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吧。”岑今若点点头，觉得自己应该是想多了。
灵虚幻境那一年多里，顾雍为了让她快点变强，天天催促她修炼，还要她面对各种出其不意的危险，都有点神经兮兮了。
这只是一次只是简单的探查，并没有滞留太久，解决了这里的魔族之后他们便一起回去了。
夏侯晖一路上都在尽心尽力的医治病人，和岑今若一年前见到的桀骜神医的形象大相径庭，这样的改变绝不是一朝一夕，岑今若陷入了沉思，她是不是被这个人骗了。
“如果当年我不帮你，你会救阿沉吗？”
夏侯晖忙着救人，随口答道：“那就找个台阶，收点医药费算了。”
“……”夏侯晖回过头，想到刚刚见过岑今若斩妖除魔的样子，顿时警惕地看着她，“你不至于这点小事都计较吧？”
岑今若若无其事地走来帮他打下手：“……那倒不至于，只是很高兴，阿沉喜欢的男人也是个善良的人。”
夏侯晖放下心来，挑眉问道：“那要是不善良呢？”
“只要不作恶就够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岑今若说，“其实当时我也觉得你不会见死不救，不过情况紧急，我不敢赌。”
她说完拍拍夏侯晖的肩膀：“辛苦你了神医。”
力道有点大，夏侯晖一个踉跄。
果然还是在计较的对吧！
岑今若去找了阿沉，刚刚回来的时候，几个衣着华丽的人毕恭毕敬地向阿沉行礼，阿沉说那是她的家仆，在那里说话，她也好打扰，现在看见他们离开，才去找了她。
阿沉看起来有些心事，但她并不是会把事情都闷在心里的人，完成了和当地侠义堂关于这里魔族的交接，就和岑今若绕了远路走在空旷的田间小路。
她走两步拽一朵野花，走到了田野中央，终于开口：“若若，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好啊。”岑今若还在用狗尾巴草编小兔子，闻言一口答应下来，然后才问她，“什么事情？”
阿沉并没有立刻回答，华丽繁复的衣服和明丽夺目的首饰让她的脸显得更加小巧，金红交织的家族纹饰火一般在她衣袖边缘翻滚，那代表着姬氏，中州最大、最久远的世家，也是他们在这一洲权力的象征。
平日里穿的衣服上都是暗纹，这样显眼的衣服除了特殊时期，其实平时并不会穿。阿沉其实是很喜欢这样的衣服，她喜欢明艳的、火一般的装饰，他们家人都喜欢，哪怕是嫁人又和离，重新回到家族的姑姑，穿上了这样的衣服，也能重新焕发出青春的活力。
但最漂亮的并非她身上穿的这件，而是家主的法衣，日月星辰、山川草木、飞禽走兽、鱼鳖虫豸，万物皆在其上，宝石装点的法衣，金丝玉髓绣出的家族纹饰，那是主持祭祀时穿的。
穿着这样的法衣，独自站在高台之上祭祀天地，俯瞰着乌泱泱跪倒一片的人，想想都觉得心潮澎湃。
她出神的时间有点久，久到岑今若忍不住提醒她：“阿沉，到底是什么事情？”
回过神，阿沉郑重地双手拈诀，于手掌之间的虚空中浮现出一个小星盘，星盘上漂浮着浩瀚无垠的宇宙星系，星辰不断地运动着，无始无终。即使从未见过，岑今若也能感受到其中的玄妙。
她屏住呼吸，不敢高声：“这是什么？”
银蓝色的微光映照在阿沉脸上，她慎之又慎地将星盘托起，放到了岑今若手中：“这是我的本命法宝，九转星盘，也是我的后路。若若，别人我不放心，你带着它，只要星盘安全，哪怕我九死一生，也必能从中得到一线生机。”
岑今若吓了一跳，不由得多问：“你要遭遇危险？是占卜出来的吗？什么危险？”
阿沉说：“没事，结果不会太坏，你收着吧。”
如此郑重地托付，岑今若不由得多问：“放在我身上未必安全，不如放在你家人或者夏侯神医身上吧，我和你一起，不管有什么危险，我都在你身边！”
阿沉的手像是被扎了似的，不由得抖了一下，片刻后才平静地说：“或许我的危险正是来自于他们。”
岑今若一愣，一时说不出话来。她虽然是父母捡来的，却一直被他们视若珍宝，其他亲人也是真心疼爱，家庭和睦，一直都是父母的心肝肉，怎么也想不通，亲人之间会有这样的关系。
但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就算她想不通，也知道有些事情也是真实存在的。她是阿沉的好朋友，既然她对家人没有那么相信，那自己不能让她失望，人不能对这个世界充满怀疑，那多累啊。
阿沉又说：“开玩笑的……其实我要和家里的兄弟们夺权，就算父母会帮我，其他兄弟也不是吃素的，而去那都是我父母的孩子呢，我也是怕他们难做。再说夏侯，他法力不如你，我思来想去还是放在你那里安全，或者你要是想跟我一起，就帮我把它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也可以。”
岑今若闻言一喜，和阿沉一起面对，这才是她最想要的结果，“我当然想跟你一起！”
阿沉说：“这些危险是上天给予我的考验，恐怕还是会落在我一个人的身上。”
岑今若说：“那你怎么知道，我的到来不是上天的安排呢？”
阿沉的消沉只是一会儿，很快又恢复了平时的姿态，潇洒道：“你说得对，‘命’是上天安排我们遇到的事物，而我们自己做下的决定，才是‘运’，能走到哪一步，我们的决定才是关键。”
岑今若松了一口气：“这就对啦！”
阿沉也是说干就干的人，便道：“那你现在就走吧，将我的星盘藏到紫极府洲，扶风苍郁山，我算过，那是对我最有利的吉位！”
“这么急？我知道了，放心吧，我一定很快做完马上回来见你，你等我！”岑今若不疑有他，召出长剑便要御剑而去。
橘红色的夕阳下，阿沉久久伫立在原地，她似乎在看着她离去，又似乎什么都没看。
岑今若并未回头，否则她一定会发现，他们走过的田野是一个十分奇异的阵法，阿沉正在阵法中央。
直到岑今若的身影从天际消失，姬氏的家仆这才走了出来，半跪在姬雪沉面前，“主人，已经处理妥当。”
姬雪沉好一会儿没有说话，直到他们想再次提醒，这才懒懒散散地开口：“处理好了就走吧，带着他们离开这里。”
夏侯晖也走了过来，他神情犹豫，心中有话不知道该不该说。心事重重地跟她一起回去，沉默地看着她和家臣讨论事情。
他的异状姬雪沉看在眼里，她虽然天性傲慢，却偏偏极擅长察言观色，若是她愿意，那她大概是世上最体贴的人。只是大多数时候她并不需要这么做，有时候甚至会为了激怒他人故意用对方最不喜欢的态度，但是对于自己在意的人，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见夏侯晖如此，她让家仆先行离开，这才关切地招招手让夏侯晖走到她身边，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怎么了？你有哪里不开心吗？”
夏侯晖矢口否认：“没有……”
下一刻，他又想起他们约定过不对彼此说谎，便改口道：“是有一点……我觉得，不如告诉她。”
姬雪沉的手轻轻搭在他的唇上，阻止了夏侯渊继续把话说完，“你不了解她，她是个烂好人，告诉她无异于让那些人拖累她。难道你还没有见识到吗？那些愚昧的凡人，有什么值得她如此的？”
这一次魔族增多，姬氏最先得到消息，但这个结果，她早就占卜到了。
那些凡人和魔族达成交易，圈养地位低下的人当成牲畜进献给魔族。一开始只是为了自己的安全，后来发现魔界有太多金矿银矿、翡翠宝石之类，求生逐渐变成了求财，野心逐渐扩大，为魔界开的方便之门终于失控，才造成了如今这等局面。
当年她一气之下独自离家，就是因为家中并没有人相信她，哪怕她是姬氏这么多年公认的天才，大家仍然会更相信她的兄长们的占卜的结果。父亲说这件事情匪夷所思，怀疑她借此又要让他们满足她稀奇古怪的愿望，母亲认为她性格傲慢，想要打压自己的兄长。
姬雪沉在屡次将这个结果告诉别人却被当成疯子之后悟出了一个道理：被人当成疯子，真的会变疯。她离开的时候痛快地想，让你们不相信我，等到真的出事了，看你们怎么办。
几乎是报复一般的心态，她离开了家，想要远远地欣赏他们狼狈不堪，无法反击的姿态。
意料之外的，她认识了岑今若。在岑今若影响下，一次次改变了当初的计划。该死的人在减少，但总归不可能全都平安无事，那就太对不起她的辛苦筹划了，况且有些人本就该死。
可是这样真的对吗？
姬雪沉忽略心中微弱的反问，她再一次在心中告诉自己，这就是她要的结果。
从小到大，她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没有人告诉过她谦让，也不会让她等待，所有要求都能得到满足，因此便看轻了这个世界。
她努力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将这一次计划中需要牺牲的人当成一个数字，只要别被若若那个老好人发现，就没问题了。今若绝不能知道这件事情，否则一定会想办法救那些该死之人。
等她回来，一切都尘埃落定，她什么都不会知道。
而自己也借由这一次预言变成姬氏一族唯一的“正确”。
夏侯晖还是觉得不妥。
“或许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没必要弄得这么……”
姬雪沉心中怒火攀升，但她很快压了下来，仍然是温柔的语气：“不会的，只有你相信我，因为你爱我，可是他们不会，就算我说了他们也不会走的，只会觉得我小题大做。”
任何一点反对都是火上浇油，夏侯晖的阻止更是让她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贪婪的人想要从魔族那里得到好处，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她为什么不能利用这一点呢？
中洲的势力这么多年一成不变，也太无聊了，白玉京沉寂多年，那为什么不能她来领导这一切呢？
第36章
岑今若觉得不太对劲。
她御剑而行, 俯瞰着地上蚁群一般移动的人们，大家似乎在按照某种奇特的规律，看久了甚至有些头晕目眩。岑今若一阵心悸, 她对这样的行走规律发自内心感到厌恶，心中莫名充满了破坏的冲动。
一个念头从心底升起：她一定要阻止地上的阵法, 绝对不能让其完成！
从未有过如此强烈念头侵扰着她的思维, 但阿沉的星盘是她的本命法宝，同样不能出事。
岑今若短暂地陷入了两难……
*
无双城内仍旧是平常的样子，九曲山庄已经大门紧闭, 守门的两个仆人百年未变, 勿论刮风下雨，打雷闪电, 都沉默地守在那里。
九曲山庄内住着古老的姬氏一族，哪怕是无双城的人, 也很少见过他们的样子，但无论何时, 只要看到两个守门人，心便安定下来。管他外面多少妖魔鬼怪, 只要姬氏还在，无双城一定不会有事。
小荷问爷爷：“爷爷, 九曲山庄真的有仙人吗？”
年迈的老者拄着拐杖慢悠悠走在夕阳下, 看着孙女天真可爱的样子, 露出了慈祥的微笑：“当然啦。”
小荷手里拿着小木剑比划了几下：“爷爷骗人！你都没有见过，怎么知道里面有！”
“爷爷可没有骗人, 爷爷虽然没有见过, 可是爷爷的爹，你的太爷爷见过啊。”老者捻着胡须, 想起了父亲说了很多遍的那次庆典，“九曲山庄的每一次换新主人的时候，都会露面的，而且会保佑我们无双城三年必丰收！那场庆典啊，可不得了……”
无双城在九曲山庄的庇佑下与外界相比好太多，若不是风水宝地，姬氏也不会定居在这里。风调雨顺实属正常，丰收也是应当，小荷并没有多么高兴，听着老者对那场庆典的描述，反而叹息起来，心中越发向往。若是能像太爷爷一样经历那样的庆典，该是多么传奇的人生。
“唉，我要是能早点出生、或者晚点出生，等下一次，说不定能看见呢！”
小荷可爱的样子引得老者哈哈大笑：“傻孩子，仙人能活很久很久呢，你怕是等不到喽。”
“那可未必。”
馥郁的兰花香沁人心脾，犹如雨后空山一般，身着蓝衣的女子自祖孙二人身边经过，他们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听到声音的时候她便已经和他们一样看着九曲山庄的大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