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区这十年来修路不停,那种一下雨就淹大水的情况不常发生了,他望着百花巷的巷口,心想,那姑娘不用再怕鞋子踩到脏水了,就算真积了水,那姑娘也可以一个人大胆往前走。
蔡嘉年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他把车开到这里,就这么停着,抽几根烟,再离开。
偶尔他会遇上夜归的游栀,多数时间是她自己一人,偶尔会有游天陪着,许是他好运,没见过她和别的男人走在一起。
他知道游栀身边没缺过人,但眼不见为净。
那晚他抽了三四根烟,正想启动车子,远远瞧见一辆大 G 驶来。
车子停在巷口,过了会儿,车内亮起灯,蔡嘉年痛恨自己视力太好,隔着雨幕,也能看清副驾驶座上的姑娘,还有从驾驶位倾身想吻她的男人。
……
“我在东区,你想去哪里?我过去接你……你自己开车过去?也行,那我直接过去……好,待会儿见。”
霍家南很快结束对话,走回车旁。
郑森问:“看来你不跟我去喝酒了?”
霍家南倒是直接:“对,临时有约,下次再聚。”
“跟哪家小姑娘约会啊?”
“说了你又不认识。”
“是你对象太多,我压根儿记不住好吧。”郑森拍拍他的肩,感慨道,“听我这个已婚人士一句劝,玩得差不多就该定下来啦,别总莺莺燕燕缠身。常在河边走,鞋子很容易湿的。”
“那你个已婚人士今晚还出去玩?”
“哎呀,我这叫‘放风’……”
因为有外人在,霍家南没点郑森老婆怀孕五个月的事,他跟许超龙确认了尾款金额,转了过去。
许超龙笑容很淡:“谢谢霍老板。”
上车时,霍家南又看了一眼花臂男。
不是一个圈层的,没必要深交。
待白色大 G 离开,许超龙才问蔡嘉年:“你和他认识?”
蔡嘉年的烟已经抽到底了,走两步到一旁的烟灰桶摁灭:“怎么这么说?”
许超龙耸耸肩:“你看他的眼神不大对劲,像下一秒就要冲上去揍他了。”
蔡嘉年笑而不语。
许超龙没有追问,他和蔡嘉年认识有几年时间了,两人的关系更像朋友,许超龙清楚他的性子。
蔡嘉年今晚临时过来,说排气管有些异响,许超龙帮他检查,顺便借用刚才那位“已婚人士”的话调侃他:“你今年也三十三了,听我这个已婚人士一句劝,玩得差不多就该定下来了――”
蔡嘉年拉了张塑料凳坐在一旁,翘着二郎腿笑:“有病,你什么时候见我身边有人?”
许超龙打趣道:“我又不是二十四小时都跟在你身边,我哪知道?”
蔡嘉年默了片刻,才说:“我心里住了人了。”
“二十四小时都在,所以不能像刚才那两位那样,成天胡搞瞎搞。”他敲了敲左胸口,沉声笑,“她盯着呢。”
许超龙停了动作,有些意外:“看不出来啊大哥,你有这么纯情?”
蔡嘉年烦他:“你话怎么那么多?快看到底哪里有问题啊,我还得去给我老头买双色球呢。”
许超龙笑得肩膀一颤一颤,继续埋头检查:“不是,你心里有人怎么不追?”
排气管轰鸣,许超龙听不到蔡嘉年的回答,以为他又和平时一样笑而不语。
*
霍家南赶到酒吧的时候,游栀已经到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家清吧,爵士乐曲轻快,灯光暧昧迷离,卡座烛火摇晃,一双双,一对对,隐在角落,细声讲,小声笑。
霍家南本以为游栀也会拿个卡座,但她没有,一个人坐在吧台旁,姣好身影引人注目。
披肩长发遮住了许多,只露出一截纤腰,在黏稠昏暗的灯光下,她的肤色和陈年威士忌一样,散着迷人酒香。
看不到的地方更容易让人浮想翩翩,霍家南眼睛和胸腔一下子热起来,越走近,越能看清两枚浅浅的腰窝。
游栀身旁空了张高脚凳,霍家南走过去,但没坐,敲敲台面,问:“怎么不拿个卡?”
“这里不好吗?”游栀没被他突然出声吓到,环顾四周,语气似笑非笑,“我觉得这里挺好的啊,一个人来我都坐吧台。”
是的,如果是一个人,霍家南也会选择坐吧台。
鱼见到饵了,自然会游过来。
“但你也不是一个人啊,你不是约了我?”霍家南倒也无所谓,在高脚凳坐下,跟酒保要了杯威士忌,似是抱怨,“今晚怎么突然想起我来了?前段时间约你你总说没空。”
游栀浅笑,把胸前的发丝往后拨:“前段时间太忙了啊。”
霍家南目光往下:“还忙造谣那件事?”
游栀摇头:“不全是,家里也出了点事。”
霍家南有股冲动想追问,可最终没有。
他们目前这样的关系,是不需要知道太多对方的隐私的。
他想想,可能就是上次捉奸她姐夫的那档子事吧,没必要多问。
当老千的,胸口的衣袋里总得藏着些秘密。
游栀今晚的妆容很淡,没有夸张眼妆,只涂了口红,但五官依然立体,她脸上没动过刀子,不是千篇一律或似曾相识,是能让人记住很久的一张脸。
她上身穿一件黑色抹胸,下身是黑色包臀裙,自信露出腰肢和长腿,她不是瘦得只剩骨头的身材,所以在松弛状态下,小腹腰侧难免有些肉感,但她无所畏惧。
是性感的,也很健康。
一枚银钉藏在她的影子里,偶尔闪过锋芒,往人心脏上轻轻扎一下。
不出血,不留疤,却会记住曾经痛过。
霍家南抿了口酒,游移的目光最后落在她手边那杯色彩鲜艳的鸡尾酒上,换了个话题:“你是不是瘦了?”
“没有啊,最近我胃口超好,都不敢上称了。”她坦荡大方地当着他的面,戳了戳自己腰间软肉,“你看,再胖下去都不能穿小背心了。”
“不会,有点肉显得很可爱。”
“真心话?”
“骗你的。”霍家南笑着看她。
两人在橘黄灯光下对看许久,没人败下阵,旗鼓相当,势均力敌。
半晌,游栀像突然想起一件趣事,眉眼轻松了些许,勾唇问:“诶,霍家南,我问你个问题。”
霍家南拿起酒杯再抿一口:“你问。”
“你身边那么多小女朋友,如果有一天,有个姑娘来跟你说她有你孩子了,你会怎么做啊?”
冰块碰壁,当啷一声,霍家南挑眉,再次看她:“为什么这么问?”
“我就是好奇,问问看。”游栀笑弯了眼,勾起的眼尾像猫咪慵懒的尾巴,“像你上次说的,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我需要认真回答吗?”
“随便你哦,但认真还是敷衍,我听得出来。”
霍家南默了默,还真如实回答她:“这情况分人,如果是结婚对象,那就直接生下来。如果不是,那就该做的补偿做好,处理好后说拜拜。”
“如果是我呢?”游栀翘起一条腿,双膝交叠,足尖轻晃,一手手肘支着吧台,掌心扶着脸颊,“如果这对象是我,你会怎么做啊?”
霍家南斜斜睨着她,她美眸半眯,眼睛里似是有了醉意。
他之前没少听过女伴们提出类似这样的试探性问题,在他眼中,等同于对方不管不顾地梭哈,是虚张声势的诈牌手法,试图从他口中确认自己的身份和地位。
这不该是游栀会提出的问题。
赴约之前的好心情这会儿都散了,霍家南眼神微冷,笑了一声,说:“游栀,这问题过了。”
游栀噘了噘唇,点点头:“我也觉得,就当我没问过吧。”
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看上去像是真的一时兴起,玩了个“真心话大冒险”而已。
霍家南觉得刚才语气重了,软了口气,也说了句玩笑话:“而且你小男友那么多,能轮到我?”
游栀不轻不重地瞪他一眼:“滚吧你。”
两人没再继续这个扫兴的问题,扯东扯西地聊了会儿,霍家南杯中酒喝完了,游栀的还剩小半杯。
霍家南主动问:“你今晚喊我出来,就是陪你喝酒聊天?”
“嗯,这段时间糟心事多,想找人喝喝酒,但朋友们没空,就想起你了。”游栀挥挥手,跟酒保要了个二维码,熟门熟路地把两人的酒钱结了,“谢谢你陪我聊天,请你喝酒啊。”
霍家南蓦地握住她腕子,正好捂住了她总挂在手腕上的那条发圈:“今晚去我那?”
游栀没直接抽出手,只摇摇头:“不行,我家里还有事,今晚得回去。”
霍家南皱眉:“你真的只约我过来聊天?”
游栀笑着拍拍他的手背,抽出手腕:“对啊,下次吧,等我忙完了再约你。”
霍家南没勉强留她。
等人离开,胸腔里才有股火烧起来,霍家南眉心还是拧着的,想再叫杯酒喝,打算喝完再问问郑森在哪儿。
他唤来酒保,本来想叫威士忌,话到嘴边就变了,他指着游栀刚才喝的那杯酒,说:“给我来一杯这个吧。”
酒保提醒:“这杯是无酒精特饮哦。”
霍家南愣了愣,确认问道:“无酒精?”
酒保点头:“确定要这杯吗?”
“……不,那还是给我威士忌吧。”
游栀一出酒吧,就把发圈从手腕取下来,利落地把长发束起,无视旁人或直接或隐晦的目光,大步往停车场走。
上了车,先打了冷气,再拿出手机,把霍家南的联络方式都拉黑了,轻道一声:“拜拜了。”
第049章 我不痛
游栀一脚油门开到了东海岸,想让海风把她锈掉的脑子吹清醒。
她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出了错,明明每次都有用保护措施,怎么还会中招?
这个礼拜她一天测一次,买了若干牌子的验孕棒,早中晚三泡尿全都测过,给到她的只有越来越明显的两条线。
心情跟跳蹦极一样,落起落起落落落,最后还被倒吊在半空,晃晃悠悠,就是不让她踏踏实实地落地。
行,既然问题找上门了,那她就来好好解决。
可还有一个无解的问题,前段日子,她和两个人发生过关系。
一个是一向温柔的张牙医,一个是刚刚拉黑的霍老板。
就次数来说,霍老板较多,但霍比她还在意保护措施这件事,按道理来说几率很低,而从时间上来推,张牙医几率稍高,可同样该做的措施都做了。
她很后悔,前段时间因为胃不舒服,把优思明给停了。
是套子侧漏还是破损,如今也无从得知了。
无论如何,这小孩、这小孩……
她戳着肚子低头骂道:“你说你是不是笨蛋?!来我这里干什么?那么多渴望小孩的妈妈那里你不去!偏偏来我这里!我很坏的,我会把你叉出去的,到时候你又要重新排队投胎,图什么啊?!”
她不排斥小孩,曾想过未来要是哪天怀孕了,那就当个单亲妈妈。
可以不谈恋爱,不谈婚姻,但如果出现一个跟她的生命有联结的小孩,她觉得也挺好。
可不是现在啊,这是个意外。
她把脑袋抵在方向盘上大叫发泄,也不管有没有途经的路人看到,直到熄了车的车厢闷热无比,她才抹了把脸,推门下车。
海边风大,她扯了长袖防晒衣穿上,手插衣袋,沿着堤岸走得很慢。
她不知道要走去哪里,黑漆漆的大海看不到头,只有一盏灯塔在小岛上一圈一圈地转。
时间不算太晚,步道旁全是摆摊的,不少人都在直播,卖凉皮的姑娘在蹦蹦跳跳,卖柠茶的阿姨在暴打柠檬,弹吉他的歌手在柔情演唱。
散步乘凉的人不少,其中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或四口也多,游栀移开目光,不希望被母性轻易裹挟。
她在柠檬茶摊前停住,买了杯“暴打渣男柠檬茶”,少冰少甜。
喝了口柠檬茶,酸涩让人皱了眉,她像是自言自语:“这段时间,你想吃什么就告诉我吧,我尽量满足。”
步道来往的行人太多了,游栀下了楼梯,走到岸边,找了块石堤坐着发呆。
岸边的空地比上面的步道宽得多,有小贩在这边占了块地摆套圈摊位,奖品除了玩具零食,还有关在笼子里的兔子和小鸡。
多是情侣愿意付钱来玩,女的指着小兔小鸡说好可爱,男的就哼哧哼哧地投,有的投不中,姑娘闹着要,男的干脆花钱跟摊主买,姑娘提着笼子很开心,说“这是我们的宝宝”。
游栀翻了个白眼,受不住这种黏黏糊糊的对白,起身把喝空了的饮料杯丢到垃圾桶,继续往前走。
渐渐的,身边没什么行人了,偶尔有骑行者或夜跑者经过,游栀走累了,就再找块石堤休息。
把有过关系的男人都删干净后,私人微信号里就只剩下家人和朋友,不再有总是看不完的未读消息。
――每一年她都会有段时间对养鱼产生倦怠,给鱼塘换换水,等心情好了,再往里头放新的鱼。
但她有预感,这次把鱼塘清空后,她要把鱼塘填上了。
微信里有二姐发来的信息,问她今晚要不要留门。
游栀抿紧唇,回她要的,她很快就回。
她还给二姐发了句「对不起」。
二姐很快回:「你怎么啦?」
游栀视线模糊:「没怎么啊,就是上次对你发脾气,我一直没好好跟你道歉。」
二姐:「哎哟哎哟,我们家的小公主长大啦,会跟人道歉啦。」
接着发了个老母亲落泪的表情包。
游栀笑了笑,眨一眨眼,就有水珠啪嗒落在手机屏幕上。
她是应该长大了,有些事情需要自己去解决。
她开始往回走。
行人少了很多,小贩陆续收摊了,套圈摊位的老板也在收拾,拎着一只只铁笼往车上装。
游栀沿着楼梯准备回到上方步道时,突然传来一阵乒铃乓啷的噪音,有人在大叫,有人在大喊,金属被砸的声音像台风掀翻了铁皮屋。
她快步走上步道,发现是路边一辆小吃车被推倒,酱料、面糊、食材撒得遍地都是,一颗颗鸡蛋落地开花。
有几个黑衣黑口罩的男人围着一个人拳打脚踢,嘴里骂着污言秽语,而被打的那男人没怎么反抗,蜷在地上紧抱着头,也不吱声,默默挨打。
旁边的小贩都忙着把车推开,免得受到波及,现场太混乱,游栀皱眉后退了几步,插在衣袋里的手不知不觉护在身前。
怎么也能称得上是法治社会了,当街打砸的事情虽有但不常见,很多人纷纷拿出手机录下来。
隐隐约约听见打人者骂“反骨仔”“挺牛的啊还敢录音”,游栀只想快点离开是非之地,正想扭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