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蓬欢托腮思索,“嗯……怎么说呢,确切讲少点活泼。”
“那是你见得少。”吉苑说。
珍珠铺每天的客人那么多,她多少都要应付、推销。只是能选择的范围里,她更倾向随心。
廖蓬欢耸肩,不赞同,“苑妹,这七年我分得你的时间最多。我要是规划在少,那多的标准是‘无‘。”
吉苑不置可否。
没聊太久,廖蓬欢出去帮忙备菜。
客厅传来一家谈笑的声音,很是温馨。
没多久,有人敲房门,吉苑开门,见到廖蓬欢的大哥。
“哥哥。”吉苑随廖蓬欢的称呼。
廖蓬俊笑笑,“苑妹,来了啊。”
“ 嗯。”
“你自己待着,习惯么?”
“还好。”
吉苑从不起话头,廖蓬俊也不好说太多,三两句结束。
同学们陆续到,三个女生,两个男生。女生在廖蓬欢房间,男生则在客厅,廖蓬俊招待着。
所有人都带了礼物,果篮海鲜,中年人喜欢的酒水之类。
有女同学问吉苑,“你带了什么礼物?”
吉苑回:“没有带。”
三名女生都惊讶了。
吉苑家可是在老街有两幢商铺,就连沙脊街的宅基地都有两进,一进居住,一进用来修院子,更别说其他的房产。
不能说是小气,她看起来也不像,只能以一句“不懂人情世故”概括。
彭慧问:“吉苑,你家跟亲戚还往来吗?”
吉苑说:“断了联系,不往来。”
三人恍悟,怪不得呢。不过也有好处,在某些方面亲戚挺烦人。
坐了会,另两名女生同读一所专科学校,聊得热火朝天。彭慧到客厅倒了饮料,给每人端一杯。
吉苑也接了,是冰糯米酒,上面飘着枸杞,淡淡酒味。
彭慧捧着糯米酒坐吉苑旁边,闲聊道:“你几时到学校报道?”
去年中秋节,高中组织过聚会,大家都得知吉苑办了休学手续。
吉苑回:“可能八月,可能九月,也或许……未知。”
“啊?”这么重要的事,这么大概?
对于循规蹈矩的彭慧来说,吉苑是她认知中的特例。
高中时走读,她不懂拒绝人,就常年帮住宿生带早餐。有时就跟廖蓬欢抱怨,帮了忙谁谁谁还甩她脸色,说买的不够好,有些人还总是忘记给钱。廖蓬欢也会跟她一起吐槽,吐槽过就舒坦了。
吉苑是廖蓬欢的同桌,每次彭慧抱怨她都听得到,有一次她主动说:“你可以拒绝他们。”
彭慧为难地摇头,然后她又说:“你不拒绝,就该考虑到,有人会感恩,有人不会。你既然答应了,就已承担不会的可能,埋怨没有实际作用。你的负面情绪还会影响他人,以后要么拒绝,要么别说了。”
吉苑当年这一出,让廖蓬欢惊为天人。她搂着吉苑肩膀,叹道:“你是不是独生子女做久了,没有与人际关系、利益纠葛过,即使亲生兄弟姐妹也有这些相处间的矛盾心理。”
吉苑没再说什么。
彭慧当时面子是有点难堪,后来想想吉苑是对的,她这样下去内耗太重,所以也积极处理好了外带这件事,才落得轻松。
“吉苑,”彭慧真心地说,“你幼升小时也休了一年学,大学又休一年,以后毕业了继续深造的话,年纪不小了。”
彭慧小时候也住沙脊街,所以知道吉苑父母离婚那年闹得挺大,张絮眉跟所有亲戚断绝来往,吉苑也休了学。
吉苑看着她,“重要的不是这个。”
彭慧一噎,“那什么重要?”
随后廖蓬欢进来,吆喝大家换场地。
话题不了了之。
一行男男女女走在小区道路,有说有笑。
廖蓬欢之前在朋友圈晒了一个男生的影子,女同学按捺不住好奇,左右拉着她八卦。
彭慧也去凑趣。
吉苑落了单,廖蓬俊伴着她脚步走,聊起来:“今天很热闹。”
“是呀。”
“没多久就暑假了,休学一年再复学,会不会有困扰?”
吉苑顿步,忽然说:“我不想谈这个问题。”
这一年来,所有人都在问她。她给出回答,但只会惹来更深的质疑。
所以不想谈。
廖蓬俊摸摸脑袋,歉道:“是我唐突,对不起。”
吉苑抬头看了他一眼,轻摇头。
吉苑眸色不浅,却很清澈,眸里倒映着她关注的事物。
廖蓬俊在里面看到自己,他不自在地移开目光,“我们走吧,就在前面了。”
廖蓬欢家有个大的地面车库,就在小区里,里面装修过,平时亲戚多就在那待客,所以他们要转到那去。
车库里能容五六桌,亲戚和同学分开坐。
先上饮料酒水,然后就是白切鸡,白斩鸭,扣肉,姜葱炒蟹,黄豆酱焖腊鱼,菠萝蜜炒百合腰果,沙蟹汁焖豆角等等本地的菜。
吃到半下午,聊到半下午。
亲戚们都走了,男同学和女同学们商量下一场,最后一致决定去唱K。
廖蓬俊要在家帮忙收拾,男少女多,于是男同学又叫了其他的朋友。
临走前,廖蓬欢爸爸特地来跟吉苑说话,并给了她一个红包。
预约好包厢,到达时已是傍晚。
唱K的包厢内置一片金黄,点歌屏幕晕图,皮沙发的缝隙都是不知名碎屑。
吉苑穿的短裙,坐下会让大腿黏在皮面,还有那些颗粒碎屑,这让她难受。
廖蓬欢和男同学抢着在前面点歌。
只有彭慧发觉吉苑的困扰,她包里有防晒衣,拿出来让吉苑裹着腿坐。
吉苑想先走,廖蓬欢回首朝她挥手,用话筒说:“这首南瓜车,献给我的苑妹。”
包厢里起哄。
最后吉苑接受彭慧好意,坐下说了谢谢。
茶几上有果盘,鱿鱼丝,鸭货,红酒,各种啤酒。
啤酒发胖,红酒养颜,女生们一致选红酒。
彭慧也给吉苑倒了一杯,“尝尝,不喝多没事。”
“嗯。”吉苑抿了小口,有果香有酒气。
“……如归家的一刻,再没南瓜车,就靠这一双腿散步返宿舍……”廖蓬欢唱得搔首弄姿,包厢内的人给她打节拍,烘托气氛。
唱完切歌,轮到男生了,一首海阔天空将现场情绪拉到最高。
廖蓬欢坐到吉苑旁边,拿起一瓶啤酒对嘴喝,喝完打个气嗝,“爽快!”
吉苑眼神一过去,廖蓬欢意会,立即摇头,“再等等,听多几首歌再走。”
吉苑又抿了两口红酒。
廖蓬欢去合唱去了。
包厢内冷气足,不及逃跑的飞虫冻的僵慢,落在酒杯费力地扑腾。
吉苑低眼看着,外界滚沸的声音远去。
先前飞虫的翅膀还干燥,此时已湿重,依附着杯壁求索不得。它活不了了。
它活不了了——吉苑安静的内心只有这句话。
她拔掉果盘的签子,从酒杯里挑出飞虫,看它拖着翅膀爬行,一点一点地蜿蜒出垂死的痕迹。
吉苑捏紧签子,竖起尖的那头,垂直插下。然后签子扔垃圾桶,红酒倒掉,她起身走出包厢。
外面是喧嚣的夜景。
拦停辆出租车,肩膀突然被搭上,吉苑侧脸看到半醉的廖蓬欢。
“我送你吧,公主怎么能没有南瓜车。”
这句话将吉苑逗笑了,“我不是公主。”
车灯太亮,廖蓬欢眯缝着眼,“我说是。苑妹是被困在高塔的公主。”
吉苑敛了笑意,抬手让司机再等等。
廖蓬欢一身酒气,搂住她肩膀,叹气:“人生须尽欢,吉苑,不要老来空悲切。”
吉苑将廖蓬欢安抚走,上了出租车。
“去老城沙脊街。”
车内有空调,吉苑半降车窗,温温的夜风送进来。
头有些晕,可能红酒跟糯米酒冲了。
车在沙脊街外的四川路停,吉苑给钱下车,不着急回家。路边绿化芒果树下有长椅,她坐在那醒酒。
这里能吹到海风,凉丝丝又暖融融,吉苑后靠椅背仰头,淋着露水。
她不喜欢酒后的微醺,欲盖弥彰。她始终觉得,生命该是刀凿的深痛,而不是平浮于表。
包包里发出光,吉苑拿出手机看,回复廖蓬欢的信息。
十点了,没人了,回家吧。
沙脊街的路灯又远又昏,吉苑垂首踩步,踩到一个影子。她抬头,看到一张阴沉的脸,她对他笑。
能被记挂,恨又怎样。
吉苑走,弋者文挡,如此反复,他最终给她让了一条路。
弋者文摸出一包真龙烟,撕开封口,边抠烟边掀眼角,如愿听到扎实的“砰”声。
他给吉苑让的是一条堆满碎砖石的路。
吉苑恍若未察,踏上碎砖石,脚一崴,膝盖以下扎进碎石,脸朝下额头磕在了路槛。人像失去意识,不动了,发间的紫水晶萦着淡光。
弋者文点着烟,走到她磕倒的路槛,垂眼静静看了几秒。然后蹲下,双手搁膝上吊着,悠然地吞吐烟雾。
一支烟抽完,又燃一支。
路槛下渗流出血液,黑的暗迹。
点燃第三支烟。
吉苑的手臂抽动,随后抬起撑在地面,翻转身。额头的血顺发流到耳廓,又淌至颈下,膝盖血肉模糊。
路灯昏昧,吉苑躺在肮脏的地面,白得像死人,血艳得触目,一双静眸映着夜色。
她倏而举手,弋者文猛后退,烟灰抖落在手背,他皱眉甩掉。
只见吉苑张开手掌,收拢,抓住了莫须有。痛觉也沉了,手垂落,她阖上眼。
弋者文抽完了整包烟。
后半夜,吉苑懵然起身。
许是无力,弋者文看她爬行几步,裙底走光,浅色的底裤。
然后起身,跌跌撞撞地回家。
第5章
早上回宿舍,地面又有女人的红色内裤,湿印斑斑。
宿舍的人都不在,像在维持某些默契。
弋者文绕开走,刷牙洗脸,换衣出门。门将关上,床帘遮盖的床铺里,发出女人惊诧的欢愉。
食堂有早饭,炒米粉和白粥,芋苗酸、黄瓜皮小菜。
弋者文拿餐盘去窗口,每样都要了。找个空位坐下吃,没多会对面坐下个人,他挑眼看,是老头捡回来养的那个傻佬。
天生弱智,说话少根筋,做事缺把火,在物流园帮忙干点杂活。
“嘿嘿嘿~”傻佬咧开嘴笑。
弋者文埋头吃。
“嘿嘿嘿~”
“嘿嘿嘿~”
吃完最后一口,弋者文筷子一拍,面无表情地道:“什么事?”
傻佬高兴地拍手,拉着他袖子,将他带到园内一棵菠萝蜜树下。
早上落了一场暴雨,地上全是树叶,和两只扑腾着肉翅的雏鸟。
傻佬指树上,“小鸟,送回家去。”
弋者文抬头看,鸟窝筑得巧,就在缀着菠萝蜜果的根茎上。无叶遮挡,雏鸟才被风吹下来。
菠萝蜜树树身直,几乎没分枝,难攀爬。马上冷链车进柜,弋者文不想浪费时间在无意义的事上,他刚转脚,傻佬就拽住他衣摆。
“孤雏很可怜的,它们爸爸妈妈找不到。”
弋者文立住,扯出自己衣摆,撩了傻佬一眼。
冷冰冰的,傻佬退后一步,手鸡贼地指那两只鸟。
之前他被工人戏弄,弋者文帮过一次,他就这样赖上自己了。
傻佬认死理,弋者文只能去拾起两只鸟,装进裤兜里。然后双掌在衣服上擦,擦干汗渍,扶稳树身脚底蹭爬,飞快地攀了上去。
“哇!好劲喔!好犀利!”傻佬嘴里夸着,眼睛呆呆地观看。
雏鸟放进巢,弋者文从树上溜下来,拍掉掌心木屑,走了。
老头不知道从哪扛了把柴刀,二话不说往菠萝蜜树砍,傻佬又急了,红着眼喊痛。
老头推开他,吼道:“你懂什么?不斩它就结不了果!”
傻佬听个一半,菠萝蜜果好吃,也就不阻止了。
中午放工,地上的红内裤还在,宿舍里一股事后浓腥味,弋者文推开窗户透气。
浑身汗腻,他拿衣服冲凉,之后出物流园,去坐了8路公交。
老头在门口岗亭里吹风扇,一碗白粥吸溜有声,他抬腿踢了下傻佬,“你看弋者文天天去哪?”
傻佬从自己的粥里抬眼,“不知道,他回来身上好香。”
“什么香?女人香?”
傻佬嘿笑,“炸虾饼的香。老头,我想吃嘛~~”
“诶!你这傻佬!”老头作势瞪他,“吃你的饭,想什么虾饼。”
弋者文傍晚回来,宿舍不见红内裤,不见女人。
刘勇光腚正穿裤头,听到开门声也不躲,大落落伸手进内裤捋位置。
弋者文经过他身后,一声不吭地躺进自己的床铺。
刘勇瞟了眼那双支棱的长腿,努嘴不满。物流园周围没什么旅馆,像宿舍里带女人回来,大家都知道避让,就这弋者文愣头青。
也不知道懂,还是不懂。
凌晨加夜班,卸完货五点了。弋者文洗过澡坐床上,宿舍的人讨论都天亮了,干脆吃完早餐再睡。
人一窝蜂走了。
弋者文躺倒在床,盯着松垮的蚊帐顶,伸出手。上下床矮,他抓到的是:指甲磨过铁床架的钝痛。
手掉下捶响床板,弋者文蹦起身,套T恤出宿舍。
时近六点,天亮如午昼,8路公交已等在站台。
老头正准备锁岗亭去吃早饭,留意了疾走如风的背影一眼,大概明了。弋者文这个后生仔,栽得远了。
太早,公交上只有老头老太,和甜香的马蹄糕马来糕。
老人们叽里呱啦,糯糕嚼得墨迹。
到站,弋者文下车。
路边有餐车卖肠粉,打包了两份,他在沙脊街撞见老乞食。
街道时有人来往,老乞食睡在算命馆前边那块地。弋者文走过去,一旁蹲下,抽筷子夹肠粉吃。
香味叫醒了老乞食,弋者文筷子指地,“那还有一份。”
“谢啦!”老乞食抹掉眼角眼屎,打开打包盒,凑嘴叼起来吃,筷子也省了。
吃完后,弋者文起来在沙脊街走了圈,包括吉苑家外墙。
门口没挂白,那就没死。
老乞食收拾了两人的饭盒,扔垃圾桶里。他在这里混饭吃,也得学着讲究,不然凭白惹人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