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雁一下清醒过来,从沙发上坐起:“你跟大姐说什么了?”
“哎,这件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表哥含着电子烟慢悠悠地抽,等那边急了,他才哈哈笑:“反正这事也瞒不了多久,就是爷爷奶奶前段日子去饮茶的时候,同别人吵架啦。”
斐雁一愣:“爷爷奶奶?他们能跟人吵架?”
与信仰有关,二老可能是斐雁至今遇过脾气最好的人了,被人踩上胸口也能一笑置之。
这么些年,斐雁就没见他们跟谁有过口角龃龉,也没怨怼过他人,就连对着早就抛弃家庭的儿媳郭慧清,他们也只是叹声都是孽缘,一切皆是命。
也许是因为脾气太好,两位老人家已至耄耋,但精气神不比年轻人们差。
这样一对老人家会同人吵架,斐雁不信。
“嗯,你猜猜他们跟谁吵架?”表哥晃着脚问。
“……我哪知道?”
“你也认识的,而且他们吵架也跟你有关。”
斐雁实在没心情打哑谜,他出了汗,浑身发痒,只想赶紧去洗个澡,不耐道:“爱说说,不说我就挂了。”
“诶诶诶,你这脾气,对着游虞也这样子?”
“……”斐雁站起来,拉下脸说,“亲爱的表哥,拜托你,请你告诉我。”
斐翔满意了,把事情全盘托出:“爷爷奶奶跟任家人吵架了。”
时间回到月初的一个周末,斐雁姑姑和二老去酒楼饮茶,遇到任嘉嘉父母和两三亲戚,斐家好似以前那样跟对方打招呼,没想对方冷眼相待。
由于疫情反复,防疫措施有模有样,酒楼的桌数减少了三分之一,桌子与桌子之间还摆了透明屏风做隔断,但挡不住隔壁桌阴阳怪气的言论,
斐家一直觉得,这对小辈最后没能修成正果,只是代表两人有缘无分,两人能做回朋友、并且两个家庭的交情没有受到影响已是很好的结果。
如若任嘉嘉未来与他人走上红毯,他们照样会替她开心,会包一封厚礼祝她幸福,毕竟是看着长大的世侄女,二老希望她的未来能无忧无虑。
但任家并不这么想。
他们觉得斐雁蹉跎了任嘉嘉最珍贵的几年光阴,以“人生规划不同”分手后,却随随便便找了个女人结婚,让任嘉嘉颜面尽失。
如果那女人出身豪门、又或者和斐翔老婆高敏那样家中有人在朝中当官,那任家还能接受。
可且不说斐雁那个老婆,身材气质学历样样不如任嘉嘉,听闻斐家的亲家不过是在小城市里做小生意的,远远不如任家,这点才让任家觉得难堪。
斐雁姑姑自从上次年夜饭已经憋着火,那时碍于两家人的情谊没有当场下任母的脸,没想到对方原来积累了那么多怨气,在大庭广众下越讲越过分。
其中一个叔父夹了个叉烧包,说,有人就是吃不了燕翅鲍,只钟意吃叉烧包,你奈他何?
姑姑正想起身与对方对峙,没想到母亲比她还快,头发全白的老太太,一世人讲话柔声细气的老太太,竟然指着对方破口大骂,说“你菁叶际遣嫔瞻”!
斐雁刚给自己倒了杯水,才喝了两口,听到表哥掐尖嗓子学老太太说话,差点儿呛喉。
他咳了两声:“不是吧?奶奶居然会说那个词?”
“奶奶到底还是斯文了,换做我妈的话就直接‘铲’上去了。”表哥听到身后有推门声,回过头,对走出阳台的老婆笑着勾勾手,“之后两桌人就隔着一道屏风互骂,也是很好笑了,吵架还要保持两米距离……奶奶还说,结婚的是你,又不是他们两老,也不是任家父母,你喜欢谁就跟谁结婚。
“还不停夸你老婆长得精灵活泼,性格好、家教好,亲家也很好相处。爷爷稍微冷静一点,说任嘉嘉很优秀,但游虞也很优秀,两人在不同领域里都取得了成绩,实在没必要将两人摆在一起比……说到最后老太太眼湿湿,心脏都开始不舒服了。”
斐雁皱眉:“又不舒服了?我前几天才跟他们视频,他们没跟我说这件事啊。”
表哥把老婆抱到腿上,轻捏着她的手指:“哪敢跟你说?我妈说不想给你们小两口增添烦恼,只跟我吐吐槽。”
斐雁把水杯里的水一饮而尽,放下杯子,说:“我以为上次跟任家说得够清楚了,没想到这么长时间了,他们还在胡思乱想。”
闻言,表哥挑眉:“你?你跟任家说什么了?哪天的事?”
斐雁想了一下:“也是年夜饭的那晚……”
快吃完饭的时候,他先去把单买了,之后一个人去了任家的包厢,给任家人敬了杯酒。
他说了挺多话,具体这会儿也记不清了,大概的意思是:如果任家人有怨言和不满,可以冲他来,但希望他们明白,他的婚姻并非意气用事。
“怪不得那天你说去买单,去了好久!”表哥惊讶得叫出声,“我都不知道要说你情商高还是情商低了,居然敢当着他们的面这么说?他们没气得掀桌?”
“当时我怕留小鱼一人在包厢她会乱想,敬完酒就走了,没怎么留意他们的情绪。”
斐雁想了一会儿,说,“估计是挺生气的吧,后来我和小鱼在酒楼大堂又遇到他们,有个叔父话中有话,阴阳怪气地祝我和小鱼白头到老。”
高敏脑袋倚在丈夫肩膀,眼睛亮亮地偷听着电话,斐翔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笑问:“那你有回呛他吗?”
“当然有,他说的话被小鱼听到,气得她跑开了。”斐雁脖侧很痒,他挠了挠。
他回那位醉酒叔父:承你贵言,一定白头到老,银婚那年我打算摆个三五七围,若果叔父到时还身体健康,一定请你来饮喜酒。
斐翔反应了会儿,止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天啊,文化人骂人是不一样啊,一个脏字都不带!”
高敏急忙掐他手臂,示意他小点儿声,别吵醒孩子。
但她其实也听到了斐雁说的话,忍不住笑出声。
斐雁听到表嫂的笑声,知道他们夫妻又黏在一块儿,没好气道:“行了,奶奶那边我明天给她打个电话。你还有话要说吗?没我挂了。”
表哥唤住他:“诶我问问你,你刚说的这些事,跟游虞说过吗?”
斐雁往浴室走,答得很快:“没啊。”
表哥又震惊了:“全都没说?”
“没啊,提了后面的事,肯定多多少少得提起那些人对小鱼的误会,我不想让她难受。”
斐雁没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问题?d,像以前有人问他为什么会选游虞结婚,问的什么废话问题啊,当然是觉得她好、想要跟她共度余生才想跟她结婚啊。
表哥受不了了,跟老婆比了个“脑子不太灵光”的手势,点醒表弟:“我现在明白你怎么会丢了老婆了,斐雁,你以前就是只公鸡。”
斐雁开了浴室灯,站到镜子前,听见表哥这么说,眉毛挑起:“公鸡?”
“对,别人都是四五点打鸣,你不是,你等到中午十二点打鸣。”表哥觉得自己太有才华,太会比喻,忍不住边笑边说,“该开口的时间不开口,活该你老婆跑啦。”
斐雁气笑,直接挂了电话。
他侧过脸,拉长脖子,那里被他挠得通红一片。
应该是在院子醒酒那会儿被蚊子叮的。
……老公,你被蚊子咬啦。
……我帮你按十字,这样就不痒啦。
斐雁照着镜子,给自己的蚊子包按了十字。
洗完澡,他又去厨房倒了杯水,今晚牛肉吃得多,沙茶酱也蘸了不少。
微信有表哥发来的信息,是个孔雀开屏的表情包,并叫他现在就应该这样,该开屏时就开屏。
表哥说:「像我,买了条新内裤都恨不得让我老婆第一时间看到。」
斐雁终于笑出声,但没回他,免得打扰他和表嫂二人世界。
他点开朋友圈,发了张照片。
是那朵白玫瑰,附文是「第十天,很高兴认识你,老同学」。
第048章 拜拜了
霍家南前段时间把车送去改大灯了,今天可以提车了。
这家车行是唐苑淇介绍的,「龙兴汽修」,本来看门面和环境,霍家南打算方向盘一打掉头就走,但唐苑淇说是老朋友的店,身边不少富家子弟都在那里改的车,霍家南卖她一个面子,还是把车开进去了。
车行老板姓许,报价确实公道,而且经他手的车子不少,其中就有几辆大 G,连周边城市的车主也会把车送过来给他改,有点儿名不见经传的感觉,霍家南考察完觉得靠谱,就敲定了项目方案。
他坐朋友郑森的车过去,郑森把车停门口,狐疑道:“你把车放在这里改?行不行的啊?”
霍家南说:“我一开始也这么想,后来才知道,这家的老板十几年前就在做改装车了,当年他在‘雷火’干的。”
郑森睁大眼:“‘雷火’?真假?”
「雷火车房」是水山一带首家专门做改装车的车房,后来因老板雷伍锒铛入狱,家道中落,车房也被卖掉了。
虽然同在水山,但富家子弟分圈层,霍家南和雷伍不是一个圈的,以前只能算点头之交。
听唐苑淇说,对方出来后和女朋友开了家甜汤店。
没有豪车,没有豪宅,一日三餐,粗茶淡饭,衣着朴素,女朋友也不是哪家千金,听闻雷老板还天天骑着小电动去送外卖。
霍家南佩服雷老板现在的心态,但这样的生活,霍家南是没办法接受的。
过惯了好日子,谁能接受掉下来的落差感?
穷人要努力,富人更要努力,只能往上爬,不许往下跌。
如今他慢慢接管家中生意,结交的每个朋友、参加的每场应酬都有存在的意义,两三年后他会与某位门当户对的千金联姻,给霍家二老生个长子嫡孙带带……这是他未来的方向。
当然,如果未来妻子愿意接受开放性婚姻的话,他会轻松许多,该签的合约提前签一签,保障双方的利益,这样有助于维持家庭表面上的和睦。
和他的父母一样。
霍家南走进汽修店的大铁门,院子里停着他那辆白色大 G,车身铮亮。
但旁边竟还停了辆黑色大 G,车灯亮着,车行老板许超龙站在车旁,背对他们,正和车尾的谁说着话。
那人藏在阴影中,霍家南看不清,但印象中他好像在哪里见过这辆车。
“哇,看不出来,外头破破烂烂,里头装了两辆大 G。”郑森调侃,“我觉得还是黑色的好看诶,你要不要把车改个色啊?”
霍家南瞪他:“滚。”
许超龙听见声音,回过头,迎上来:“霍老板,你来拿车啦?”
“嗯,对啊。”霍家南嘴里应着,目光却落在走出阴影的那人身上。
很快,霍家南想起在哪里见过对方了――雨很大的那晚,他送游栀回家,这辆大 G 停在他斜对面,并很缺德地常亮着远光灯。
当晚他看不清司机的长相,但记得很清楚,司机双手小臂都有黑麻麻的纹身。
嚯,挺巧。
霍家南皮笑肉不笑:“没想到许老板这里还有一辆大 G。”
“对,也是巧了,这辆车一直在我这里改的。”许超龙替两个男人简单介绍了一下彼此,“这位是霍老板,这位是蔡老板,你们俩的车都是同一年同个型号,就是不同色。”
男人嘛,一辆车,一根烟,或者其他相同爱好,就能飞快建立起链接。
霍家南把烟盒打开,敲出一根,递过去:“蔡老板,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啊?”
蔡嘉年提提嘴角,接过烟:“我没什么印象。”
“是吗?总觉得你很眼熟。”霍家南与对方平视。
两人身高相近,但对方身材比他稍壮,肩膀手臂有明显锻炼痕迹,胸肌撑起 T 恤,短裤下的小腿紧实有力,和手臂一样,也纹满了图案。
蔡嘉年笑笑:“霍老板贵人事忙,记错了吧。”
霍家南也笑:“可能是吧。”
许超龙及时摸出打火机,给两位老板点上烟,对蔡嘉年说:“我先给霍老板看看车,待会儿帮你检查一下。”
蔡嘉年吁了口烟:“没事,你先忙。”
霍家南检查完车,没什么问题,拿出手机准备把尾款结给许超龙。
刚点开微信,有个语音通话打了进来。
霍家南眼睛亮了亮,很快接起:“喂,游栀?”
他跟许超龙使了个眼神,许超龙明白,示意他先接电话。
而蔡嘉年的目光一瞬间变了,衔在唇间的烟被吸得极猛,猩红火星在昏暗中亮了许久,才化成一道白烟。
他微眯起双眸,紧盯着走到一旁听电话的霍老板。
蔡嘉年不得不承认,这男人皮相不赖,很符合游栀的审美。
身材的话比他瘦一些,因为两人身高接近,蔡嘉年会觉得对方的身材状态更接近他年轻时的样子。
半个月前的那个雨夜,蔡嘉年在百花巷巷口见过这辆白色大 G,他认得车牌。
那晚他找到 P 游栀黄图的那个瘪三,揍了一顿,让对方收拾收拾就去自首,之后他漫无目的地在这个城里开了许久,回过神时,发现又一次快开到百花巷。
这一带变化不小,虽然街道还是那么窄那么长,弯弯曲曲,缠缠绕绕,但许多街铺都和小时候不一样了:像是老爹当年开的铺头,这些年不知换了多少手,如今是家奶茶店;而铺头对面的小宾馆,因为无法经营,被本土品牌买下来重新装修,成了品牌博物馆……
蔡嘉年把车停在「金花果汁冰」门口的马路边,旁边就是他的高中。
不是什么好学校,“古惑仔”时期一个学校里可能能有四五个“浩南”,他也不是什么好学生,该怎么叛逆就怎么来,回家没少遭老爹一顿抽。
和金花姨认识太多年了,蔡嘉年去买果汁冰,金花姨都不乐意收他钱,年少不懂事,他有好几次呼朋引伴去买水喝,金花姨都是笑笑,说阿姨请你们喝。
当然,后来才知道帐都记在蔡光辉头上。
他清楚记得一件事,大概是他高三的时候,冬天,这附近出了个露体变态狂,穿长至膝盖的风衣,神出鬼没,专挑无反抗能力的小女孩下手。
有天吃晚饭,他听阿妈提起,游栀几天前上学时遇上那变态了,小姑娘被吓到了,连续好几天做噩梦,金花姨带了她去老妈宫拜拜收惊。
之后蔡嘉年和几个玩得近的男生每天都早早起床,一人负责蹲守一条细巷,埋伏了几天,终于等到那混账出现。
这附近巷弄再复杂,也是他们的地盘,一人牵制,其他人收到信号,很快蜂拥而至,把那家伙打了一顿。
这里承载了他太多的青春,那些他曾经嗤之以鼻、恨不得从身上拔掉的东西,此时回头再看,原来处处都是难能可贵。
他熄了车,把窗户开一小缝,听着雨水敲打车顶和玻璃的声音,点了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