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她看清了被打那人的脸。
*
游茉这一晚有些心神不宁。
白天她的代理律师同林健翔那边的代理律师沟通过,表示目前诉讼的话女方这边的证据更有利,问男方愿不愿意友好协商,从诉讼转为协议。
但林健翔态度强硬,坚持要走诉讼。
游茉心烦,越来越想快点儿解决这件事,不然被她这个漩涡卷进来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她在床上翻了几次身,接着被旁边的母亲隔着被子拍了拍,高金花声音含糊:“干嘛?想东想西睡不着?”
“……不好意思,吵醒你了。”
“跟我这么客气你是要惹恼我?”
游茉笑笑,翻过身拍拍母亲的手背:“也就只有那件烦心事了。”
游茉把律师和林健翔那边协商失败的事告诉高金花,但没敢跟她说于励录音的事。
她怕高金花知情后情绪太波动,血压又要上来了。
高金花一直沉默,听完后也没对这件事发表意见,只说了句:“放心吧,会解决的。”
游茉轻笑,戏谑道:“承你贵言。”
枕头旁的手机这时候亮起,震动,游茉拿过来一看,竟是游栀。
她心一沉,点了接听。
电话那边的声音嘈杂,游栀语速很快:“姐,你那弟弟被人打了。”
游茉一时没反应过来:“啊?小天被打了?”
高金花一下坐起身:“小天被打?!”
救护车已经远去,游栀看着其他小贩合力帮忙扶起那煎饼摊,心情复杂:“不是,是你公司那个阿弟,于励。”
*
游茉在老二的陪同下,赶到老三告知的那家医院,已是凌晨。
老三站在急诊门口,脸上戴着口罩,言简意赅道:“说是左手折了,头也受了伤,我猜得留院观察吧。”
游茉喘着气问:“报警了吗?”
“我报了,但警察来之前那群人已经跑了,警察来了之后问了几个路人和摊主,估计晚点儿会来找于励问话。”游栀回忆道,“我感觉那群人是职业打手,于励欠钱了?”
游茉连连摇头:“应该不会……”
她想了想,还是摇头:“我不知道……但他家条件应该没那么好,具体情况没怎么听他提起。”
游虞问:“公司有接过催债电话吗?”
游茉说:“没有。”
游栀道:“那是私人恩怨?我听那群人说他多管闲事,还有什么……录音?”
游茉肩膀一颤,睁大了眼:“真的?!”
“现场太吵了,我听不大清楚。”游栀看着大姐的表情,蹙眉问,“你知道是什么录音?”
游茉嘴唇抿成一道线,在急诊门口踱了两个来回,才终于说出口:“这次是我连累他了。”
听完游茉给的录音,老二老三都呆住了,游栀怒极反笑:“不是,林健翔是不是有绿帽癖啊?这种事都做得出来?我看他是完全没把咱们家放在眼里,真当我们好欺负啊?”
游虞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拿出手机拼命打字,游栀问她在干吗,游虞怒道:“我要把他写到下一本书里,最后把他写死!就算不死,也要阳痿早泄、高位瘫痪、无法自理!”
游茉现在心里想的只有那小孩,问游栀:“急诊现在能进吗?”
“要登记,而且不让进太多人。”
“行,那我进去,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
“好。”
急诊内人不多,游茉很快找到了于励。
他躺在一张病床上,光着上身,额头有简单包扎,弯曲的手肘由临时支架固定,浅色牛仔裤很脏,更脏的白色 T 恤搭在他小腹上。
他阖着眼,遮住了半张脸的蓝色口罩边缘沾了些许血迹,游茉压住汹涌的情绪,慢慢走过去。
于励没有睡着,感觉到眼皮上有灰影晃动,便睁开眼。
看清来人,他顿住,下一秒想撑起身子坐起来,被游茉阻止:“你别乱动啊。”
她的声音好像淋了雨,湿漉漉的,于励没听过这样的她。
心一紧,他挤出笑:“我有让你妹妹别通知你的……我没想到她正巧在那里。”
母亲这几天腰痛,于励晚上都帮她出摊。
今晚和平日一样,十一点多他准备收摊,突然来了一伙人故意找茬,很快就开始动手动脚,于励本来是可以反抗的,但一听见他们提起“录音”,就明白了他们因何而来。
所以他放弃了反击,免得多生事端。
眼前的年轻男人有着一副强健结实的身体,麦色胸膛随着呼吸缓缓起伏,本应很吸睛,可游茉无心欣赏。
她有很多话想问于励,想问知不知道是什么人干的,想问他有没有通知家人,想问有什么她能帮他做的,想问他痛不痛……
但最终她问出口的却是:“你怎么傻傻挨打啊?我妹说,那些人要么矮要么胖,怪瓜裂枣的,还没你长得高大……”
她戴着口罩,于励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觉得逆在光里的一双眼也浸了水。
他右手能动,伸过去,似是无意地碰了一下她的指尖,说:“我不痛,你别难过。”
第050章 乖女儿
游茉在急诊陪了于励一会儿,于励的母亲赶来了。
看见儿子伤成这样,赵春莲酿在眼里的眼泪立刻漫了出来:“这这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她怕于励痛,不敢乱碰他的伤口,边哭边小声说:“明明都已经交了钱了啊,怎么还打人啊……”
“不是,今晚闹事的是我之前得罪过的一个合作商……”于励没说实话。
他想坐起来,游茉正好站在他右手边,俯身搀住他的手臂,扶他慢慢坐起。
他肤色黑,衬得她十指好似栀子花,于励极少与她有肢体碰触,难免心烫眼热。
但母亲还在旁边,于励收起心思,继续说:“妈,你别看我这样,其实没什么事,但明早得做详细一点的检查,所以今晚在医院住一晚。”
游茉摸出纸巾递给赵春莲:“阿姨,你别太难过,于励身体一向很好,应该很快就能养好伤口的。”
赵春莲接过,眨了眨眼:“你……你是?”
于励替游茉回答:“妈,这是我老板。”
“啊,旅游公司的老板吗?”赵春莲打量着面前年轻的女子,惊讶道,“你好、你好,于励之前经常提起你!怎么连你也赶过来了啊?”
游茉说:“我接到朋友通知,知道于励出了事,就赶过来了。”
赵春莲擦了擦眼泪:“谢谢你,这么晚,还劳你费心……”
于励精神其实挺不错的,也没什么困意,他安抚完母亲,再问游茉:“茉姐,能拜托你顺路送一送我妈回家吗?她腰痛,我不想她在这里陪着。”
赵春莲不同意:“你一个人在这里怎么能行?”
“我只是一只手受伤,另外三肢还能动的,而且我跟朋友打过电话了,有人待会儿帮我带衣服和日用品过来。”他劝母亲回去,“妈,我很快就能出院的,你身体不舒服,不要常跑过来,我会跟你打电话的,你放心。”
赵春莲清楚儿子的性格,叹了声:“行,但我不能回家,还得过去东海岸把车子拉回家。”
“不用,那烂摊子我也找人去收拾了。”
刚才游茉还没来之前,于励已经把后续事项都安排好了。
游茉忍不住感叹:“你这执行力也太强了。”
于励笑着看她:“那也是你教出来的。”
赵春莲心还是乱的,但最后还是答应了儿子坐游茉的车回去。
游茉与于励共事多年,很相信他的能力,不过临走时还是去自动售货机买了瓶矿泉水,连同自己的充电宝一起留给于励。
她帮他把矿泉水瓶盖扭开了再旋回去,放到他手里:“有什么事你给我打电话。”
于励说:“那你回去的时候路上小心。”
游茉顿了顿,随后点头。
赵春莲跟着游老板往外走,见到她的两位妹妹,赵春莲更加觉得不好意思。
怎么一个员工受伤,老板来了,连老板的两个妹妹都来了?
但赵春莲没敢细问。
几人走到停车场,赵春莲瞧见那辆黑色奔驰,忙道:“游老板,要不然我、我还是自己叫个车回去算了!”
“阿姨,你别喊我游老板,喊我小游就好了。”游茉不同意她的提议,“阿姨,我答应了于励一定要把你安全送回家,而且我住在西区,从这里回去,中间正好能经过你家,你别跟我客气了。”
赵春莲没再推拒,和游茉一起坐进后排座,游茉怕她拘谨,陪她聊了不少于励的事情。
送完于励母亲,游虞才开口问:“姐,林健翔的事你有什么打算吗?”
游茉手指轻敲车门,“唔”了一声。
游栀开着车,看一眼后视镜:“用我帮忙吗?”
游茉想了想,摇头:“不用,我计划好了,你俩不用担心。”
大姐语气笃定,似是已经打完战凯旋归来,游虞游栀没再多说。
回到家,客厅留了灯,电视亮着,但没什么声音,风扇缓慢摆头,高金花从红木长椅上坐起身,咕哝声带着睡意:“回来了?小于怎么样了?”
三姐妹互看一眼,游茉跟母亲一边简单交代于励的情况,一边推着她上楼睡觉。
游茉重新洗漱,再一次躺到床上,熄了台灯。
高金花还没睡着,低声问:“老大,小于今晚这件事,和你有关吗?”
她刚才原本没多想,等老大和老二出门后,她才慢慢嗅出些许异样。
老大这姑娘性子稳心思沉,做每件事都是求质不求快,踏踏实实的一步一脚印,不像另外那两位千金总是咋咋呼呼。
高金花还记得很清楚,当年她和游勇闹离婚那阵子,姑娘们年纪都小,游茉稍大一点儿,但也就十四五岁。
也就是这么个半大姑娘,认真冷静得像个成年人,跟她说,妈妈你放心去忙,家里有我,我会好好照顾妹妹们的。
高金花那会儿表面看着雷厉风行,内里其实乱成麻,每一次和游勇、和婆家交涉,都是靠着股气儿硬撑着。
有好几次她想放任自己崩溃,不顾一切地崩溃,只是回头一看,有个小小的人儿正尽力帮她撑起一把伞,她就冷静下来了。
所以高金花好久没见过像这样乱了方寸的游茉:光着脚跑去换衣服,文胸都忘了穿,直接套了件 T 恤就要出门,经高金花提醒了,她才赶紧穿上。
高金花能感觉出,于励这小子在游茉心里有些分量。
她等了会儿,才听见游茉答了句“应该有关的”。
高金花不明白:“怎么这事和你扯上关系了?”
“具体的明早起来我跟你说吧,现在说了你又睡不着了……”游茉咕哝。
“那就赶紧睡。”高金花确实困了,闭着眼懒洋洋地回她。
母女俩一人一张薄被,游茉从被子里伸出手,探进高金花的被子里,寻着她的手。
高金花的手总是有些凉的,可能和常碰冰水有关系,就算吃再多补品,也无济于事,每年冬季,母亲都得抱着热水袋或暖手宝度过。
高金花笑:“干嘛?”
“你的手冷,帮你捂捂。”游茉揉着母亲指节上的薄茧,过了会儿,幽声问,“妈,我可能不是你想的那种乖女儿。”
高金花鼻哼一声,反手牵住她:“我高金花的女儿,再坏能坏到哪里去?”
游茉的眼睛烫了很久,等听到高金花浅浅呼吸声,她才抓来手机,给于励发信息,问他现状怎么样。
于励回她,别担心,早点睡。
发生了这么件事,明天又有一场“战役”要打,游茉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看着那句「早点睡」,竟很快有困意袭来。
隔天,游茉醒来,微信里的未读信息多到她心惊。
这才知道,昨晚于励被殴打的视频成本地热搜新闻了。
最先是摆摊的摊主直播时录下了部分过程,再有路人把视频上传到社交平台,虽然原始视频大多拍得不清楚,但有人很快指出被打的是某位网红煎饼小哥。
又有人“现身说法”,说这一带有地头蛇,在这摆摊的小贩都得上缴点“维护费”,指煎饼摊是不是没交钱才被砸了摊。
随后,便有营销号把多个视频和照片剪辑拼接成一条,配音配字幕,配上“路霸街霸”“无法无天”等字样。
这是信息爆炸的年代,每件小事都有可能随时被推上浪尖。
视频中有于励的照片,许多客户发信息来问于励是不是真的出了事,一些未解散的研学团群里也有客人在讨论此事,有客户是律师,@游茉和于励,说如果需要法律帮助的话可以联系她。
于励的人缘一向很好,游茉知道这点。
游茉看了大家转发过来的视频,画面很晃很黑,模糊不清,但她还是看到了蜷在地上护着头的于励。
他每被踢一脚,她的心脏就痛一下。
观看次数最多的那条视频下方热评都已经上千赞了,评论者有点儿抖机灵,说「保护帅哥人人有责」。
游茉给那条评论点了个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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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茹已经给儿子打了二十几个电话,一直没人接,到后来儿子手机没电了,她心急如焚,直接去了儿子家。
密码锁有录入她的指纹,开门进屋后,她闻到一股酸臭味,是客厅垃圾桶里的隔夜西瓜皮传出来的,上面还飞着细小蚊虫。
茶几上有装着烤串竹签的饭盒和洋酒杯,看来是昨晚儿子的宵夜,窗户没开,空气浑浊,王茹嫌弃地走去开窗,再进了儿子卧室。
床上睡着人,大字型,赤条条,房间鼾声四起,地上散落纸团。
王茹又羞又恼,几个巴掌把儿子拍醒:“都快傍晚了,你还睡睡睡!快给我起来!!”
林健翔一睁眼见到的是母亲,被吓了一跳,急忙扯被子盖住重点部位:“妈!我不是叫你不要突然跑上来吗?!”
“我给你打了无数电话,叫都叫不醒你!”王茹走去拉窗帘,“有什么好遮的?你全身上下有哪里我没见过?”
林健翔对王茹的毫无边界感烦透了,烦躁道:“我已经是 33 岁的男人了!别总把我当小孩好吗?”
“啊?你以为我想把你当小孩?你看看你自己的日子过成什么样子?”王茹走进衣帽间,熟门熟路地给儿子拿了衣服和内裤,“没了个老婆而已,别把日子过得憨头憨脑!”
“哪里憨头憨脑?我这不天天都在忙生意上的事?”林健翔往老金的夜店里投了钱,这段时间都在跟夜店装修。
“你生性一点儿吧,你爸最近因为你的事没少被人问起,外界都在传我们家欺负儿媳。本来疫情生意就不好做,这一两个月被退了几张出口单,你爸正在火头上呢!”王茹把衣服抛到床上,“我真是搞不懂,你干嘛死拖着游茉不放啊?她身上是镶金了?你有这么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