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紫嫣愣了一瞬,看向沈祁语的眼神里开始带上了丝丝警惕。像是在纳闷是否是秘密暴露了,又像是在琢磨着什么。
沈祁语淡淡一笑,“你自东南被拐来这里做花魁,想必也吃了不少苦。本宫与陛下商量了一番,决定带你回京都赏你一座宅子。”
她说这话时语调又缓又柔,像是真的在怜悯着某个身世凄惨的女子,想给她的下半生一个好的归宿。
但紫嫣不是傻的,她如何能就这样轻信于人。
“娘娘心胸当真是宽广。” 她毫无诚意,“妾身自倍感荣幸。”
沈祁语就当没听出来她的不当回事,自顾自演,“今日本该将你赐死的,但看在你是慕林姐姐且慕林救了陛下命的份儿上,这是破格之下的决定。”
她紧紧盯着紫嫣的眼睛,“你这就跟着本宫出去吧。”
看着一派威严的皇后之相,实际上下一句该说什么沈祁语是一点也想不出来。
反正谎话她张口就来,重点信息在“不经意”之间给出去之后,剩下的,就是紫嫣的事情了。
监狱里静了一瞬。
沈祁语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只可惜这里没有茶,不能给她拿来装样子。
天上忽然掉下个弟弟这样的事情,估计给谁都会懵那么一点时间吧。
她最好是有慕林这个弟弟。
沈祁语眼神渐渐冷下来。
早在她还在冒充大绪公主与怡红院那女子谈生意的时候就已经反复提及了“紫嫣是否还是处子”这个问题,但次次都被绕开了。
要怎么解释呢,那边确实不好解释。
若说还是,那便是顺了公主的意,这花魁肯定是要被带走的;但若说不是,那她们这怡红院的花魁花点钱就能与之共度良宵,还当真是不值钱,下面的生意也就完全处于下风了。
沈祁语其实完全不在乎这个问题,只是当时不知如何切入话题,看着那花魁阵仗那么大所以以此作为切入口罢了。
但现在看来......
她无意中问出来的问题显然是另有玄机。
一个在怡红院里不愁吃穿,但为了保命选择直接抛弃慕林的女子,对于“生”这个字,显然是有着执着的。
那日她与萧玦在冲进慕林二人所在的屋子的时候,在外面听到了几句话。
而如今在对面的人是当朝皇后,再说直接点,是可以杀她不需要理由的存在,她腰杆却是笔直。
怎么说呢。
她确实有点心眼子,但,可能不太多。
就差把“会有人来救我”这几个字写脸上了。
可谁会又或者说谁有能力去救一个被两千精兵围着的花魁呢?
有趣。
想了一圈沈祁语脑子里只出现了南旭一个人的名字,可那两千精兵可不是摆设。
绕来绕去,那便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要开战了,混乱之时就是紫嫣被救走的时候;第二,那男人用什么花言巧语迷了紫嫣的心神。
第一种显然是不可能的,那不说州牧府外就两千精兵,边关处还有上万将士呢,这战争哪是说打就打的?
那便只有第二种了。
冒着风险找人跟紫嫣说会来就她,让她安心等他。
大概就是因为紫嫣有他的秘密,但又因为不好杀了她,所以只好给她精神上的慰藉,让她死死把秘密含在嘴里。甚至那人还可能在外面烧香拜佛,祈祷自己可以早点杀了紫嫣。
男人,贱。
不过沈祁语虽然话说着让紫嫣跟着自己出去,但却没有一点要开这个牢门的意思。
当场就给里面的人看笑了。
“皇后娘娘这是在跟妾身开玩笑吗?”紫嫣盯着那锁看了一眼,“娘娘好像没有放妾身出去的意思。”
沈祁语脸上适当露出一些恍惚,“本宫当然得确定你是慕林的姐姐之后才能放你出去,若是放错人了,岂不是闹笑话?”
她像是有些遗憾,“毕竟慕林说你和她姐姐长得一样,我又不确定,当然得问问你。”
那抹遗憾被紫嫣看得清清楚楚。
在她眼里,沈祁语在遗憾不能杀了她。
“我当然是。”紫嫣抿唇,神色中的谨慎有些挡不住的意思,“只是我失去了一段记忆,只知道是从东南方一路被带过来的,以往的种种其他都不记得了。”
沈祁语点头,“嗯......”
还算聪明。
但是因为太紧张了,聪明的不够到位。
东南方是沈祁语故意说的啊.......
古代的天要比现代蓝不少,越蓝,说明天气越发炎热。
“将紫嫣姑娘带去西南方向的院子里安置好,换洗衣服也备点好的。”沈祁语朝着紫嫣看了一眼,又接着吩咐,“切不可怠慢了紫嫣姑娘。”
将皇后娘娘体恤人民的风范勾勒得栩栩如生。
眼见着紫嫣消失在走廊拐角,沈祁语飞速撤下那张沉着冷静的脸,提着裙子迅速往萧玦所在的院子跑。
开什么玩笑,她头一回在这么大的事情上耍心眼子,肯定要跟萧玦报备一下,要是有什么差池还能即使止损。
她直觉紫嫣只是和慕花花有着同样一张脸,但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南旭肯定还和紫嫣有联系,紫嫣身上也肯定有南旭的秘密,她必须和萧玦说。
只是她这边跑得匆匆忙忙,却在拐角的时候,和同样跑得匆匆忙忙的唯译撞了个结实。
明明只是个十六岁的的少年,偏偏身子骨却硬朗得很,当场给沈祁语撞得眼冒金星,差点倒地不起。
她要是在这个世界是个贫苦人设,定要靠这一撞发家致富不可。
沈祁语边龇牙咧嘴边想。
“你上赶着去投胎吗?”沈祁语没忍住,“跑这么快干什么?”
唯译当真是快要哭出来了,“祁语姐....陛下他....陛下他.....”
沈祁语心一紧,“陛下怎么了?”
唯译实实在在哭出来,“陛下他羞辱我!”
“.......”沈祁语顿了两秒,“啊?”
唯译哭得当真是伤心至极,看那样子,似乎是忍得肺都快炸了才没有将鼻涕擦在沈祁语身上。
“陛下怎么能那么说呢!!我才十六岁!还没及冠呢,怎么能让我去成亲呢!”唯译吸吸鼻涕,往前走一步,“祁语姐你要替我做主。”
沈祁语反射性往后退一步。
唯译的眼泪和鼻涕对她来说攻击力属实是有些巨大。
“有话好好说。”沈祁语伸手做了个停的手势,“别离我太近了。”
唯译眼眶的眼泪又有决堤之势。
沈祁语:“.......”
这。
“你既然年未及冠便不可成亲,陛下一定是忽悠你的。”沈祁语试着安慰他,“你信得太过轻易,不如先别哭了好好想想这话的真实性?”
“不是!!!!”清澈的泪水自唯译眼角滑落,“陛下说让我先与女子日夜不离,等及冠了再跟我置办婚礼!!!”
沈祁语也被这发言雷了一把,可还没等她说上一句话,便又听唯译说。
“陛下说他必须也让我吃吃成家以后的苦!!!”
沈祁语眨眨眼睛,“......”
于是这眼睛眨着眨着她忽然就笑了。
“陛下说让你吃吃成家以后的苦。” 她笑得和善,“他可有跟你说具体是什么苦?”
唯译盯着沈祁语的脸,喉头一哽。
根据他长此以往训练出来的警觉感,他很清楚地察觉到对面的女人浑身的气场已经变了。
那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没....没有。”他忽地止住了眼泪,“只....只说了这么一句。”
沈祁语醍醐灌顶般笑着啊了一声,随即沉着脸迅速往萧玦所在的地方走。
徒留唯译一人站在原地,心中缓缓漫上浓浓的恐惧感。
第54章 (修)
萧玦正在屋内悠闲喝茶。
他逮着唯译一通教训加恐吓, 心中那股郁结之气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此时此刻除了觉得有点热以外没什么其他的感觉。
非要说的话,大概是有点期待下场雨, 散散热也是好的。
头顶上传来明显慌乱的脚步声, 一听就是某人因为太急了某只脚踩空了而在苦苦挣扎。
但他还是掉下来了。
虽然抓着房梁保持住了平衡。
萧玦盯着头上缺了好几块的瓦,“.......”
“你是太久没有爬墙退步了是吗?”他慢慢悠悠放下二郎腿,笑里全是威胁,“你最好今日给我把房顶修好。”
冒冒失失的,以往种种像是都白教了。日后若是回去,指定得叫其他人看笑话。
到时候又哭唧唧的, 惹得其他暗卫说自己苛刻他。
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说他两句就喜欢哭。
而唯译却有些说不出话, 他刚刚是上屋檐之后一路抄近路赶过来的, 现在哪有什么心思在乎那个房顶?
“祁语...祁语....祁....”
喘了半天没见他说出什么完整的话。
萧玦眼神却变了,“祁语也是你能喊的?”
“......”唯译喘着气儿,也不知道是气着了还是怎么样,笑了一声, “祁语姐.....杀过来了。”
萧玦:“......”
没人性的臭小子。
沈祁语带着和善的笑杀过来的时候, 屋内空无一人。
但那茶杯还盛着半杯水, 再将手背靠在凳子上, 可以很直接地感受到自凳子上传过来的热意。
很明显, 人刚走。
再配上屋顶上那不算小的洞。
沈祁语原本还算和善的笑终于在此时此刻带上了杀意。
唯译这无风自动的墙头草。
她微喘着气坐到刚刚萧玦坐过的凳子上,又给自己倒了杯新的水。
无所谓。
她不着急。
没人能在她手上躲得过十五。
而这天气好像是人情绪的反应。
沈祁语是眼睁睁看着这天黄下来的。
没错,是黄下来, 不是黑下来。
整个世界好像被蒙上了一层黄色的滤镜, 皮肤传来的闷热感似乎预兆着什么。窗外的鸟儿飞得很低,鸣叫声显然频繁起来, 扰得闷热感更胜。
古代没有空调也没有电风扇,唯一能解暑的便是手上那小巧的扇子。
可那点风能起到什么效果?
越扇越热,越扇越烦。
屋顶的破洞半个时辰前被前来的士兵修好了,看着与之前别无二致。
不得不说萧玦和唯译的效率还算高,找人来修缮这种事情,没有丝毫拖沓。
只是有点可惜,本来这洞,沈祁语是想让唯译亲自去修的。
至于为什么只有唯译一个,呵,萧某陵只是吃了受伤的福罢了。
远处似有闷雷声响起,只是那雨还没有下下来。
风声渐大,看样子,应该是初夏时节的第一场雷雨。
算算时间,两人应该快要回来了。
这么一看,沈祁语还觉得有点惊奇,她竟然真的坐在这间屋子里等在外面逃窜的二人回来。
这若是放在以前,这种事情她是万万不可能做的。
她没什么心思去陪萧玦和唯译玩什么妻子教训相公和孩子的戏码,就算是给唯译点面子陪着他玩一玩,在进屋看到二人都不在之后,也只会去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去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这么想一想,其实她自己也在和萧玦的朝夕相处中默默地发生着变化。
譬如现在她就很想将两人逮过来,像以往教训不听话的学生那般,用最平静的表情问最吓人的问题。
“成家之后的苦是什么?请萧怀陵展开具体说说。”
“明明在请我跟你出气,为何还要抄近路给萧怀陵通风报信?请唯译写一篇一万字的反省书。”
想想都觉得刺激。
而越觉得刺激,坐在这里便不会觉得无聊,只会觉得期待了。
如是想着,沈祁语眼里炸出一点与门外昏黄格格不入的光。
“陛....陛下...”唯译趴在假山上看着屋内人逐渐翘起来的嘴角和眼里丝毫没有降下去的杀意,只觉得腿有些软,“祁语姐已经在那坐了一下午了,一点想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萧玦抿唇,抬头看唯译,“朕是帝王。”
他掷地有声,“朕,不怕。”
唯译沉默两秒,也不说话,做了个“请”的手势。
萧玦:“.......”
好闷热。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沈祁语在三人之中的地位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唯译受了委屈第一时间去找沈祁语诉苦,但惊觉沈祁语会对萧玦做点什么的时候情感上还是果断选择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这才落得个马上下暴雨又不敢回去的处境。
至于萧玦.....
这还是唯译头一次看到这位拿身份给自己壮胆。
啪的一声。
额头上忽然多了一滴豆大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