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户啊,这宫里结对食的多,可有几个敢结菜户呢,而且还是一个女史,听闻太监出事,巴巴过来捞人。
羡慕啊。
沐雨慕领着安米洛道了谢直奔南面而去,一路上惨叫声不绝于耳,两人越往里走越紧张。
到了最里面的房门前,沐雨慕突地停下了步子,透过门缝,她瞧见鲜血蔓延,而长凳上的鱼浩青色的太监服,俨然已经变成了红色。
他垂着头没有反应,不知生死。
安米洛想看,沐雨慕猛捂住她的眼,安米洛抓住她的手都在抖,问道:“怎么了幕幕?”
两人的声音惊动了里面的人,一个太监将门拉开,语气不善:“做什么的?司礼监也是你们能来的地方?”
血腥味扑面而来,安米洛抖得更厉害了,沐雨慕安慰似地拍拍安米洛,先对那太监展露自己和安米洛的身份。
“我乃宫正司女官,这位是尚食局女官,屋里的太监鱼浩,乃是她的菜户,我二人特意来问问情况。”
见太监收敛了嚣张的神色,她紧随其后将荷包递了过去,里面约有五十两银子,可谓是豪款了,够普通人家过三年有余。
她道:“不知公公们可否高抬贵手,罚也罚了,人就让我们领回去吧?”
那太监下意识接了过来,和屋内另一个太监对视了一眼,十分肉疼地又将银子推了回去,沐雨慕心一下就跌到了谷底。
只听他道:“非我们不愿让两位女史将人领回去,实在是他犯的事,没有上面开口,我们做不得主。”
听到这,安米洛再也忍不住了,她拉下沐雨慕的手,勇敢直面里面鲜血淋漓的鱼浩,惨白着一张脸问:“不知他犯了何事?还请公公如实告知。”
许是她摇摇欲坠快要昏厥了,还要强撑着要来救菜户,打动了两个太监。
又许是沐雨慕衣袖中滑出的,一看就是贵人赏赐的金簪,威逼到了他们,终于开了口。
一人低声道:“他冒犯到了二皇子,打扫时弄脏了二皇子的靴子,是直接被司礼监掌印高大伴送过来的。”
说到这,言尽于此,沐雨慕便懂了。
鱼浩比她们入宫早,九岁入宫,至今已有十年,不可能出现冲撞了贵人的事,除非那贵人是被人故意引去的。
如此,是有人想他死,联想到前段日子的尚善监贪污一事,她抿了抿唇角,而后又将荷包推了过去。
在太监们为难不要时,说道:“劳烦两位公公逼不得已动手时,能轻些,留他一命。”
这动手也是极有讲究的,可以做出看出来严重实则没伤及内脏的伤,也能做出表面上无痕实则内里出血时日无多的伤。
眼下,沐雨慕要做的,是保住鱼浩的命。
不接人出去,只是堪堪保命倒是可以接,两位太监将荷包留下,看在钱的面子上,又提点了一句:“女史动作快些,时间长了,我们也拖不了多久。”
沐雨慕郑重道了谢,拉着一步三回头的安米洛出了司礼监监牢,走出不远,安米洛腿一软,直接跌坐在地上,捂着脸哭了起来。
看着她肝肠寸断的样子,沐雨慕心里也不好受,明明两人才刚成完婚结了菜户,眼下恐天人两相隔。
她摩擦着袖子中的金簪,眼神愈发坚定起来,她蹲下身,强硬地将安米洛的脸挖出来,用袖子为她擦着泪花,她道:“米洛,事情还没到绝境,我们还有机会。”
安米洛泪眼朦胧地瞧着她,沐雨慕知道她现下脑子里已经乱到不能思考了,直接下命令道:“你现下回尚食局去寻你们局的司药女官,让她给你配专治打伤的药,最好是药丸。”
“另一些止血、药粉,敷伤口要用到的布条,也一并拿了放你房间里,待我们救出耗子直接就可以用。”
“听明白了吗?药丸送到司礼监监牢,让他们给耗子服下,其余的你收好。”
安米洛重复了两遍,方才点头,沐雨慕拉她起来,“去吧。”
目送着安米洛的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她方才捏住金簪,朝另一个方向走去,那个方向通往锦乐宫。
而另一边养心殿中,忙碌了大半日,到了晌午午休的时候,紧绷的气氛很快就变成了轻快。
凌凤宴放下朱笔,同随堂太监一起折返回居住的直房,尚未到门口,一直在他门前焦急等待的直殿监太监眼尖地瞧见他,哄地围了上来。
“凌秉笔,鱼头被司礼监抓走了!”
“都怪我们,鱼头都告诉我们让我们别和张忠起冲突,我们偏不听。”
“现下可怎么办?”
第14章 娘娘帮我
《宦官折娇颜》/ 南珣著
锦乐宫,贤妃娘娘的寝宫内,只有她和沐雨慕两人。
沐雨慕跪于地上,而贤妃娘娘则端坐于香案前,纤纤素手执起青花缠枝牡丹纹瓷的三足香筒盖,动作悠然随意地往内添置香粉。
焚香后,香味散出,满室幽香。
亲眼看着贤妃娘娘静心添香,又有香气在鼻端环绕,让沐雨慕的急躁沉淀下来,可以冷静思考了。
贤妃娘娘盖上香筒盖,净了手方问道:“你可知这是什么香?”
“臣不知。”
“这叫芙蓉香,是不是很好闻?”她阖上眸子沉醉地吸了一口,方才问道,“你来寻我,是为了何事?”
沐雨慕趴下身子,回道:“臣有一好友,其菜户于直殿监当值,今日不慎冲撞了二皇子,将其鞋子弄脏,如今人在司礼监监牢,臣想请娘娘出手相救。”
贤妃娘娘从喉咙间发出一声,“嗯?”
随即她睁开眸子,戏谑地看向沐雨慕,“沐女史,你且说说,本宫为何要为了区区一个太监,得罪二皇子?”
趴在地上的沐雨慕手心汗渍频出,只听贤妃又道:“换句话说,本宫与你无亲无故,为何要救你好友的菜户呢?”
沐雨慕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躲不过去,将头抬了起来,对上贤妃娘娘的眸子,咬住下唇里的软肉。
贤妃眼眸流转,万千风华聚于中,“本宫再问你一遍,沐女史,你可愿成为本宫的人,本宫会悉心调教你,祝你成为这宫里说一不二的女官。”
“然后你的事便是本宫的事,不过救个太监而已,有何难。”
沐雨慕看得清贤妃娘娘眼里的认真,她再次叩首,在贤妃娘娘果然如此,好没意思,又被拒绝了的眼神下,回道:“娘娘曾经给过臣三次拒绝的机会,臣已经用了一次,容臣今日再用一次。”
美人叹气,贤妃娘娘手心拖腮,手指在脸蛋上乱点,“那怎么办?你拒绝了本宫,机会就只剩一次了不说,本宫生气了,伤心了,不想出手救人呢。”
最后一个呢字,让贤妃说的是百转千回,勾人心弦,沐雨慕嗅着芙蓉香气,唯有沉默以对。
她再次叩首,“还望娘娘能施以援手。”
贤妃不语,气氛一下降至冰点,就在两人无声较量中,月莹推门而入,“娘娘,凌秉笔来了。”
骤然听到凌凤宴来了,沐雨慕当真是从心里松了口气。
“他怎么又来?”贤妃没好气的喝道,随即摆手,“让他给本宫滚,有多远滚多远。”
月莹见状俯身趴在贤妃耳畔低语了几句,贤妃毫不顾忌形象地翻了个白眼,“行了,让他进来吧。”
房门关了又开,凌凤宴被唤了进来,沐雨慕悄悄抬头,目光交错,他微不可察点了点头,站在了她身侧。
贤妃摆弄着自己的指甲,目光从凌凤宴身上移到沐雨慕身上,又再次移回去,“沐女史,你先出去吧。”
“是,娘娘。”沐雨慕被月莹搀扶起来送了出去,连回头再看凌凤宴一眼都不行。
原本应该在养心殿的人突然出现在锦乐宫,定是知晓鱼浩的事了,沐雨慕有心等一下凌凤宴,步子便慢了些,突听月莹道:“女史留步,不如到偏厅稍后一下?”
沐雨慕诧异看向月莹,心中一紧,以为她看出自己和凌凤宴相识,却见月莹扶着她笑道:“奴婢有些话想对女史说,耽误不了女史多少时辰。”
“啊,好,姑姑且说。”
缓缓吐出的一口浊气,又在月莹的话中卡在了半道。
只听月莹直白道:“女史其实不妨答应了娘娘的要求,娘娘啊,不是女史想象中那种人。”
“娘娘爱美人,却也有底线,女史再跟娘娘多相处相处就知道了。”
“娘娘是个好人。”
好人吗?贤妃娘娘?
沐雨慕微低着头看着衣摆上的花纹出神,连月莹什么时候带着凌凤宴去而复返都不知道。
“女史?”
她被唤得回神,看见两人在一起出现,知凌凤宴定和贤妃娘娘谈完了,不知娘娘是否同意去救鱼浩,因而紧盯着月莹。
月莹说道:“娘娘吩咐我去司礼监走一趟,女史一道,给我带个路吧。”
沐雨慕眼睛一亮,又看向凌凤宴,他依旧穿着他那身大红斗牛袍,清隽冷淡,见她望过来回道:“奴婢便不跟着女史一道过去了,奴婢还需回养心殿当值。”
司礼监上下已得了高大伴的令,没人会同意与他换班,他们意欲拖住他,让他分身乏术,他眼下是趁着午休出来,一会儿必须得回去。
“奴婢”让人听的刺耳,沐雨慕轻轻蹙了蹙眉,也来不及多问他两句,鱼浩还等着救命,便冲他点点头,带着月莹和锦乐宫的小太监们往司礼监监牢而去。
她一定会把鱼浩救出来的。
安米洛就在司礼监牢房处等着,隔着一道门,见他们给鱼浩喂了药,焦急地等待着沐雨慕的回归。
待她看见沐雨慕急忙迎上来,“慕慕!”
沐雨慕握住她的手,狠狠捏了一下,对她介绍道:“这位是锦乐宫的月莹姑姑,特意来帮我们。”
安米洛赶忙对月莹行礼,“便拜托姑姑了。”
月莹看着她肿胀的双眼,也是一叹,“你们放心吧。”
说完,她一马当先走在最前,直接推开了鱼浩所在的牢房门,屋内坐在椅子上的两个太监倏地站起,“何人造次?”
“这话,应该我来说才对,谁给你们的胆子,敢抓我锦乐宫的人?”身为贤妃娘娘的左膀右臂,月莹姑姑绝不像对沐雨慕表现出来的那么和善。
她咄咄逼人先开口质问,直接就将两个太监问懵了,锦乐宫谁人不知,那是贤妃娘娘的地方。
作为和刁贵妃一样被受皇宠的贤妃娘娘,在后宫那也是不能得罪的存在,其锦乐宫更是无数宫女、太监趋之若鹜的地方。
两个太监气势当即弱了下去,“这,这,姑姑,是不是搞错了,这家伙是直殿监的,今儿个因为得罪了二皇子才被送来的。”
沐雨慕和安米洛在后面握紧了对方的双手。
只见月莹冷哼一声,“鱼浩已经得了我们娘娘金口,同意他入锦乐宫当差,现下无非是在直殿监还差道手续。”
两个太监互相看了看,“这,这……二皇子……”
“怎么?二皇子还能因为一个小太监,对我们娘娘不敬?”
“不不不不,姑姑,我们什么都没说。”牵扯上二皇子和贤妃娘娘,给他们九条命都不够死的。
月莹回头对着自己带来的太监骂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将人扶下来。”
四五个太监围了上去,直接将昏迷不醒的耗子从长凳上扶起,安米洛想上前,被沐雨慕拉住。
两个太监在旁边急得跳脚,“可是姑姑,这人可是掌印亲自送来的,姑姑这就将人带走了,不合适吧。”
月莹睨了两个太监一眼,“那便让掌印亲自去锦乐宫要人!”
且看那位高大伴会不会因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太监,和贤妃娘娘结了怨。
“我们走!”
月莹和沐雨慕对视,向她眨眨眼,沐雨慕便懂了,她松开安米洛的手,任由她扑到鱼浩身边,自己落后一步,折返回监牢安抚受到惊吓,害怕责罚的两个司礼监太监。
温声提点道:“两位公公不必担忧,胳膊拧不过大腿,掌印对上贤妃娘娘都要暂闭锋芒,何况是你二位,左右也阻拦过,职责已尽,有人责问,实话实说便是。”
两位太监一想也是,还真是阎王打架,小鬼遭殃,当即就要将银钱还给沐雨慕。
沐雨慕伸手推却,“还未谢过两位公公帮忙拖延,留了鱼浩一命,这些银子你们且留着压惊。”
一向高高在上的女官,竟然对他们说谢,他们心里憋屈散去不少,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沐雨慕也松了口气,这宫里是最不能瞧不起太监的。
不说现在宦官势大,就说小鬼才难缠,谁知道当年被你欺负过的太监,日后会不会成为一代权宦。
她解决了后患,匆匆追上月莹等人,眼见着鱼浩被抬进锦乐宫,安米洛却被拦在锦乐宫外。
贤妃娘娘的锦乐宫自然不是谁都能进的,沐雨慕刚要说些好话,将鱼浩安顿好却没见两人跟上的月莹已出来了。
二话不说,便让守门人放安米洛进去照料鱼浩,又拿贤妃娘娘的牌子去请了太医给鱼浩看伤。
沐雨慕感激,月莹却道:“女史是否感谢错了人?”
说完,她冲着贤妃娘娘的寝殿努了努嘴,沐雨慕会意,执意道了谢,方才回到娘娘寝宫。
她站在门外道:“娘娘,我可否进来。”
“进。”
屋内芙蓉香已燃尽,可残留的香味却经久不散,贤妃娘娘躺在美人榻上,问道:“人救出来了?”
沐雨慕行大礼,“回娘娘的话,人救出来了,臣多谢娘娘的救命之恩。”
贤妃摆摆手,“你谢我作甚,是凌凤宴那家伙同我做了交易罢了,不然若要我出手,你少不得得扒层皮下来。”
第15章 把手给我
《宦官折娇颜》/ 南珣著
澄蓝的天空逐渐被漆黑吞噬,金乌西落。
沐雨慕躺在床榻之上,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眠。
凌凤宴做了交易,他做了什么交易?
之前不是还提醒她,与贤妃娘娘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他怎么就去找娘娘了。
他们两人有一个求娘娘还不够,还非得搭上另外一个人。
想到这,沐雨慕拢着被子,无声无息泪流鬓角,只觉得在这宫里活着太难了,活出人样更难了。
前有狼后有虎,她都如此,何况那些地位不如她的宫女太监。
今日是侥幸,鱼浩捡回一条命,下次呢?
她轻轻用指节蹭着眼角的泪痕,呼吸滞住,她怕尹钰听见,小口小口喘着气。
白日里,安米洛哭成一团,她得强撑着处理事情,晚上夜深人静,她便再也忍不住了,泪水愈发汹涌起来。
一时觉得前途堪忧,一时又觉得兴许凌凤宴才是对的,就得狠,才能不被欺负。
凌凤宴啊。
她摩擦起自己手指,鱼浩和安米洛总问她,为何突然就对凌凤宴冷眼相看了,还不是因为,初入宫时的凌凤宴太过可怜,她见了总想帮上一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