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枕边娇——南珣【完结+番外】
时间:2023-09-24 14:38:19

  文官厌恶他,觉得他没有自尽而亡,反而任由自己堕落成阉人,同阉党混在一起,丢了文人风骨。
  而宫内阉党也与他格格不入,认为他学识太过,清高孤傲,打从心底里排斥他。
  如此被两方厌恶之人,又实实在在同两方都有关系,既能应付文官,又能保住太监,才是负责清查尚善监的最好人选。
  是以,陛下亲点他与锦衣卫共同负责此案,尚善监归他,光禄寺归锦衣卫。
  宫墙巍峨笼罩住他,日头再烈,也无法驱散他周身的孤寂。
  回了宫正司的沐雨慕是越想越气,亲眼见证一个本该成为君子的人,却成为为了权势不择手段往上攀爬的小人,着实令人……
  罢了,她不是早就知道他会这样,何必还为了他而忧心,有时间不妨整理一下贤妃要的卷宗。
  提起笔翻开桌上卷宗,她却又犯了难,宫正司按宫规处置犯错宫女,卷宗繁多,不知贤妃娘娘是想要简洁的汇总,还是复杂详尽的记录。
  索性先誊抄了一稿,届时再根据贤妃娘娘的要求修改便是了。
  可哪想到,贤妃娘娘不是说写得太枯燥了,就是说写得太简单了。
  她一遍又一遍的修改,没有一遍贤妃娘娘挑不出问题的。
  让她不禁怀疑,贤妃娘娘是不是在故意敲打她,可紧接着,贤妃娘娘就不耐烦了,她在美人榻上用纤纤素手堵住了耳。
  说道:“本宫不爱听你念这些无聊乏味的东西,本宫入宫多年,少有能凭借自己心意看戏剧的时候,是以本宫要的是戏剧本子,左右宫正司发现的阴私事最多,你且去给本宫改编成戏剧再来!”
  沐雨慕就那么被赶了出来,月莹笑着在门口说:“既然娘娘开了口,那我也没甚好顾忌的,可以提点女史一二了,娘娘啊,最喜欢因爱生恨的俗气故事。”
  恍恍惚惚地回了屋,沐雨慕左手卷宗,右手戏剧,甚至想不明白,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步的。
  她看着自己笔下逐渐成型的戏剧,突地笑了一下,她觉得凌凤宴不择手段,她现在又在做什么?
  真是五十步笑百步。
  卷宗改了戏剧之后,贤妃娘娘果然爱听了不少,还给沐雨慕提了诸多意见,改得次数多了,沐雨慕都觉得自己也能成为戏剧大家了。
  这日,沐雨慕拿着贤妃娘娘点名要改的卷宗来到锦乐宫,往常会出来迎接她的月莹并未现身。
  还没到贤妃娘娘的寝宫,就听啪、啪地纸牌声此起彼伏,她刚一进屋,屋内四人就望了过来。
  正摸马吊的贤妃娘娘说:“你来了,找地方念就是。”
  沐雨慕行完礼后,寻了处矮椅坐下,透过龙泉三足青翠直筒香炉升出的袅袅兰香烟,望向围坐在桌前的四人。
  之前未见到面的月莹此时和一个清秀的小太监,一左一右坐在贤妃娘娘两手边,一边打着马吊,又一边随时准备给娘娘端茶倒水。
  贤妃娘娘则坐在首位,着一身蝴蝶翩翩刺绣白衣,不施粉黛,一头青丝被青簪松散地固定在脑后,一捋发丝慵懒得坠在胸前,端的是美人如画,如欲成仙。
  结果,这样打扮的贤妃娘娘却甩手出去一张牌,“八索,没人要吗?三文钱。”
  沐雨慕眼角抽了抽,随着一句“五索”,将视线放在了梳着嫁过人的女官才能梳的高髻的人身上。
  她的高髻是用金丝编制而成的丝网发罩笼上的,又插了各种宝石发簪,高贵又矜持。
  即使玩着马吊,脸上也无笑意,整个人严肃又沉闷,如同她穿的暗棕色琵琶袖袍,这个人是宫正司官位最高的女官,五品宫正——丁宫正。
  丁宫正略微扫了沐雨慕一眼,沐雨慕连忙执起戏剧本子遮住脸,念出了第一句话,“承隆二十一年九月,教坊司新增了一位美若天仙的乐女,名为凌玉龟……”
  贤妃娘娘手指从牌上划过,打出一个八文钱,丁宫正紧跟其上,贤妃娘娘听着沐雨慕念着的戏剧本子,问出口,“丁宫正可还记着这个案子?”
  丁宫正打出一张三万贯的大牌,压得贤妃娘娘气恼不已,这才幽幽开口,“如何能不记得,宫正司联合司礼监、锦衣卫协同查案,自我入宫起也就这么一遭。”
  说完,她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沐雨慕,似是抱怨的同贤妃娘娘道:“娘娘眼光也太好了些,将我藏了许久的人都挖出来了。”
  贤妃娘娘开心了,愉悦地笑出声。
  沐雨慕有才能,却一身傲骨,丁宫正自通过凌玉龟一案发现了这颗好苗子,就一直关注她、打压她,意欲磨掉她的傲气,可人还没磨出来,就被贤妃娘娘抢了先。
  贤妃娘娘打出一张九索,月莹与清秀太监赶紧给她喂牌,她成功出牌,“花枝,我赢了!”
  一局胜了,贤妃娘娘拖着下巴,等月莹和清秀太监洗牌,此时沐雨慕已经念到凌凤宴为救姐闯宫门,她开口道:“这个凌凤宴啊……”
  她拖长了调子,沐雨慕听到“凌凤宴”三字,卡了下壳,极快速度接着念了上去,耳朵却竖了起来。
  贤妃娘娘像是故意吊人胃口一般,端起白釉杯盏饮了口茶,方才道:“有些惨。”
  “被陛下安排了个彻查尚善监的活,文臣们死咬不放,要求他严查,务必彻查到底,听闻他已经被文臣们堵了好多次了。”
  “言辞一次比一次激烈,恨不得用国家大义压死他。”
  丁宫正接话道:“何止,听闻他进宫前的老师用割袍断义相威胁,他若留手,恩断义绝。”
  贤妃嗤笑一声,“这些文臣上下一张口,就让人拼了性命、前程彻查,怎么就不想想,尚善监是什么地方。”
  “尚善监里那些太监……”
  “没一个好东西,仗着高深的关系,在宫里作威作福惯了,可没有将凌凤宴放在眼中,据说现在还拒不配合,不入司礼监监牢。”
  丁宫正看着重新分到手中的牌,说道:“娘娘消息滞后了,我过来时便听闻,凌秉笔已去抓人了。”
  “哦?”贤妃落下一张牌,遥遥看着念戏剧念的没有一点声调起伏,干巴巴扰耳的沐雨慕,说道:“凌凤宴敢抓尚善监其他太监,你说他敢不敢将张忠也捉了去?”
  沐雨慕完全不过脑子的念着戏剧,听到“张忠”二字,不自觉将视线凝实,经她之手改编的戏剧之页上,赫然写着司礼监张忠呵斥诸人加快速度彻查。
  她正念到此处,“只听张忠一声厉喝,指责宫正司与锦衣卫办事不力……”
  丁宫正的声音盖过了她的,“张忠打从司礼监去了尚善监当掌印,将尚善监弄得乌烟瘴气,凌秉笔若要清查,绕不了他,不过。”
  她顿了一下,“张忠可是高大伴高深的干儿子,这便不好说了,纵使凌秉笔以前是读书人,他现在也是司礼监的太监,还是要听高大伴的话。”
  贤妃娘娘笑吟吟的说:“不若我们打个赌,就赌他敢不敢抓张忠。”
  丁宫正:“那我便赌凌秉笔识时务,他不敢。”
  “你们呢?”贤妃娘娘问向月莹和清秀太监。
  二者异口同声道:“我们也赌他不敢。”
  贤妃娘娘笑吟吟看向沐雨慕,“沐女史,你说他敢不敢?”
  沐雨慕睫毛低垂,手指死死攥着自己的戏剧本子,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般。
  凌玉龟的案子她亲身经历,自然知道张忠在那时是如何满口恶言,甚至想让她们将案子定性于凌玉龟自身不检点之上的。
  她也知道,当时司礼监负责刑讯凌凤宴的,就是张忠。
  若是张忠,若是冲着张忠的话,那她错怪凌凤宴了。
  她缓缓抬头,“他敢。”
第8章 抓捕张忠
  《宦官折娇颜》/ 南珣著
  相比人数多到三千人,承办宫内大小宴席,同上林苑、内府库、工部、民间都有联系的光禄寺。
  只是掌管御膳、宫内食用和牛羊厂房的尚善监,人数连光禄寺的零头都不到。
  且尚善监与光禄寺一起哄抬物价,贪污受贿,甚至一颗鸡蛋卖宫内十两银子的事太好查了。
  这些被陛下惯养的太监,从不知收敛,且行事愈发嚣张,就连账目都懒得遮掩,明晃晃告诉众人。
  是,我贪污了,可你敢查吗?
  现如今尚善监掌印太监张忠的干爹,就是司礼监权利最大,伴着皇帝一起长大,皇帝身边的高大伴高公公高深。
  谁敢在高大伴头上动土。
  凌凤宴敢,他以雷霆之势,借了四名锦衣卫搬走了尚善监所有账本,更抽丝剥茧捋出了尚善监同光禄寺一起贪污的账目。
  而锦衣卫也如饿狼扑食一般狠狠咬住了光禄寺,不仅查他们民间采买的贪污,还查他们同朝中众臣的各种交易。
  光禄寺自顾不暇,哪里管得了尚善监,甚至还向尚善监发出了求援信号,相比他们这些随时可以换一批的官员来说,还是受陛下庇佑的太监们更有能力。
  殊不知,尚善监的太监,也要愁秃了头,凌凤宴带着锦衣卫就堵在他们门口,要抓他们去司礼监大牢。
  尚善监共二十五人,如今已抓捕二十四人,唯剩尚善监掌印张忠。
  张忠在屋内来回踱步,神情阴霾不定,他的相貌与他的名字截然相反,身形干瘦而矮小,一双吊梢眼扣在尖嘴猴腮的脸上,像极了只会躲在阴暗处的鼠辈。
  门外,阴风簌簌,凌凤宴静静伫立着,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下压,锦衣卫上前直接将门给踹开了。
  他冷漠地眼神扫过张忠,红袍一动,他进了屋,环顾一圈道:“张掌印看来贪了不少,这屋内陈设比之北平富商有过之而无不及。”
  张忠站在房内,紧紧盯着凌凤宴,“凌秉笔,过分了些吧。”
  凌凤宴示意锦衣卫搜查,淡然道:“张掌印,有话不妨去司礼监监牢中去说。”
  一声怪笑自张忠嘴中发出,“凌秉笔,你我都是给陛下办差的人,差事办得好不好,全在陛下一念之间,我们做奴婢的,最重要的就是为陛下排忧解难你说对不对?”
  “尚善监为何采买贪污,还不是心疼陛下,想给陛下开些小灶,光禄寺做的菜那是给人吃的吗,而且凌秉笔以为,那些钱都去了哪?”
  说到这,张忠似是胸有成竹,躺在了摇椅上,摇椅轻轻晃着,发出令人牙酸咯吱声,“陛下想修建佛寺奈何内阁不批,囊中羞涩,凌秉笔是聪明人,懂咱家的意思吧?”
  凌凤宴懂,他似笑非笑看过去,只道了一句“恐怕只有十之一二吧”,便让张忠沉了脸,摇椅声骤停。
  尚善监贪污的银子确实进了皇帝私库,可经过层层剥削,只怕张忠和他的干爹高大伴拿到手的钱,是陛下的好几倍。
  “凌凤宴!”张忠道,“你应是聪明人才是,你是什么人,该站在哪方,心里要有数,你帮着文臣能得到他们一句好?可千万别惹一身腥。”
  别管有多少银子进了皇上私库,只要皇上不想叫内阁发现,就不会想让他往下追查。
  凌凤宴当然知道,可他接下此事,还真不是为了帮助那些文臣攻击太监。
  文人风骨?
  他嗤笑了一声,“彭玉”死得时候他便没有那东西了。
  那些嘴上说的好听的文人,恨不得他去死,觉得他玷污了他们名声,早将他除名了,他怎会相帮。
  凌凤宴睨着张忠,轻笑道:“张掌印怎会觉得,我还会继续往上查。”
  “两年前,司礼监监牢,张掌印赏了我一身伤,还将我亲姐的卷宗踩在脚下,言语辱骂不堪入耳,总不会忘了?”
  原本清隽的人,眸色如墨,嘴角噙着笑,如同自地狱攀爬而上的恶鬼,让张忠瞳孔一缩。
  两年前凌凤宴闯宫门,那时张忠还没到尚善监,由他这位高大伴干儿子负责司礼监审讯。
  在昏暗的司礼监监牢内,张忠嫌弃地用汗巾捂住了自己口鼻,小太监们见状,纷纷殷勤地打开门窗通风。
  阳光倾泻而下,肆意挥洒在屋内,蒸得屋内那陈旧的屎尿味上涌,和新鲜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激得张忠险些吐了。
  他狠狠按住汗巾,皱着眉头绕着趴在长凳之上的凌凤宴走了一圈,问道:“死了?”
  小太监赔笑,“张爷没死。”
  “你爷爷我当然没死。”
  “是是,张爷,是这个凌凤宴没死,还有气,他一直就是一声不吭,张爷命我们打他的时候,都没哼唧一句,现下是晕过去了。”
  张忠不耐烦地挥手:“弄醒。”
  一桶冰水“哗啦”泼在凌凤宴单薄沁凉的身体上,从他的纤瘦的背脊,一直滑至腰窝,最后隐没在股沟中。
  背上被鞭子抽得、臀上被仗打得,青紫交加皮肉翻滚的伤痕,触到冰水足以让人痛至惊厥,也足够唤醒一个人的神智。
  凌凤宴指尖微动,一滴血、二滴血……鲜血带着冰水滑落在地,他醒了,饶是抬头这一个动作,都能牵扯到伤口,痛彻心扉。
  可他像是浑然不觉一般,即使趴在长凳之上,也只是用淡漠的,甚至可以说毫无生机的眸子瞥了一眼张忠。
  这一眼,就让张忠恨了,甭管眼下凌凤宴容颜有多清冷疏淡,他张忠只想折了他挺直的脊背,狠狠将芙蕖撕碎!
  他冷哼:“也就看你是个举人,干爹怜惜你,这才留了你一命,不然就凭你擅闯宫门都只有一个死字。
  你且看看,自你家获罪,成了个阉人,昔日你的友人同窗可有为你说过一句话?他们巴不得离你远点,省得你这个阉人污了他们。”
  “干爹看上你,认你做干儿子是你的服气,你还不愿,真是不识好歹!”
  看他油盐不进,张忠一连三个好字,而后阴恻恻道:“且看你能傲到什么时候。”
  “张爷,跟他犯什么话,别气坏了自己。”小太监捧着凌玉龟的卷宗,送到张忠手边。
  张忠险些把这茬给气忘了,接过顿时一乐,特意站在凌凤宴头前念道:“凌玉龟被杀案,杀人者系礼部……”
  不待他念完,刚听到凌玉龟三字,凌凤宴眼中便聚起了神,待听见“杀人者”三字,猛地扬起冷白的下颔,直直看向张忠。
  瞧他这副样子,张忠拿着卷宗,在他眼前晃悠,“想,看,吗?想知道是谁将你姐姐杀了吗?咱家告诉你,你姐姐不是自杀。”
  凌凤宴手指微动,而后动作越来越大,承受着莫大的痛苦挣扎起来。
  他扶住凳腿,几次尝试起身,都使不上力地滑了下去,索性将自己从长凳上翻了下去,重重摔在地上。
  而后艰难地挪动身体,摇摇晃晃地跪在了张忠脚边,双臂交叠遮挡住腹部,低下了自己高傲的头颅。
  曾经如何的意气风发,现下就多么的狼狈不堪。
  手指扣进了肉中,难以启齿,却又不得不说:“奴、奴婢……”
  “奴婢”两个字一说出来,好像也没什么了,“请公公让奴婢一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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