”
她端着两碗芹菜粒,走回食厅,见游虞呆站着,手停在半空,眼睛看着某个地方出了神。
高金花心一酸,轻唤她一声:“老二?”
游虞回神,转过脸的同时已经收拾好情绪,她笑嘻嘻说:“我这个性子,你说像谁啊?”
高金花白了她一眼:“像我,像我行了吧?我亲生的,随我,我认啦。”
*
高金花今晚高兴,想舀点自己酿的米酒来喝。
但子女们不同意,说虽然高金花体检结果还算正常,但血压情况还得多留意,酒能少喝就少喝。
“哎呀,我不喝,客人要喝的嘛。”
高金花捧着泡酒瓶和空酒杯过来,问第一次见面的那小伙子,“于励,你能喝的吧?我给你倒一杯!金花家的米酒在百花巷可是出了名的,每年都有人求我给他酿!”
于励紧张得直接站起来:“能的,我能喝的。”
他这周和游茉一起带团到南澳,返程大巴上,他收到她的信息,问他今晚有没有约,她妈妈想请他吃顿饭,谢谢西北游他提供的帮助。
于励当然应承,但怎么都没想到,这顿饭是在游茉家里吃的,还是和他们一家子吃。
除了游茉三姐妹和她们的母亲,同桌吃饭的还有游茉的弟弟,和游茉的妹夫……前妹夫。
这阵仗让他一开始有些不安,但阿姨实在太热情了,他才慢慢卸了劲儿。
游茉坐在于励对面,正夹着块牛肉去蘸沙茶,眼睛没看他,慢悠悠地说:“妈,他和那些西北司机师傅的交情都是喝酒喝出来的,你说他能不能喝?”
“哎哟那肯定能喝。”高金花倒了杯酒给于励,“小酌怡情,别酗酒就行!”
于励双手接过杯子:“谢谢阿姨。”
高金花眼睛笑得弯弯,问:“于励有女朋友没有啊?”
游虞坐在于励旁边,觉得有某种义务“保护”他:“妈,你别逮到个人就开始做媒啊!”
“做媒怎么啦?我做媒的那几对全都修成正果了好吧?”高金花还蛮自豪,继续说,“于励今年 26,阿珍珠姨的小女儿今年 26,这年纪很配啊!年轻人多认识一下没坏处的。”
于励抬眼瞄向对面,对方面无异色,低头吃肉。
他笑笑:“还没有女朋友,但不好意思啊阿姨,我喜欢年纪比我大的女生。”
游虞被呛了口口水,捂嘴咳嗽起来,游栀目光微敛,隔着火锅上飘着的白烟打量于励。
高金花惊诧得睁大眼睛:“哟……真没想到啊。那你说说,你喜欢年纪比你大多少的?阿姨回头给你留意留意。”
“大我个七……”于励见她终于瞪了他一眼,顿了顿,很快接着说,“七到十岁都没问题。”
高金花更惊讶了,还想说什么,被斐雁打岔:“妈,我也想喝点米酒。”
“你?你行不行?”高金花撇撇嘴,“你忘了在‘喜鹊楼’设家宴的那回,你多喝了两杯,就已经得让人扶着走了。”
斐雁眨眨眼,接着微微侧过脸,隔着夹在中间的于励看向游虞,问了句:“是吗?那天是这样吗?”
游虞正伸筷子去夹筛子里的五花趾,没看他,没吱声,仿佛没听到有人提出问题。
倒是坐斐雁右手边的游天插了一嘴:“是的,那晚是我和表哥架着你回――”
“话挺多啊弟弟!”游虞眼刀甩过去,屁股离开椅子,伸长手往游天碗里丢了两块肉,“吃肉啦你!”
斐雁提提嘴角,低声道:“看来我那天很开心。”
旁边游天嚼着肉,口齿不清地回了句“确实如此”。
“别吵吵别吵吵。”高金花还是给斐雁倒了小半杯米酒,问,“还有没有人要?”
游天很自觉:“我骑车来的,不能喝。”
游虞不喜欢米酒,游茉要了半杯。
最后高金花问游栀:“老三你呢?”
游栀摇摇头:“不要了。”
游天往右靠了靠,小声问:“你最近胃口很好啊,吃这么多肉,准备新一轮增肌?”
手中筷子顿了顿,游栀问:“我吃得多吗?”
“多啊,平日吃牛肉,你吃个十来片肉就喊饱了。”
游栀皱了皱眉,但还是把碗里的肉吃完了。
游天碗边的手机亮了亮,他点开,是女友郑颖,问他什么时候能吃完饭过去接她。
游天正想回,听到大姐说了句:“弟,把那盒雪花递过来。”
他视线还停在手机屏幕上,刚应了声“哦”,已经有人直接站起来,把装满肉的饭盒递给了大姐。
速度比他快了许多。
于励也是把肉递出去时,才反应过来,这动作太本能了。
他很快对大家解释:“平时带团,家长们都喊我阿弟,所以……”
游茉把肉接过来,游虞又一次咳嗽得很大声。
“老二你吃慢点啊。”高金花还是偷偷给自己倒了小半杯,回到自己座位。
她没立刻坐下,举着杯子说:“今晚呢,金花姐很开心,因为老二的糟心事暂告一段落,虽然未来肯定还有许多困难缠身――”
游虞已经站起来了,听到这里翻了个白眼:“妈!我谢谢您!”
高金花笑:“但我相信老二能跨过障碍,在困难中成长,祝她这次不再三分钟热度,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
游虞感觉镜片起了层薄薄的雾,撅着嘴撒娇:“走不下去我就要当全职女儿,你养我哦。”
高金花嫌弃:“滚蛋。”
众人笑出声。
高金花举杯朝向于励:“然后呢,欢迎我们的新朋友小于,谢谢小于在上次西北游中给我们夕阳红老年团提供的帮助。”
于励忙道:“举手之劳,阿姨别跟我客气了。”
高金花最后瞥向斐雁,调侃一句:“还有我们的老朋友,小斐同志,这段时间也辛苦了。来,大家碰一个吧。”
斐雁知道自己不请自来实在厚脸皮,多少有些赧然,但胸膛内很暖,举杯与众人相碰。
玻璃铛铛,汤水汩汩,白烟袅袅,笑声朗朗。
于励不清楚游虞发生了什么事,游虞简单解释了几句。
游栀还有些忿忿,觉得游虞善良过了头,管她成年还是未成年,就应该继续追究,就应该杀鸡儆猴,震一震那些潜伏在阴暗处的键盘侠。
没想到先提出反对意见的竟是游天:“我这两年处理过太多这类事情了,当一群人对你有成见的时候,你做什么他们都会挑你的毛病,太官方的道歉会说你复制粘贴模板,语气稍微轻松的道歉却会说你阴阳怪气不够官方,情绪化一点的表达会说你这个玻璃心急了急了。
“其实他们无所谓事情会如何发展,他们只是想看你急,你乱,你慌,你越是痛苦焦躁,他们越兴奋开心。”
他把烫好的雪花牛肉分别夹给母亲和姐姐们,语气有些小骄傲:“换做是我,我也会像二姐这样冷处理,让事情不要继续发酵,这叫‘大局观’。”
游栀佯装震惊,揉一把他的脑袋:“天啊,你是谁?为什么要上我弟弟的身?快把我那个草包弟弟还给我!”
游天“啧啧”声躲避,众人又笑。
游虞也跟着笑,推了推眼镜说:“我可能没游天那么有‘大局观’,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有个女儿,她惹了事闯了祸,那我也一定要帮她向别人道歉的……”
这时候高金花咳了两声。
“不聊不开心的事啦,大家快夹腐皮,搁太久要煮烂啦。”游虞猛刹住车,伸筷去夹锅里的炸腐皮,但腐皮太大张,她一筷子夹不完,便喊,“谁来帮我夹――”
她还没说完,旁边已经伸过来一双筷子,筷尖夹住浸满汤汁的腐皮,轻松帮她扯成两半。
“好了。”
斐雁动作自然,语气自然,收回筷子,把夹断的腐皮放进自己碗里。
第046章 也没有那么喜欢了
斐雁低估了岳母酿的米酒,一小杯下肚,体温已经往上升了。
后劲有点儿猛,饭后他在院子里的小矮凳上缓了半个小时,谁来跟他说话他都傻傻笑。
高金花翻着白眼说“无眼看”,让游虞去处理处理。
游虞也翻白眼,想派游天去把人送回家,谁知那臭小子跑得比白龙马还快。
没辙,她只能走到院子,拿了鞋架上的驱蚊喷雾往腿上喷,顺便问一句:“能不能自己走啊?”
斐雁稍微垂眸,看见她脚踝上一颗两颗蚊子包,忽然倾身,伸手朝她脚踝摸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