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忘了......”夏橙话毕急忙捂住了嘴,滚圆的双眼求助地看了看杜雪衣。
“我留了。”杜雪衣替她拦了话头,“你们怎么回事?跟人打架了?”
“我们刚出门不久,就被人围攻。”周恒认真道,他墨蓝色衣袍竟有裂口,当日烽火营攻打林家寨时也未见他如此狼狈,足见那些人的武功之高,“这些人身手比府卫强多了,个个是高手且武功路数十分诡异,看不出门道,但打久了好像又跟卢宾卢赛的有些像。”
杜雪衣抱着手,皱了皱眉:“那你们怎么甩掉他们的?”
按理来说,若是周恒如此狼狈,又加一个不会武功的余玄度,就算余玄度有护身的袖箭,要全身而退恐怕不容易。
“不知为何打到一半,带头之人见到余公子,就突然停手,领着其他人撤退了。”周恒亦是满脸问号,说到此处不免还有些心有余悸,“幸好,不然我也不能保证能全身而退。”
“余公子,我觉得有些事还是要摊开来讲了。”杜雪衣走到余玄度跟前,灯光中将她苍白的脸添得几分妩媚,弯弯柳叶眼正对他一双清亮的双杏眼,眼中尽是对方的模样,“这几日同你相处,你的立场毋庸置疑。但我且问你,你们余家究竟是何立场?为何众人皆对余家有敌意,但林未期却只见一面便完全信任你,还全力保你?这一切会不会同你们余家有关?”
“恕我无可奉告。”余玄度说得轻描淡写,但眼神却真挚诚恳。
周恒对此有些意外,二人虽都各藏心事,但却都能说的如此坦诚直接。
“好,那我也信你。”杜雪衣当年就是这副模样,自负绝世武功便轻易相信他人。虽然因此吃了不少苦头,并最终导致万劫不复,但她毕竟也正因为这等魄力,才能成为一方江湖霸主,并使得麾下众多能人都誓死效忠于她。
杜雪衣觉得似乎说得有些煽情了,不自然地干咳了几声,继而回归正题:“方才你们离开之后,冯大人暗中找我们过去,特别嘱咐我们要防着你,防着你们余家,认为京都巨变和此番林家寨之事,同太子一党脱不了干系,很可能夏田被劫也是。”
夏橙一脸茫然,她未经世事的小脑袋瓜着实无法理解,在荒院中冯大人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同二人透露半句,尤其是余玄度。自己听得一头雾水不敢答复,一旁的杜雪衣却颇以为然、连连称是,结果一转身出了院子,杜雪衣就将所有事一件不落地抖露出来,包括冯凭同她们说的之后的计划。
“冯大人还说,之前他在逸州见过你。”杜雪衣又走近一步,眼神中威严尽显,咫尺间二人鼻息相闻,剑拔弩张,“你实话告诉我,我们能信你吗?”
余玄度的眼神忽然变得柔和起来,清亮的双眸同样注视着杜雪衣,说得坚定:“可以。”
“好。”杜雪衣敛了严肃神情,转身挽着夏橙的手臂,招呼上周恒回客栈。
灯下余玄度的身影在原地停了片刻。离开时,他耳根已红透,眸底波澜已无法自抑,沿石板路上洒下点点晶莹剔透的“珠子”。
***
夏橙推开房门那一刻,周恒忽的成了一墨蓝色的影子闪身护在她身前。
“你们终于来了。”一黑衣女子架着腿坐在房中圆凳之上,手肘搭在方桌之上,手上戴着副黝黑的铁甲手套,掌中玩弄着一条翠绿色丝带。
“林姑娘倒是很懂江湖规矩,绿色丝带表示安全,红色丝带则示意又危险。”见众人进来,她瞥了眼杜雪衣,嘴角一勾缓缓说道。
只见她眉间一颗黑痣,双眼很小,却用石墨将凤梢画得老长,看起来邪气万分。
“过奖。”杜雪衣也不知为何当时留下丝带的时候,竟然存有一丝侥幸。
“你们将夏小公子藏在何处?”周恒一手搭在腰间剑柄上,厉声问道。这次他将声音控制的很好,并未惊动房间外其他人。
“我们真是小瞧你们了,竟比预计的早几天。”黑衣女子站起,铁甲手套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方桌,发出哒哒哒的响声,懒散地说道,“别急,明日一早,城东废弃石窟寺,寻到一个有扶桑花的洞口,夏田便在里面。”
“我们如何信你?”杜雪衣眼睛一眯沉声问道,适才看起来挥霍信任的她,这下倒是开始重视信任问题了。
“给!”蓦地黑衣女子手上铁甲当的一声扔出一白色物件,周恒抬手稳稳接住,那是块雕花白玉佩。
夏橙急忙抢来在手中看了看,眼眶湿润道:“这是田田的玉佩,我也有一个。”
“你们究竟是何人,专程找我们四人来逸州,有何目的?”杜雪衣冷冷问道。
“只是想请你们帮个忙,不过现在不能说。到时就知道了。”说罢,黑衣女子大摇大摆从四人身旁走过,临出门前还特意转头,将手中丝带抛起,堪堪落在门边正在发怔的余玄度肩上,继而她一声轻笑扬长而去。
***
翌日清晨,城东天连山脚处树木青翠,却不见黑衣女子所说的废弃石窟寺。朝众多来往之人打听之后,终有个老者知晓其位置,众人根据其指示最终拐入一条杂草丛生的隐蔽山道。
未走几步,便见道旁一人高的杂草中有个破烂亭子,看着应是有些年代,宝顶也早已不翼而飞的,而亭内竟有个光溜溜的脑袋。
“小和尚?”夏橙满脸狐疑喊道,“你怎么在这?”
那人正是昨日见到的小和尚,此时他正坐在地上、靠在残破的柱子下打盹,脚边还放着个酒坛子,许是又重新去买的酒。
听闻有人叫自己,小和尚当即就醒了,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应道:“等人。”
杜雪衣听得都笑了,荡着笑意的双眸极其自然地转向身旁的余玄度,却见余玄度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什么。他似乎经常如此,杜雪衣便也未放在心上。
“哦,那你继续。”夏橙也不再理会这个行事风格古怪的小和尚,“再见。”
山路越走越偏,让人几度以为前面没了路,走了几里地之后终于柳暗花明,一座废弃的石窟寺进入视野之中。这座废弃的石窟寺位于峭壁之上,共三层,每层各有九个窟。但因年久失修、山体坍塌等缘故,洞口勉强算完整的只剩下不到十个。
此刻走在最前的周恒突然顿了顿,回头望去。
“你跟着我们做什么?”顺着周恒的眼神,夏橙发现了那个奇怪的小和尚正跟在众人身后,从一棵灌木之后探出头来。
见被发现,小和尚脸上丝毫未有半分尴尬之色,抖抖落在袈裟上的落叶走上前,说得颇为理直气壮:“人多搭个伙,等人的时候也热闹点。”
夏橙:“???”
“这峭壁之上满是杂草和树木,却不见有扶桑花......”杜雪衣话音未落,只听当的一声,周恒已抽出长剑将向杜雪衣射来的暗器尽数打落,继而几十条人影从草丛四面八方草窜出,提着刀朝四人奔来。
“先上去再说,十个里面肯定有一个是对的!”余玄度喊道。
一层所有洞口已悉数坍塌,只有一个幸存。周恒拦在众人身后让其他人上了第二层后,自己则守在第一层,边打探那个幸存的洞口,边截住追击之人。
被夏橙拽上第二层的杜雪衣刚站稳,就瞥见眼前一人影提着刀到了身前,她正欲扬起早上余玄度出门时硬塞给她的袖箭,却见小和尚衣袂飘飘,轻盈地往众人身前一挡,轰的一声凌厉一掌拍出,直接将刚跃上第二层的两条人影打落。
“小和尚,武功可以啊!”杜雪衣不吝夸赞,随即放心地转入第一个洞穴,余玄度也拐进入第二个洞穴中。
片刻不到,二人便从第二个洞穴一同出来。
“不行,这样找太浪费时间。”杜雪衣灰头土脸的,抬手遮住刺眼的阳光连连摇摇头叹道。
“鸣镝!”余玄度这一声有如醍醐灌顶,杜雪衣双眸登时亮起来。
其时夏橙正守在第二层另一侧,同小和尚一左一右守住二层的入口。纵使居高临下占据优势,且新学的刀法在刺史府上已有自己独到的感悟,但因没有杜雪衣在一旁点破敌方破绽,夏橙招架起来仍很吃力,不住地往后退。亏得小和尚不时回过头来助她几掌,夏橙这边方能勉强守住。
有了鸣镝之后,位于第二层的四个洞穴很快被余玄度否定。跃上第三层之时,周恒已赶到,适才他见小和尚武功不弱,便冒险往一层那个洞穴火速地走了一圈,发现是个死路,便急匆匆从敌军后方杀上,小和尚和夏橙这边压力顿减。
眼看只剩最后两个洞穴,杜雪衣深吸一口气,放出仅剩的一根鸣镝。
“这个不是,里面是死路。”余玄度侧耳听了片刻,转身喊道,“肯定是下一个。”
“等等!看那!”杜雪衣慌忙拉住余玄度的左臂,未曾想碰上了他的伤口,他低哼了一声,但注意力很快被转移——
只见这个塌了三分之一的门洞后,摆着一朵妖艳的扶桑花,在外面因打斗而掀起的风中摇曳生姿。
“快!这里!”杜雪衣喊道,继而捧起扶桑花。
这番动作做得干脆自然,余玄度要阻止已是不及,杜雪衣这才发现花原本插在一地上一条缝隙之中,花一拿起,缝隙随即合拢,门洞之上登时有不少灰尘飘落,继而发出轰轰隆隆之声,隐在墙后的石门缓缓关闭。
“快进来!”杜雪衣毫不犹豫射出一箭,与夏橙缠斗之人登时一箭毙命,继而她往前一探将夏橙径直拽进洞。
余玄度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抢过扶桑花,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让石门关闭的速度变缓。
眼看石门缝隙仅能容纳一人,任凭杜雪衣袖箭射出,小和尚和周恒在混战之中都无法抽身,急的夏橙满头大汗不停地大喊。
忽然周恒大喝一声,整个石窟寺都为之抖了一抖,峭壁上许多小石子应声滚落,紧接着只见周恒一腿横扫,并借力将身侧的小和尚一推。小和尚还未反应过来,便已经被周恒推到门缝前,千钧一发之际,小和尚被夏橙和杜雪衣一人一手拉进了洞中。
轰的一声,石门关闭。
太险了,众人此刻都还心有余悸,扶着满是灰尘的石门不停地喘气。
洞中世界变得漆黑一片,门外刀兵之声也变得模糊,但周恒的声音却是一如既往地洪亮,穿过石门依旧清晰:“你们先进去找夏小公子,我稍后就来。”
作者有话要说:
假期快乐(倒计时不到两天了Orz,且过且珍惜吧~)
此章隐藏了冯凭的计划,接下来会揭晓哒,还有某人着急的小番外可能会在下几章通过别人之口抖露冲出来。对了对了下章有个大反转预警,敬请期待~
第18章 暗道
“周大哥不会有事吧?”夏橙缓过来后,扒拉着门缝紧张道。
余玄度趴在地上侧耳听了片刻,沉声道:“又来了一队人,双方势均力敌。周恒他应该暂时没有危险。”
洞中蓦地大亮,只见小和尚手中举着明亮的火折子,引得众人将目光尽数移向他:“那些人跟你们好久了,我不赖上你们估计早被他们弄死了。”
小和尚说得坦荡笑得豁达,朝众人盈盈施了一礼,朗声道:“在下怀无,有幸与各位相识。”
“在下林玉山。”杜雪衣抱拳。
“我叫夏橙,这位是余玄度余大哥,刚在那个是周恒周大哥。”夏橙介绍完,不忘转头问杜雪衣,“玉山姐姐,你早就看出他会武功了?”
“我方凭空多了个打手,何乐不为?”杜雪衣笑道,从怀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红色蜡烛,昨夜知今日要进石窟寺,众人都准备了几根蜡烛在身上。
怀无又施了一礼:“林姑娘真是蕙质兰心。”
夏橙:“......”
其时余玄度已手持蜡烛,绕了整个洞窟一圈,这个洞内是一条二十步左右、仅容三人通行的狭长通道,尽头处被一堵石墙挡住,周遭石壁与石窟寺的其他洞窟没有太大区别,无非是草草开凿过的粗糙山壁而已,未有任何奇特之处。
杜雪衣托着蜡烛蹑手蹑脚走到余玄度身边,学他举手投足的样子装模作样地研究起来,不过很显然没能看出什么门道来。这位曾经的江湖女霸主向来瞧不上机关术,更多时候她宁可直接触发机关,暴力突破也不会把时间花在找机关、破解机关上。
不一会儿,她便无聊地靠着石墙,朝正专心在尽头石墙上摸索的余玄度道:“你能确定田田在里面?”
余玄度并未搭话,此时石门外的刀兵之声渐止,却未听见周恒声音,夏橙站在通道中间,既担心失踪多日的夏田,又担心石门之外的周恒,一时急得一拳砸向石壁——
石壁猛然传出轰隆隆的声响,继而被夏橙砸到的那块石壁上,隐藏在凹凸不平的表面下不起眼的缝隙渐渐扩大,随即往后凹陷,形成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门,门后石室也当即显现出来。
“机关原来在这呢,阿橙你真聪明!”杜雪衣笑道,撇下余玄度就往石门走去。
这是一个约三丈宽的方形石室,石室内空荡荡的,四周石壁明显较外面的光滑许多,有打磨过的痕迹。
“你们说,这图案是不是另有玄机?”怀无蹲在石室角落处,一手拿着火折子,指着刻在地上的一巴掌大的浮雕问道。
众人闻言都凑过来,余玄度瞥了一眼,眉头紧皱:“这图案我在余府见过。”
“余府,说的未免也太生疏了。”杜雪衣抱着手揶揄道。
“这图案似是龙纹,又只见其身而不见其首;似是卷草纹,又未免太活灵活现了。”怀无将图案内容进行一番分析后,摇摇脑袋感叹道。
待他将目光从图案上移开,发现同行两个女子一个拿着把断刀,一个从头上取下簪子,先后往浮雕上招呼。
“哎——如此精美的图案,毁了岂不可惜?”在怀无有限的人生体验中,从未见过如此彪悍蛮横的女子,还一次就见俩,登时吓得不轻。喊完却见一旁余玄度若有所思地靠着石墙,一脸镇定,不禁眨了眨眼睛,开始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大惊小怪了。
二女倒腾了许久早已满头大汗,却仍未能发现出什么特别之处,随即也跟着余玄度一样靠在石壁上盯着浮雕看,好像这样就能将三人智慧汇聚在一起思考一般。
密闭环境呆久了,杜雪衣心中略有些烦躁,忍不住道:“说什么‘城东废弃石窟寺,寻到一个有扶桑花的洞口,夏田便在里面’,石窟寺好不容易找到了,洞口也找到了,结果......”
“对!”余玄度一声惊呼,两眼放着光,连话都说得有些颤抖,“那朵花!那朵花在哪?”
没有救人一事悬在心中、又看不出什么门道的怀无,方才在百无聊赖中拾了被众人丢弃在地的扶桑花,此刻正拿火折子靠近这朵大红花,心中还在期待这花烤熟了不知味道如何,猛地被这一如晴天霹雳般的喊声惊得一脸茫然。
小和尚配上大红花,此画面看着着实让人啼笑皆非。
由不得他反映,下一刻,他手上的花早已被夏橙抢走。
余玄度将夏橙从怀无手中抢来的花拈起,端详了片刻之后,发现那朵扶桑花的花柄大小粗细,刚好同浮雕上一不起眼的孔洞完全吻合:“原来这图案是根和叶,把花放上去,就变成一株‘完整’的扶桑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