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的秧苗根系本就不稳,若再遭受大量的水流冲击,很可能全部翻过来,那便算是玩完了。
沈祁语看了看萧玦,又看了看半山腰,“我去上面看看,等会下来了再和你们一起。”
萧玦缓缓直起腰,“你去上面做什么?”
“......”沈祁语沉默两秒,“出恭。”
萧玦:“......去吧。”
倒不是真的出恭,只是想去看看,山腰上有没有泉眼。
青州是季风气候,按道理来说雨水常年都是充沛的,所以这里才会出现梯田这一模式,百姓们不用担心水源问题。
但这次大旱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不过.....一个地区有旱有涝应该是正常的,为何这梯田在旱季竟这般狼狈。
沈祁语只能想到一个原因——
山腰处挖泉眼建造蓄水池这个模式,大概在这个朝代还没有被发明出来。
她随手往底下抓了把土。
湿润且松软,土地的储水能力定然是不错的。
她朝着四周看了一眼,果然什么都没有。
她笑了一声。
正是大中午,太阳当空而照,让不少百姓都感觉有些头晕眼花。
萧玦挥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抬臂挥锄的一瞬间闭着眼睛嘶了一声。
他为了节约时间用力了,背部的伤口隐隐有要裂开的架势。但开埂之事实在刻不容缓,他咬着牙,再次拿起了锄头。
可下一秒,手里的工具被抢了去。
“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但你若再这么拼命,那大绪可要换皇帝了。”沈祁语眼里带着笑,像是不知道自己说这话到底惊呆了旁边多少人的耳朵,“到时候我成寡妇了,我找谁去?”
萧玦愣了愣,随即眯着眼睛笑了,“呦,还知道关心我呢?”
沈祁语不以为然,“要不然呢?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夫君,我不关心你关心谁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阳太大晒得,萧玦竟然微微红了脸。
许是觉得麻烦,那原本给他散在后面的柔顺黑发被他用一根枯竹簪随意地盘在了脑后,额前几缕碎发散下,再配上他此番挽袖农忙的模样,竟然有了一股以往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人夫之感。
沈祁语下意识看得有些呆。
周围偷笑声一片,慌不迭拉回了沈祁语的神智。
农民永远都是最淳朴的,有时候只需要简简单单的几句家常,就能迅速和他们熟络起来。
更何况两人是帝后,如此随和地以你我相称,还能在日常中不受地位影响开玩笑,很简单便能给所有人留下个好说话的印象。
“陛下和娘娘还真是恩爱呀。”
也不知道是谁笑着说了这么一句,紧接着调笑声又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沈祁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各位,我们家陛下后背有着比较严重的伤,再这样下去那又要裂开流血了。”
她脸上的心疼不加掩饰,甚至还有点夸张,“我这心疼得紧,不如让陛下先去休息,接下来由我同大家一起如何?我力气虽没有陛下大,但是也会努力干活的。”
“哎呦,我就说陛下那姿势看着怪怪的,原来是有伤。”
“这得快去休息啊,我们这但凡是受了伤都是禁止下地的,健康最重要啊!”
“......”
沈祁语扶着出头就这么盯着萧玦笑,即娇俏又狡黠。
“过来。”萧玦笑着朝她挥挥手。
其实两人距离不算远,两步的距离而已。
就这么点距离还让她过去,怕不是有什么悄悄话跟她讲。
沈祁语正准备迈脚,却冷不防又听萧玦说了一声,“算了,我过来。”
一步之遥而已,但对于萧玦来说,还是有些远了。
他站在沈祁语身后,将自己头上的簪子拆下来,帮沈祁语把头发挽了上去。
其实沈祁语今日出门前是给自己的头发弄了造型的,毕竟是以帝后二人的身份出去,既是代表着大绪,那出去自然是要在乎点形象的。
此番萧玦将她散着的头发挽起来,堆在她的发髻之下,看着其实很奇怪,即突兀又诙谐。
“农忙的时候需要弯腰,散下的头发便会很碍事。”萧玦又给她挽袖子,“你这么好看,哪怕是发型难看了点也丝毫不会影响你的美,今日便委屈你一下下。”
沈祁语摸摸自己后脑勺,“我不委屈啊,我委屈什么?”
萧玦又笑出声,倒是有了点宠溺的味道,“天气炎热,你若是受不了便直接说,唯译叫的人估计也快到了,你也要注意身体。”
“好好好,你怎么这么啰嗦。”沈祁语微红着脸,转过身推萧玦的腰,“你看见没,前面那里有荫,你去休息就是了。”
“真是恩爱啊。”
“帝后和谐,是大绪的福气。”
“只是我们这田埂总是要开了关关了开,着实是难啊....”
“不用。”沈祁语道,“等把田埂全部打开,我教你们怎么做。”
所有人都是一愣。
包括刚抬脚准备走的萧玦。
从任何方面来说,萧玦从不小气。
被调来的官兵来得很快,各个山头很快从原本只有零零散散十几个人变成了一堆人。
从山头到山脚大家的分布都很井然有序,开埂的效率便放大了不少。到了快要日落之时,所有的埂便都已经开好了。
沈祁语喘着气儿喝着萧玦喂过来的水,却又因为呼吸太急咳了两声,清澈的水流自她唇角经过雪白颈脖一路隐在领口里,竟惹得萧玦撇开眼咽了口口水。
“怎么喝个水还勾人。”他小声嘀咕。
但还是被沈祁语听了个一清二楚,她推开萧玦的手冷笑一声,“分明是你看什么都不干净。”
天边初现霞光,橙红光芒自天边映下,照得梯田和天上的人们仿佛像是在发光。
这批秧苗算是抢回来了。
农民笑声淳朴,眼里漫上久违的幸福。
沈祁语心中万千感慨。
可惜她并未专攻农业方面,虽知道现代有改良水稻种植之法,但对其终究是一无所知。
手里的锄头忽地被人拿走了,沈祁语没来得及转身,腰已经被人自后面环了起来。
萧玦吻了吻沈祁语还留着太阳味道的发丝,轻声道:“辛苦了。”
沈祁语抿唇,“不辛苦。”
萧玦却不再回,而是将她的身子扳过来,拇指抹去了她额角还未来得及擦的薄汗。
她当真是漂亮。
漂亮到他心里去。
这人是他的妻子。
当真是幸福得紧。
“你干什么这般看着我?不记得我长什么样子了吗?”沈祁语轻轻拍他一掌,语气里是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娇嗔。
“没。”萧玦弯腰,轻声道:“只是第一次见到这般风情的你,把我迷得五迷三道。”
沈祁语没忍住弯起嘴角,而下一秒,面前阴影靠近,唇角那处,传来干燥温软。
萧玦没忍住,在这几乎被染成橙红的山头,吻了他喜欢的人。
第58章
对于萧玦主动这种事情, 沈祁语其实很见怪不怪。但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亲人这种事情,还是有些超出她的承受范围。
遂在萧玦放开她的下一秒,她便一溜烟躲到了萧玦背后。
“你是不是疯了, 这里这么多人!”她拧了一把萧玦的腰, “你堂堂一个皇帝,怎么不知道注重场合?!”
萧玦被她拧得脚步一个趔趄,嘴里吐出来的话却没什么诚意,“下次改便是了。”
沈祁语被气到无语,转头的一瞬间,对上了唯译那笑得慈祥的眼睛。
沈祁语:“.......”
他怎么像是一脸磕到了的表情.....
狗胆包天。
竟然敢舞到正主面前。
大概是顶着太阳晒了大半天, 很多人已经开始有些受不了了,纷纷脱了上衣, 露出一片片精悍的背脊。
沈祁语的袖子被萧玦挽上去了, 一截纤细白嫩的胳膊在此时此刻与那些男人们的肌肉形成鲜明对比。可就这么一点细胳膊细腿,竟是丝毫不输男子,也顶着太阳,在这田间劳作了半天。
虽是帝后, 却根本没什么帝后的架子。
派过来的帮手来了, 纵使劳作的速度变慢了, 但效率依旧高出不少。趁着这个空隙, 家里长短的话题也渐渐冒出了头。
什么哪家的孩子生得好看啊, 哪家的夫妻日日夜夜在吵架,都成了田间的闲聊。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碰上和帝后一起劳作的运气,这一旦碰上了, 敞开了话题, 便有些停不下来的意思。
沈祁语和萧玦坐在山头的田埂上,啃着大家送的干粮, 就着夕阳西下的晚风,陪着大家聊了不少时间的天。
聊着聊着,兴奋之余,终于想起来了正事儿。
“各位大妈大伯,今日我们将这田埂开了,日后就不用闭起来了,开着便是。”沈祁语灌了口水,笑了笑,“我有个法子,可以让日后大家的农忙更加轻松一些。”
根据现代的地理知识,梯田所在的位置一般都是亚热带季风气候,一年四季雨水都较为充沛,这也是梯田能够被开发出来的重要原因。但显然,这里的百姓都太过依赖于雨水,以致突然天降大旱后,农作通通乱了手脚。
但按照经验,梯田的水源除了天上的雨水,其实还可以借助地下水。
梯田的位置通常都是半山腰,这里有大片的林木,常年缩水,所以山泉到半山腰会有泉眼。只要泉眼附近挖池塘蓄水,平日的池塘盛满着水,多余的水则会流下去浇灌梯田。而梯田里开的埂则会让多余的水流下山脚,则可保梯田水源无忧。
若是到了旱季,水塘里的水也可以拿来抗旱,以保证粮食不缺水而丰收。
“大家只需要找到泉眼的位置,日后真的会轻松很多。”沈祁语盯着四周的青绿,又看了看自己裙角的乌黑,有些怅然,“陛下深知大家劳作的不易,刚刚同我一起的时候,跟我说了这么个法子。”
萧玦挑眉看向她。
但沈祁语像是没接收到某人想要对视的信号,自顾自张嘴就来,“以往在京都的时候陛下便日日都念着青州,却还是因为事务繁重无法亲自过来,本想着以物资救济,却没想被青州州牧克扣去了大半,实在是让人寒心的紧。”
她像是完全融入了大家,“但心里有根刺那就没法好好务工大家说是不是,陛下心里装着大家,稍微闲下来一点,便马不停蹄赶来青州看望大家了。”
不得不说有时候反差感真的是个好东西。
沈祁语同萧玦的长相都属于“你敢惹我我诛你九族”的妖冶类型,可此番不仅亲自下地干活还同大家一起吃粗粮一起闲聊,那百姓们心房本就被破的差不多了,此番沈祁语这种融入本地人的语气更是将他们之前对皇帝的偏见砸了个干干净净。
谁说皇帝不忧民?
通通都是谣言。
感受到自己被帝王记挂着,再联想到半年前天灾带来的辛苦与磨难,此番便有一股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委屈,沈祁语三两句话的功夫,已经开始有人泣不成声。
国家的繁荣系在百姓身上,不懂这个道理的注定是无法真正关心自己的子民的。
大绪能有这样的皇帝,幸哉。
马车在路上行驶得很稳,车厢里的灯只点了一盏,一眼看过去有些昏暗。
沈祁语枕在萧玦的腿上,呼吸绵长。
她今日是真的累了,上车没过一会便止不住地打瞌睡。本想着撑到回府沐浴完再好好睡一觉,但终究抵不住从身体深处传来的疲惫,只撑了那么一会便缴械投降,就连萧玦把她的身子放下来躺着也没发觉。
城门口的士兵想行礼,但被萧玦掀开帘子抬手制止了。
他轻轻将沈祁语放好,轻手轻脚下了马车。
“陛下,今日的物资已经分发完毕,每个来领物资的百姓都做了登记。”唯译递给萧玦一个记载用的本子,“目前没有南旭的消息。”
萧玦接过,看得仔细,闻言只是非常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陛下...不关心南旭的动向吗?”唯译有些不解。
萧玦没回,只是将册子关起来递还给唯译。
并非他不关心南旭的动向,要不然也不会在之前直接将他所有的据点都端掉。
只是.....他那日受伤了,便错过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