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一番对话后两人举杯相视一笑,沈祁语只抿了一小口,慕林一饮而尽。
慕林眼眶虽还红着,但却也笑得真心实意,“娘娘对我来说,是伯乐之恩,慕林感激不尽。”
“也不算。”沈祁语道,“我只是给你指了个方向而已,日后的路,还得你自己走。”
似是想到什么,慕林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娘娘,草民与陛下和娘娘初遇那日,将陛下往怡红院引是因为想让他注意到怡红院拐卖人口这件事,不是真的为了寻乐子.....”
沈祁语笑他一声,“我当然知道,只是你这又是替陛下掏钱买位置,又是离舞台最近,想必花了不少银子吧。”
慕林表情一言难尽,“若我说这些钱是从方仲源家里偷来的......娘娘会抓我进大牢吗?”
沈祁语惊讶,“方仲源这么谨慎,你还有进他家偷东西的本事?”
慕林干笑着点头,“我来青州其实很久了,方仲源这人,虽然胆小谨慎,但是在钱财方面,有着一股子近乎于想炫耀又怕被盯上的感觉。所以他总会隔段时间把宝物拿出来展示,我只需要混进去制造点小混乱.......”
沈祁语一脸调侃的看着他。
天色渐晚,这话说得也有些差不多了。
沈祁语目送慕林离开,又抬头盯着天上的月亮发呆。
她好像是帮慕林解决了一些麻烦,但她自己的麻烦谁来帮她解决一下。
她还没想好与萧玦之间的矛盾要如何解决。
情商这个东西,与其说是人生而有的,倒不如说是后天培养的更能令人信服一些。
想当初她叱咤职场,在各个校领导和老师之间来回拉扯自如,再难的问题都遇到过,但都没有这次这般头疼。
她一边不认同萧玦的做法,一边又怕萧玦给她撅了。
在吵架这方面,沈祁语从不将萧玦对自己的喜欢当做筹码。
她又不是傻子。
男人的喜欢算个屁。
不过她还是有些不解。
萧玦对慕林的敌意到底是哪里来的?
她寻思着慕林好像也没做什么惹萧玦生气吧。
就这么想着,她忽然把视线放在了自己握着酒杯的手上。
沈祁语:“.......”
他最好不是如自己想象的那般幼稚。
罢了,竟然她与萧玦已经迈出了这一步,那该经历的也逃不掉,她手上的底牌从头到尾都是新政,无论怎么说,她和萧玦都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要待。
那便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杯中的酒从她来到现在只被抿了一小口,屋檐上挂着的灯笼将四周照得明亮。她盯着自己杯中的倒影,疲惫感再一次漫上心头。
这次真的是身心俱疲。
字面意思的那种。
马车早已在楼下等候多时,沈祁语给自己捏了捏肩膀,起身想回去。
可这步子还没迈两步,穿过屏风之时,余光里的身影几乎是让她没有任何犹豫地停了下来。
沈祁语:“........”
她真真实实,无语。
她还纳闷呢。
本以为是什么冲着她身份来想与她做什么交易的商人,毕竟这皇后娘娘在这的事情可不好瞒。
慕林走后她故意在这里停留了一会,还以为这人会来找她,但她等半天也没个声响。
难怪这小二如此恭敬殷勤。
这儿坐的可是皇帝,能不殷勤恭敬吗?
她视线微移,同根本不敢有任何表情的唯译对上眼。
唯译:“.......”
他像没看到人一样,率先移开视线。
沈祁语:“......”
不愧是萧玦。
她像是没认出这人是萧玦一样,在唯译移开视线后分秒不犹豫,抬脚就走。
陛下大晚上跟她在同一个酒楼,还坐她旁边饮酒享受生活,她那么有眼力见,就不打扰了。
“咳咳。”唯译捂嘴咳嗽。
沈祁语脚步不停,就当没听见。
“娘娘请留步。”眼见着沈祁语马上都要下楼了,唯译无奈只能出声。
他真觉得自己上辈子肯定灭了谁的全家,才导致这辈子夹在陛下和祁语姐之间进退维谷。
沈祁语不语,只是微微骗过身看他。
唯译干笑着,“娘娘来陪陛......”
“唯译。”萧玦打断他,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酒,“朕比较喜欢一个人。”
唯译:“.......”
他疯狂给沈祁语使眼色。
沈祁语:“......”
她觉得萧玦脑子有泡。
方才唯译搁那娘娘请留步的时候他不出声,这会儿唯译让她留下的时候她就故意出声打断,像是生怕自己不知道他在生气一样,还搁那朕朕朕,阴阳怪气的味道快把这酒楼都给塞满了。
她可不惯着他。
“陛下既已将话说得如此明白,臣妾若还是留下来那便是臣妾实在没有眼力见了。”她微微抬唇,“臣妾先退下了,给陛下一个清闲的空间,好好享受一个人的时光。”
萧玦:“......”
他是这意思?
这种分明知道对方在说反话但是彼此赌气不拆穿的感觉让人觉得心里像是塞了块火药,但又宣泄不出来。在这样的博弈下,谁先拆穿或者谁先低头那便是输了。
一旦输了,那便是要道歉的那一方。
那不行。
他们在吵架,他们在博弈。
不能输。
“那你便退下吧。”萧玦冷冷开口。
他说这话的语气同以往截然不同,但又给沈祁语有些熟悉的感觉。
她在原地回想了一下,随即有些豁然开朗。
这语气,和她当初刚穿过来时萧玦说话的语气一模一样。
冷漠又疏离,细听进去的话,会发现里面还藏着一丝警惕与杀意。
当真是久违。
沈祁语唇角抬起一抹冷笑,心中像是燃起了一团火。
萧玦若是脑子没什么问题,那便不会在这个时候给她怎么样了。
那她这个时候不憋着脾气也没对不起任何人吧。
于是她转身就走。
不慌不忙的下楼声中忽然插进来一声笑。
萧玦笑的。
气的。
他抬眼看着唯译,眼里的笑意仿若春风般温暖,“坐。”
唯译皱着脸摇头,“唯译不敢。”
上次陛下这么笑的时候,偌大的赌场里没一个人活着出去。
萧玦跟没听到似的,又笑着说了一声,“坐。”
“......”唯译抱着剑,咬着下唇磨磨蹭蹭地坐下。
陛下的生死原则——
说话从不说第三遍。
唯译有一种自己命不久矣的感觉。
若是祁语姐在这里便还好,至少他还可以有个可以救命的人。
但他现在完全孑然一身,前无兄弟们后无祁语姐,身边只有一个笑得极度危险还喊他坐下的陛下。
天要亡他呜呜呜。
“喝点?”萧玦问。
唯译:“......”
送别酒呜呜呜呜呜。
并未等唯译回答,萧玦伸手亲自给唯译倒了一杯。
他其实很多话想说,但对面这人并不是他想说话的对象,纵使这杯酒他已经给人家倒了,也没什么碰杯的想法。
可他实在想有个人跟他一起喝一杯。
于是在这么进退两难的纠结之间,他不知不觉盯着唯译看了许久。
额头上的冷汗几乎有些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唯译只感觉如坐针毡,他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了,拿起杯子一饮而尽,“陛下!我替你委屈啊!!!”
萧玦原本沉下去的眼眸忽地一亮。
按道理来说,猜测君心往往是朝中大忌。
但对于此时此刻的唯译来说,他猜测的不是君心,而是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这间酒楼的命运。
“祁语姐竟然为了慕林跟您吵架!”他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可你们才是真夫妻啊!”
萧玦不说话,沉默着迅速又给他倒了杯酒。
唯译:“......”
他真的是个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男人。
他竟然有一天能猜到陛下心里在想什么了。
回去要跟暗卫里的兄弟们炫耀。
“她今日竟然在轿子里质问我为什么不考虑慕林的感受。”萧玦冷笑一声,“可我亲自差人给慕林送了信,告诉他他姐姐已经死了的事实。我还要做到什么地步,去给慕林将他姐姐的尸首找出来才算考虑他的感受吗?”
唯译皱着眉头微微张着嘴,像是有些呆滞,“.......”
他感觉自己脑子里像是在经历着一场头脑风暴,他直觉陛下这话有什么不对,但具体是哪里不对他又说不出来。
他憋着呼吸又灌了一杯,“就是!”
不管了,跟着附和就完事儿了。
从头到尾都在楼道上从未下去过的沈祁语:“......”
两个男人一台戏是吧。
第60章
无论是萧玦还是唯译, 在都陷入各自情绪的情况下,对于楼道上的脚步声不对劲根本没有对其给予任何注意力。
至于沈祁语,原本只是想在楼道上冷静一下, 不让自己的情绪主导事情的发展, 所以萧玦与唯译的这场对话她能听到纯属偶然。
却一下子给她哽住了。
好一个男人之间的共情。
她冷笑着剁了一下脚,然后丝毫不收声地下了楼。
桌前的两个男人被这声带着情绪的响惊得同时顿了一下,缓缓抬头,幽幽对视。
萧玦:“......”
唯译:“......”
“她刚刚是不是一直都在楼道里?”萧玦问。
“.....”唯译沉默两秒,“应该....是的。”
今晚月色明亮。
算起来如今也已经入了夏,虽然还不算燥热难挡, 但夜风里也已经没了以往温柔的味道。路边树木青葱,巴掌大的叶片在风的吹拂下微微摇曳, 酒楼映下的灯光有些黄, 混着月光,能看到地面上斑驳交错的叶影。
沈祁语下了楼,本想乘坐原本的马车直接回去,但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 就被告知回去得等陛下一起。
看那样子, 是早就已经被吩咐好的。
她便干脆进马车发呆。
从前总有人跟她说男性和女性的思维基本不在同一个频道上, 她当时其实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首先她身边根本没有可以同她可以有如此深层次交流的男性, 其次则是因为她所受的教育并没有在男女的方向上有太多的讨论。
所以她觉得, 只要是个正常人,道德品质在同一水平的情况下,脑回路其实不会有什么很大的偏差。
没想到萧玦狠狠给她上了一课。
她觉得慕林可怜, 萧玦觉得自己因为慕林对他不好。
心里原本憋着的气像是忽然哑了火, 沈祁语觉得有些无奈,同时又觉得有些好笑。
听唯译和萧玦那声情并茂的对话, 不知情的可能真的会觉得是她沈祁语做了什么对不起萧玦的事情。
她将车帘稍稍掀开了一条缝,但并未看到什么。
在这场她与萧玦并不算什么大事的冷战中,目前来看两人看似乎谁也不想低头,但若是从两人视角和想法出发的话,萧玦其实处于劣势地位。
毕竟她沈祁语没做什么违背人伦的事情,而他萧玦,吃醋罢了。
沈祁语可不是笨蛋。
脑子稍微转一下就知道。
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从未消散的疲惫感便再次席卷过来。
若是要坐在这里干等萧玦那边实在太给他面子了,沈祁语思考一瞬,果断躺下,闭眼就睡。
至于萧玦等会来了坐哪......
那便不关她沈祁语的事情了。
想必他刚刚经历了说自己坏话被自己抓包的尴尬,等会也不会有胆子把自己叫醒。
所以沈祁语是在马车行驶的道路上被打更人敲锣的声音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除了能感觉到马车在走和自己面前似乎有道很憋屈的身影以外什么都瞧不着。
马车内的灯被人吹灭了。
此番出行为了低调,沈祁语坐的马车实在是朴素得很,除了一条可供人坐着的凳子以外,其他的什么都没有。方才她躺下睡觉几乎已经占住了所有可以供人坐着的位置。
也就是说这个坐在地上,长腿因为没地伸展只能蜷着、看着有些狼狈的人。
是当今万人之上的帝王。
沈祁语憋着笑。
她装作有些迷糊的样子撑凳子缓缓起身,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