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聊天。
廖蓬欢:“身为地道的北海人,你居然喜欢吃合浦的虾饼。以后干脆嫁合浦去,天天有得吃!”
吉苑:“你喜欢吃宾阳酸粉,要嫁宾阳么。”
廖蓬欢:“不不不!我唔识讲宾阳话,不考虑。合浦就很好。”
吉苑:“我都唔识讲麻佬话。宾阳也很好。”
廖蓬欢:“那你嫁。”
吉苑:“你嫁。”
……
第8章
到六月中旬,台风路过几回,扰乱个半天一夜,北海又还是北海。
夏天阴晴不定,高温预警下,落雨就是滚热水,但旅游潮依旧坚//挺。游客不管天气好否,海景出不出片,纯打卡。
张记宾馆接待了几轮团队订单,张絮眉忙得早出晚归,很少和吉苑碰面。即使店铺才相隔二十几米。
同是张记的牌子,珍珠铺也会吸引宾馆那边的游客,叶姨帮他们挑选推荐,还讲解了南珠的历史本源,以及成语“珠还合浦”的典故。
游客听着故事就把单买了,并夸赞张絮眉如这南珠一般温婉内敛,是个气质美人。
游客间你传我,我传你的,珍珠铺接连成交了二三十单。
叶姨咋舌,这是个高质量的旅游团。
旅游团在北海停留三天,下一站去涠洲岛,天气预报说将迎来难得的大晴天。团员们和张絮眉相处愉快,邀请她一同前去游玩。
张絮眉犹豫期间,与王玟的休假一拍即合,两人决定随团去散心。
出发的那个早上,王玟敲了吉苑房门,吉苑睡眼惺忪地开门,人被熊抱住。
“哎呀,有段时间没见苑妹,都大嗰女啰!生得又靓!”王玟揽住吉苑肩膀,不管她发乱睡衣皱,一顿夸。
“玟姨。”吉苑问好。
张絮眉拖个行李箱从房间出来,和吉苑说:“苑妹,这两天得闲就帮收账,唔得闲就放着我回来收。”
“嗯。”吉苑应。
什么母女这么客气,王玟无声地嗤张絮眉。
张絮眉想起什么,转身又走向条案。
王玟拿出个绑蝴蝶结的粉色方盒,塞进吉苑怀中,“这次回来后,玟姨下个月才有空,在这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
檀香味扑鼻而来,吉苑看到张絮眉点了香。
王玟看了手机,催促张絮眉,旅游大巴要开了。
吉苑在窗户里,目送她们离去。
整幢房子静了,檀香缓缓在渗透。
吉苑打开王玟的礼物,是一件简单版的洛丽塔裙。
王玟家生的男孩,每年送的礼物都很公主,也许是弥补没有女儿的瘾。
夏天洗头会出一身汗,吉苑干脆洗漱洗澡一起进行。换常服,拿包出门。
起得不早不晚,日出没有,珍珠铺清闲,生活规律被打破。吉苑破天荒地在宾馆多待了会,冼姨犹豫着问她,“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
因为张絮眉不在家,在冼姨眼里,吉苑也就是个孩子而已。
吉苑说“没有”,坐旋转椅里转动脚尖。
“喝奶茶吗?”
“吃冷饮吗?”
“吃蛋糕吗?”
冼姨隔一会便问,吉苑都是摇头。
午后是第一波入住高峰,冼姨忙起来,也不多嘴了,怕把吉苑给问走。
冼姨那边刚带游客去看房,前台又来人了,吉苑做起接待工作。
问住宿需求,报价格,给予折扣,身份证登记。刷身份证录入连警系统,这个过程需要几分钟,吉苑听到客人在交谈。
“前两年我来过一次北海,那时还能见到传销,就是跟你卖可怜,让你打电话,实际是诈骗,一旦落入圈套就是同谋。”
“啊,好危险啊!”
“是呀,今年来感觉不一样了。海边干净了,街道绿化美,城市建设也在完整,看不到那些传销了。”
“那就是在变好,毕竟旅游城市,口碑最重要。”
“是的,看得出当地政//府一直在为之努力。”
……
办理完手续,归还身份证,吉苑指示了楼层和房间位置。游客道谢,上了楼梯。
冼姨回吧台,吉苑就走了。
在珍珠铺帮忙时,收到廖蓬欢的微信,她有一茬没一茬地闲聊。吉苑知道她有心事,她不说,吉苑就不问。
最后廖蓬欢曲折至原点:不开心~~
吉苑让叶姨看店,躲进了仓库,坐在高高的保险柜上回:怎么?
廖蓬欢:喜欢的学长跟别的女生去看电影。
吉苑:然后呢。
廖蓬欢:我恐会失恋。
吉苑:你喜欢他,开心多过不开心么?
廖蓬欢:嗯嗯!!!
吉苑打字的手指微顿:你想听我讲真话吗?
对话框沉默了,两分钟后廖蓬欢发:嗯。
吉苑:不是非要给一件事一个人制造意义。
廖蓬欢:可是喜欢的本身就在赋予意义啊,喜欢就是想得到结果。
吉苑:你的喜欢,是你的结果。
廖蓬欢发过来一个say no 的表情包:好的称之为结果,不好的,称之为遗憾。
吉苑:过程和遗憾,是制造意义的结果。
说到底,喜欢是自我的,与他人无关,廖蓬欢或许也明白。对话框静了很久,“正在输入”离开。
吉苑走出仓库,去吃了晚饭,廖蓬欢的消息姗姗来迟:我还是无法认同,但我冷静后知道该怎么做了。苑妹,爱你,么么哒~
吉苑回廖蓬欢一个,从她那里保存下来的点头表情包。
从开着空调的餐馆走到室外。
北海不下雨,空气就很闷热。
气道似有薄膜,每一次呼吸都在找寻出口。
踩着余晖回珍珠铺,打烊后吉苑去了海边。
鞋脱一边,坐阶梯上,脚泡进冰凉的海水里。闭上眼,身体松懈,会有一种持续坠落的错觉。
人会变得很轻很轻,像会飞,像在飘,像虚无的存在。
噔噔——
吉苑睁开眼,拿出手机解锁,点击通知栏。
廖蓬欢:苑妹!求爱之路灵魂不朽!
廖蓬欢想通了,继续在她的轨迹上行进。
吉苑回:廖蓬欢灵魂不朽!
廖蓬欢回复发射爱心的表情包。
她们的对事面常有歧义,但不妨碍成为朋友。
吉苑干脆解下挎包,连带手机一起放上层阶梯,弯腰将手掌平放海面。感受到的浮力,也像在飘。
远处轮船点亮一片海域,鸣笛声缓缓。
吉苑直身,手肘撑膝支着脸,看轮船上的灯带闪烁。
“你来了。”
过得片刻,没有回应。
吉苑能确认,这一个月她熟悉了他的脚步声,轻且笃定。
轮船在靠近,海面波纹细跃。
阶梯之上,滨海路的路灯摇晃。
吉苑转头,看到一个劲瘦的身影,手随意搭腰侧,指中一点烟。但肩是平直的,被路灯削成一炳刃,仇恨就蛰伏在锋利的影子里。
只见他抬手啜烟,踏阶而下,身体冲散雾白的烟圈。
弋者文坐定,吉苑转身,抬起湿漉漉的脚放阶上。
他吸着香烟,偏头吐烟时,灯光划过侧脸颧骨,也是锐利的角度。
不会消失的仇恨。吉苑起身时,唇角笑意一瞬即逝。
上下四级的距离,吉苑走到弋者文的下阶,蹲姿,手叠放膝上。她问:“烟是什么味道?”
弋者文没搭理她,她慢慢挪近,他伸手出去制止。
指中火红的烟点,指着吉苑。
“我试一口。”她说着,手置阶沿偏了身子,弋者文还未及反应,她张口衔住了他含过的湿润的烟蒂。
温热的气息扫过,手指恍惚发烫,弋者文忍着没抽回香烟。
吉苑没吸气,撩眼看怔然的弋者文。
“呵!”
轻灵的笑声,拉回弋者文思绪,他皱眉,目有警告。
“吉苑!”声线冷且僵硬。
吉苑吸了一口香烟,徐徐吐出烟雾,笑着说:“你吃过我的,我吃过你的。”
语境太引人遐想。
一座游轮靠岸,甲板外围的灯带,微微照亮了这边。
吉苑并膝蹲着,胸脯被挤压,成更饱满的型,短裙里的腿缝若隐若现。她明媚的脸上,白雾如流纱薄,如醉如幻。
吉苑的眼睛又盯着弋者文的烟,在她有下一步动作时,他匆忙将烟扔海里。她的视线随着烟点的熄灭,定在海面,“哇,沉没了。”
惋惜的语气,不是对物,更像对人。
弋者文推开吉苑,“你这个疯女人!”
吉苑跌坐在台阶,看他愤然离去。她喊道:“明天会是个好天。”
因为有船停港。
*
当晚回物流园,宿舍门一开,弋者文就嗅到不寻常的气味。
刘勇床铺嘎吱作响,传出闷哼肉搏的动静。
思量会,弋者文仍踏步进去,拿衣服进了卫生间。
澡洗了很久,在闷热的夏夜里,弋者文感到一丝寒凉。估摸着里面结束,他才走出来躺床上。
宿舍在二楼,阳台外有高高的灯柱,光亮映进蚊帐,影影绰绰织成网。
灯昏似梦,弋者文想起海边那一幕,审视地沉思。
隔壁床有翻身动静,明显没睡,低声调情一番,床架开始摇晃,连带一排的床铺!
又干起来了!
弋者文抽出枕头压住耳朵,闭眼当身处渔船。心里下决定,要买个床帘将床铺隔开。
第二天晚上,弋者文在海边看到吉苑。
她穿着吊带蓬裙,裙摆散开,是深渊的海中,独留的一抹淡。
烟越抽越烦躁,弋者文掉头走了。
在沙脊街碰到对男女,调情打闹,荤素不忌。弋者文多留意一眼,发现男人提前抬脚踩上路槛,稳稳当当。
弋者文顿足,看他们进了算命馆。
张絮眉在第三天早晨到家,行李未放,便去了算命馆。
憋足了劲的雨,劈里啪啦地砸下来。
吉苑被吵醒,起床开门闻到焦味,是焚朱砂纸的味道。她在条案角发现个一次性纸杯,水中浸纸灰。
张絮眉回来了,先光顾算命馆,檀香也忘了燃。朱砂起镇定功效,她痴迷符水的作用。
吉苑拈了线香燃上,插//进香炉。不拜。
这座佛,慈眉低目,别说渡众生,连张絮眉也渡不了。
夜幕降临。
两家店铺的账吉苑都没收,但整理好了放保险柜。
张絮眉白天休息,晚上在宾馆开个房间核账。
下雨的老街,倒映在青石板上,雨滴炸开,泛起光圈。
偷得闲,吉苑站连廊里观看一场繁重的烟花。
另一边,弋者文翻遍了老街,在四川路上的海鲜馆找到老乞食,他正捡了刚走客人的剩菜,咯吱窝夹着半瓶啤酒。
“诶?你怎么来了?”
“我有事问你。”
第9章
锁上珍珠铺的门,叶姨跟吉苑道别。
“我走了,明天见。”
“明天见。”
老街多数店铺都关门了,不知哪家的音响独唱着[三角志],卢巧音的嗓音被雨声衬得低迷。
“第四者跟你有段情,我也为你高兴,外遇万千灿烂像繁星可惜那并发症……”
这首老歌起于2003年,直到吉苑七岁时,老街都还在每天播放。所以在这首歌的背景下,撞见吉雪春和别的女人私会的几率,不能称为巧合。
吉苑抖开折叠伞,看到另一边的张记宾馆门口有人推搡。她走近看清是冼姨和守夜班的男兼职。
再走近。
“煞风景……”歌曲戛然而止。
冼姨和男兼职在隔壁店铺前的连廊说着什么,吉苑进了宾馆,伞放门角。
楼上有低抑的交谈声,张絮眉应该没走,吉苑想了想上楼。
二楼有个厅台,摆置桌椅,供游客观览老街风景。话语声从那里传出,吉苑走过去看到窗户一角的张絮眉,不知道和谁在一起。
吉苑没再向前,而是调转方向回去。
“之前就说得清清楚楚,你跟过来做什么?”
“说什么?一夜情而已?你能接受,我不能!”
是个男人的声音。
吉苑停步,在一个房间里的电视桌上看到账本,账本上压着盒避孕药。
就停顿的这十几秒,身后脚步声逼近,“吉苑?”
吉苑回身看到张絮眉,她神色慌张,很快又掩去。
张絮眉推了一把男人,男人不甘不愿地挪脚,走之前瞥了吉苑一眼。
男人走后,张絮眉向吉苑靠近两步,视线从敞开的房门,落在吉苑透澈的眼睛,她再也维持不住淡然的面目。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她第一次用这种激动的语气跟吉苑说话。
吉苑低眸。有个人也这么对她说过,恨她的人。
情绪一破,围城裂缝滋生,七岁的吉苑在裂隙中窥探张絮眉。无数个深夜,无数次争吵,无数的骄傲自毁。
“你是不是想说,我是欲望的囚徒?七岁时你就这样觉得了吧,所以用那样颜面尽失的方式,逼着我和吉雪春离婚。现在呢,你又想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吉苑抬眼,直直看着张絮眉,“可是妈妈,痛苦不该解脱吗?”
“啊!”张絮眉骤然怒吼一声,“那是我的人生,是我的!我不需要任何人插手!”
……
弋者文走在滨海路,海水涨潮,拍击着阶梯。
雨还在下。
他在海水包围的礁石上发现吉苑,她摊开手脚躺着,像海面一具浮尸。
弋者文蹲在岸边抽烟,疑惑地盯着此时的吉苑,好奇心汹涌。他手掰住岸沿,跃下斜坡,踩着海水走到礁石那。
他比礁石还高出半身,低眼看她,“在做什么?”
吉苑满脸都是雨水,她目光痴滞,平声叙述:“等海肢解我。”
任何人说这句话,弋者文会啐声“废佬”①,然而被吉苑说出来,他不怀疑真实性。
冷不丁被夹杂雨水的海风呛到,弋者文咳嗽几声,扔了已经熄灭的烟头。他拽掉了吉苑绑发的发绳,面无表情地笑:“我送你一程。”
礁石是半圆面,弋者文掀动吉苑肩膀,她一个侧翻就滚落入海。
弋者文攀上礁石,手心紧捏那几颗水晶石,支腿坐着,听密密麻麻的雨点投进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