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
纵使国家边境有着大量军队驻守,可同样干着龌龊之事的方仲源如何会不盯着这批军队的动向?
若是要打他个措手不及, 最好的办法便是将自己的势力秘密潜入到这里, 等到需要用人的时候, 再借之对其镇压。
青州面积广阔, 但最繁华的地区还是属梨幽城。
两千人在梨幽城内秘密蛰伏, 若要说以前,拿下方仲源可能是个难事。但偏偏,梨幽城的军力, 在这短短三年里, 莫名其妙少了一半。
萧玦什么性子,他会不管?
这大概也是他为何会这么笃定方仲源通敌卖国了——
一个恰好在边境的地区, 三年时间兵力减少一半朝廷却半分消息都没有,除了与翼国勾结策反,他真的想不出别的理由。
看啊,这就是萧玦。
他没有证据,他甚至一言不发,但他就是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将人完全拿捏在手里。
他总是那个胜者。
当然,在没有意外的情况下。
沈祁语缓缓抬起眼皮,脑海里又回想起那把泛着血色的刀,面上半分表情没有,“人口贩卖这件事呢?也是你们在京都就知道的事情吗?”
唯译摇头,“我们只知道怡红院是南旭手底下的势力,这件事也是陛下在进入青州之后才知道的,所以才在青州耗了这么几天时间,不然早就将之拿下了。”
“啊......”沈祁语笑着点头,“连怡红院是南旭手底下的势力他都早就知道了,意思是从头到尾他都在我面前跟我演呗。”
唯译:“.......”
他直觉自己好像说错了话。
难怪那日在床上他满脑子都是想着抱抱抱,其实他什么都知道。
“州牧府里的女子们都放了吗?”像是累狠了,沈祁语揉揉眉心,“还有目前怡红院内的女子,以及在怡红院做了事后被抛弃的女子,你们都处理都妥当了吗?”
“州牧府内的女子都安排专门的人送她们回自己的家了。”唯译哽了一瞬,“目前在怡红院内的女子还在查,但以往的.....都被他们处理掉了.....”
掌心下的眼睛似乎是张开了一瞬,但又狠狠闭上了。
“知道了。”沈祁语说。
“南旭目前不知所踪,方仲源以及州牧府已经被我们完全控制住了。”唯译试探性问着,“下一步....我们要怎么办?”
沈祁语皱眉抬头,语速很快,“这事儿你不等萧玦醒了跟他说问我做什么?”
听这语气以及对陛下的称呼,似乎是真的生气了。
“.....”唯译结结巴巴,“陛下...陛下说...陛下说有事的时候,他若不在,就按皇后娘娘的命令来。”
“.......”沈祁语缓缓转过头,“他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唯译道:“在龚州的时候,娘娘受伤的时候。”
沈祁语:“.......”
她不想说话了。
明明很生气,气萧玦瞒着自己,擅作主张,还差点丢掉性命。
可偏偏心底又是软的。
沈祁语直觉不好。
说不上来。
“封锁所有两国的边关口,安排人对所有出入的人进行比对,绝不可让南旭回到翼国。”她说着说着又将桌上未动过的茶递给唯译,“安排萧玦的暗卫在梨幽城内探查南旭的下落,我觉得他很大可能还在梨幽城内。”
唯译接过猛灌了一大口,“南旭的据点已经被陛下安排人端掉了,怡红院也被我们尽数控制,按道理来说这么点时间不够他逃出梨幽城。边关那边就......”
沈祁语打断他,“我喜欢运筹帷幄,我就是一点退路都不想留给他。”
唯译却是一愣。
他祁语姐此刻的模样,当真是有了几分陛下的风范。
“况且。”沈祁语勾唇,“你怎么就知道他南旭.....没有这通天的能耐?”
一个靠在绪国开设青楼获得情报和资金、且在大绪没有矿产的矿产商人。
会是个什么普通人么?
若这次他遇到的不是萧玦,不出两年,青州的所属怕是要改名了。
唯译退了出去。
沈祁语往窗外看了一眼,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升起来了。
萧玦那原本贴身的劲装被换成了一圈又一圈的白色布条,他趴在床上,脸上毫无血色。
那同以往或严肃或不正经的萧玦判若两人。
于是她又想起来当时在慌乱之时自己口中脱口而出的萧玦二字。
那完全是下意识的。
因为大脑在情急之下会让自己喊出能获得安全的名字。
换句话来说。
她打心底里将萧玦当成自己的安全感来源。
安全感。
沈祁语在心里缓缓琢磨这个词。
她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
因为理智和情感在心里打架。
窗户开着,房间里只能听到风声。
沈祁语盯着萧玦,他如今的模样可以称得上脆弱,随便怎么样都可以压到他。
只是那嘴唇像是干燥得紧。
微凉的水浸润食指,但仅仅一瞬间,又被温热的食指感染了热意。
沈祁语用带着水的食指缓缓贴上了萧玦的唇。
眨眼间,湿润随着那干裂的痕迹浸了下去。
像是久逢甘霖。
食指上传来刺痛感,沈祁语盯着萧玦的唇,垂眸将他的唇形画了一遍。
明明只是在帮他润唇,可看起来却像是暧昧。
同时又像是斟酌。
床上的人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恍惚间竟然抿了抿唇。
将沈祁语的半边指尖抿在了唇上。
沈祁语没动。
任他这么抿着。
直到外面传来喧闹声。
她抽出手指,直起腰朝着门口看了一眼。
那声音她认得,是慕林。
在她拉开门抬眼朝着前方看过去的一瞬,所有噪音戛然而止。
“换个房间说,陛下还在休息。”她将门关上,朝着看门的两人说了一句,“看好陛下。”
她确实有点事情要跟慕林说。
相比于萧玦那般差点致命的伤,慕林的情况要好上许多。他虽然受伤的地方很多,但没有一处如萧玦那般可怖,大夫早已给他进行了包扎,只要他可以忍着疼,自由活动还是可以的。
此番大概是听说紫嫣被自己打入了州牧府的大牢,害怕自己会对她怎么样,所以紧张兮兮地寻过来了。
慕林跪地行了大礼,“草民慕林,参见皇后娘娘,以往并不知道娘娘与陛下身份,做了许多失格之事,草民愿接受所有惩罚。”
沈祁语看着那胳膊和大腿上又开始不断渗出来的红色,皱了眉头,“你起来同本宫说。”
身份的转换使一切都变得井然有序。
譬如这放在以前绝不会在慕林嘴里说出来的话。
慕林不肯起来,仍旧跪着,“草民斗胆请皇后娘娘放了紫嫣,她以往连只鸡都不敢杀,又何谈杀人呢!娘娘明察!”
沈祁语面无表情,“依你所说,隔壁屋里趴着的人也是在装是吗?”
慕林一哽。
“是本宫为了谋杀陛下而故意往那刀锋上撞,还边撞边喊萧玦是吗?”她越说眼里杀意越盛,“你以为我与陛下为何出现在你所在的那间屋子?”
连着三个问题将慕林的头狠狠钉在了地上。
他根本没法回答。
因为他什么都知道。
白日在那间屋子的时候,陛下说若不是要救他们,他与娘娘早已从侧方的窗户那边出去了。
是为了救他们才会过来,是紫嫣推了皇后娘娘才导致陛下受伤。
刚刚看着慕林伤口裂开的心疼已经完全没有了,沈祁语压着心里的火气,看着慕林的眼神像在看死人。
她来到这个世界头一次被惹上头。
凭心而论,她沈祁语还真不是什么好人。
至少这一刻,她是实实在在想杀了那牢里的人。
“我给你半个时辰。”沈祁语深呼吸了好几次,堪堪找回了自己的理智,“只给你半个时辰说你与紫嫣的事。”
像是终于有了空隙够慕林喘气,他狠狠给沈祁语磕了个头,红着眼眶道:“草民慕林,紫嫣原名慕花花,是草民的姐姐。我同姐姐是渝州人,之所以在青州会面,是因为姐姐是被拐而来。”
其实是个弟弟找姐姐的故事。
美艳的长相总是会惹得很多下流男人觊觎,被骚扰过几次,慕林的家人开始将慕花花养在家里。
这也是为什么慕林习武的原因。
可到底还是没有防住。
“那日祖母生辰,我们在去祖母家的路上被围堵。”慕林道:“那群人的目的实在是太明显,我寡不敌众被打晕扔在路边,醒来之时姐姐已经不见踪影。”
找人实在是个废财废力的事情,从西北南下,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
“临近青州之时,我打听到了梨幽城的青楼里有一名极为美艳的花魁。”他越说眼睛越红,“我实在是没有线索了,便打着碰碰运气的想法去青州看看。”
说到最后他近乎哽咽,“可我好不容易能争取到可以与她见面的机会,却发现她看向我的眼神如同在看陌生人。”
往日连同男子说话都会害怕害羞的姑娘如今却在一众对她心怀不轨的男人里表现得游刃有余。
何等讽刺。
“她失忆了。”沈祁语看着他,“你是如何确定紫嫣就是慕花花的?”
“我姐姐就长那样!”慕林似有些激动,“况且我姐姐往日对镜的时候也爱捏头发,紫嫣也是如此!”
沈祁语沉默。
对镜捏头发,若要是这么说。
她也爱在对镜的时候捏头发,这种动作算不上认人的标准。
“况且二人年龄身段都可以一一对上,我调查了很久,紫嫣连三年前的行动轨迹都是从西北南下的!”
这么一听,好像真的是有可能。
为了让慕花花营业从而使点手段让她失忆,再给她洗脑,很容易就可以养成一个称职的花魁。
“本宫知道了。”沈祁语道,“你先下去休息吧,本宫会视情况酌情处理。”
她实在是有点累了。
白日与那带着面具的女子周旋,后又与萧玦逃亡,再受惊,最后于晚上陷入事端收尾。
真的身心俱疲。
往日的怡红院在这个时间段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如今确是整条街最为安静的地方。各个茶肆与酒楼内的话题都被“怡红院被端了”霸占了,一整条街,绕一圈下来几乎听不到什么别的话题。
但到底还是亲眼见证的人不算多,于是各个版本的故事传得大街小巷到处都是。
什么帝后二人亲临京都啊,什么新政监察遇害啊,各个版本让人眼花缭乱。
但沈祁语统统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现在情绪很差劲,很需要找点东西发泄一下。
而好巧不巧,她与慕林说完话回到萧玦所住屋子的时候,萧玦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虽然看着还是一副虚弱的样子,但是好歹,把他那只是皮肉伤的情况坐实了。
坐在床上的人与站在床前的人面面相觑。
没一个人开口。
沈祁语沉默着将床边盛着水的杯子拿起来,盯着那水不知道在想什么。
萧玦却以为她是想给自己喂水,于是他怀揣着期盼,用望眼欲穿的眼神,亲眼看着沈祁语将那杯水毫不留情地洒在了地上。
萧玦:“......”
沈祁语没给萧玦多余的眼神,只是转身走到房门口,又倒了一杯新的。
刚刚那杯水她将手伸进去过,估计不太干净了。
后者为了前者着想,前者却以为后者因为什么生气了。
刚好歪打正着。
“你生气了吗?”萧玦问。
却因为刚醒,嗓子干哑得紧。
沈祁语没说话,只是将那杯子递到了萧玦唇边。
萧玦抬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手里的水,也没犹豫,张嘴便喝了。
却把沈祁语看笑了,“我记得你伤的是背不是手,怎么,喝水不知道伸手接?”
萧玦舔唇,“你将杯子递到我唇边不就是想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