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啊,余公子。”杜雪衣站在余玄度身后赞道。
哒哒哒的声响从石壁中传来,似是齿轮带动铁链的声音,整座石室的地面随之往下沉。
“难怪山壁上没有缝隙,原来在地上。”怀无睁大了眼感叹道,这方表现让人不禁怀疑此行他就是来长见识的,“这四角的铁链本将地面吊起,触动机关则下降到原来的高度,出口自然就出来了,真高明。”
待到周遭安静下来,众人发现已置身于天连山的山腹之中,一阵天光从高处缝隙中射下,照亮了不远处的高台。高台上坐着一总角小儿,正摇头晃脑地唱着什么小曲儿,不是夏田还能是谁。
“姐!”夏田听到动静,激动得跳起来,使劲挥舞着小手朝众人喊,“玉山姐!余大哥!和尚哥哥!”
“田田!”夏橙喊着就往高台冲去。
高台下是几十级石阶,但从众人当前落脚处到石阶,还需通过一座两人宽的石桥,桥上铺满图案各不相同的花砖,桥下则是万丈深渊。
“夏橙!”余玄度喊道,夏橙早已头也不回往桥上而去,他赶紧拦住怀无,“怀无兄弟,快截住她!这桥上的石砖阵有七七四十九种走法,只有一条是对的!”
怀无闻言知大事不妙,未把话听完便撒腿追去。
不到一会,夏橙和怀无一前一后径直过了石桥,在高台石阶下稳稳落地。
“余大哥,抱歉啊,我看夏姑娘好像没事,就在跟她后面直接过来了。”怀无有些歉然地摸摸自己的光头。
余玄度:“.....”
“余公子,你确定这只有一条路是对的?”杜雪衣叉着手,似笑非笑地盯着面色有些古怪的余玄度。
杜雪衣虽嘴上这么说,但仍是沿方才二人踩得砖往前走,边走还不忘抬头看已三两步跃上高台、正同夏田紧紧相拥的夏橙:“阿橙平日里也不见她气运如此惊人,今日倒让我刮目相看。”
余玄度则一路无话,似是又陷入了思考。
一边是久别重逢的姐弟,一边是阴阳怪气的两人,怀无在中间显得有些进退两难,索性也跟着上了高台。原本只有夏田一人的高台上之上,凭空多了两人的重量,突然之间似是高台上的动静触发了机关一样,周围登时地动山摇,不断有山石滚落。
杜雪衣才刚过了石桥,没提防这突如其来的震动,加之没了触觉反映较为迟钝,一个没站稳蓦地往后仰倒,先是摔在一块刚才未有人踏过的刻着青鸟的石砖上,继而石板一翻,当即朝万丈深渊下坠去。
杜雪衣闭着眼感受着耳边呼呼的风声,没了触觉之后,连跌落也只能感受到风声了啊。这风声竟是唤起了她心中的宁静。
等等,余玄度这家伙怎么也跟着下来了?杜雪衣有些难以置信地盯着同样从石桥上落下的白影。
原来,适才余玄度本跟在杜雪衣身后,正站在倒数第二块正确的石砖之上,见杜雪衣迎面摔来,上前一步想去拉,奈何已是不及,只闻轰隆一声,他也跟在杜雪衣之后跳下去。
杜雪衣已经死过一次了,再经历时,本已毫无波澜的内心,此时又开始起伏了——自己死了就算了,但余玄度年纪轻轻长得还这么好看,连媳妇儿都没娶,可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
杜雪衣脑中闪过这短短几日共处的时光,余玄度这人虽不讨喜,但好歹也是真心实意关心自己的。他手上有为自己而受的伤,脑子似乎也不太正常,总爱做一些没用却自以为很英雄的举动,这点倒是和李征鸿很像。但终究他并不是他,不过她也由衷希望余玄度能好好活着。
杜雪衣这次留了心眼,眼见余玄度往自己扑来,当即先下手为强,凭借回忆之前对身体的掌控,反手将他伸过来要护住她的手腕锁住。余玄度眉头一皱,将手腕一翻,二人在空中边坠落边交起手来。
余玄度的外家功夫也着实不赖,只不过无任何内力、或是肌肉作支撑,根本没有杀伤力可言——当然这对上同样无内力、无力量还失去触觉的杜雪衣却是足够了。
情急之下,杜雪衣心中口诀已起正欲运起内功,奈何这具空壳子却根本不允许,登时形势颠倒,杜雪衣被余玄度揽住二人凭空掉换了位置。
虽然感觉不到,但堂堂江湖女霸平日里同人勾肩搭背是一回事,搂搂抱抱那可真是反了天了。杜雪衣心中怒火窜得老高,抬脚径直往余玄度腹部踹去。
就这样,二人在空中毫无水平地过着招,竟还打得有来有往。继而一阵天旋地转,耳边簌簌声不绝,最后二人手拉着手仰面朝上,摔在一张挂在树上的大网上。周围落叶纷飞,到处都是折断的枝丫,大网还在不停地大幅度晃动。
杜雪衣未觉得疼痛,但仍旧感到五脏六腑一阵翻腾,呕了不少鲜血。
只听她苦笑道:“夏橙这丫头气运可以,但我们俩的好像不太行啊。”
“我倒觉得我们有吉星护佑,至少还都还活得好好的,不是吗?”余玄度此时已将怀中蜡烛取出,点了点,登时将周围照亮。
才不是呢。在鬼门关又走了一回,杜雪衣没来由地憋了满肚子的气,竟都想往已经死去的李征鸿身上撒——没死的人顶着一具不是自己的身体,还要日夜想着伪装自己、查清真相、为二人复仇,而李征鸿那死鬼到好,一了百了,没准在忘川还没等自己过奈何桥,就先自个儿投胎去了。
这也是为何将死那刻,杜雪衣突感如释重负,好像从此便可以放下世俗的一切,投入李征鸿的怀抱中了。但如今安然无恙,也意味着老天不愿放过她,既然如此,真相也一定要去查,仇也一定要报,杜雪衣撑着身体起来。
“你看那!”余玄度当然没注意到杜雪衣心中所想,已将周围环境打探了一遍,指了指山壁上一个黑漆漆的洞口,“那应该是出口,我们走!”
杜雪衣这才注意到当前的处境——此处位于天连山底,下有地下河流过,河岸一棵苍天古槐在无光的条件下竟生命力还极为旺盛。
二人一路手脚并用,攀着摇晃的巨网往崖壁上的洞口而去。
余玄度在前头没来由地问道:“玉山,怎么没听过你会外家功夫?”
“这很奇怪吗?”杜雪衣心中还闷着一口气,便也没给余玄度什么好脸色,“谁又知道全镇子人都说是大傻子的余玄度余公子,结果竟然摆阵、骑马、机关术样样精通。”
余玄度轻笑一声,眉眼中尽是温情,但说的话却心口不一:“谁知道林家寨深居简出的林玉山玉小姐,竟然能看得出武功破绽,连江湖规矩都懂。”
“你——”罢了罢了,杜雪衣深吸一口气,这人方才还想要救自己,不能同他计较。
此时杜雪衣依旧完全没注意到一路上余玄度越来越白的脸色。
二人到山洞口之时已经狼狈不堪,余玄度虚弱地举起蜡烛将洞中照亮,蜿蜒而上的石阶不知通往何处。
杜雪衣提裙子往上走了没走几步,却发现世界瞬间变得漆黑一片。
“余玄度?”杜雪衣回身问道,她这具身体夜视能力极好,却也架不住此处在深渊底部,没有丝毫光亮,只能隐约见到近处的东西。
等她再点起蜡烛时,却发现余玄度捂着胸口跌坐在地上,面上已无血色。
“余玄度?你这是怎么了?”杜雪衣赶忙跑到余玄度身侧,蹲下抓起他的手,却无法感受这手的温度,她也知道自己亦无法感受他脉搏的跳动。
望闻问切还有四种方式呢,顶多不能切而已。杜雪衣当即决定直接问问当事人:“你哪不舒服?是刚才被我踹到了吗?还是摔到了?还是?”
“不。”余玄度浑身都在发抖,憋了良久才含含糊糊说出几个字,“我......好像中......毒......”
“我都没事,你怎么可能中毒?”杜雪衣焦急道,抬手用袖子帮余玄度额头上的汗擦去。
“不知......”余玄度艰难地说道,眼皮也已经难以睁开,长长的睫毛不停地颤动,“掉下来.....后......”
杜雪衣又是焦急又是疑惑:“你是说这里有毒?这没什么特别的味道啊?就只有满树的槐花香?难道这槐花有毒?”
“总......总之......你快......点离开......”
“好,我们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杜雪衣闻言将余玄度未受伤的右手绕到自己身后,将他支起来,“你扶好了啊,我们这就走。”
杜雪衣一手拉着余玄度的手,一手举着蜡烛,虽然不能感受重量,但走上每一步石阶都无比吃力,歪歪扭扭的总是差点将余玄度摔下。
“放我......下来......”
杜雪衣感到自己每走一步全身都在颤抖,手上的蜡烛也早已因要扶住快掉下的余玄度时脱手了。
天不怕地不怕的她此时竟生了畏惧之情,她怕在黑暗中听不到身边这人的声音。哪怕是微弱的呼吸声也好。
——“你肯定没事的。”
——“你不是说我们有吉星护佑吗?”
——“如果是真的中毒的话,我估计早就没命了。”
——“肯定是你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几日奔波腿软的。”
杜雪衣气喘个不停,却仍旧不断同余玄度说话。余玄度从一开始地低哼,到最后只剩下微弱的鼻息声,杜雪衣越来越没力气,也越说越没底气。
“余玄度你给我听着。”身侧之人已良久没有发出声响了,杜雪衣一咬牙骤然停下脚步,狠狠摇了摇身后那人,却一个没站稳险些摔倒。
只见她发起狠来,语气决然地侧头道:“我有喜欢的人了,我不会和你成婚的。所以余玄度你最好给我撑住,不然以后你就真找不到媳妇了!”
“求之......不得......”沉默了许久的余玄度竟是低声地附和她。
杜雪衣愣了好久才理解出这句话的意思。
顾不得满腹困惑,尚存的理智让杜雪衣继续咬牙前行,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能再支撑多久。
又走了一段路,杜雪衣已是头晕目眩、神情恍惚,耳鸣声不止。正当她靠在墙壁上准备稍微喘口气时,却发现自己好像变轻了。
糟糕——
没有触觉的她在黑暗中凭着仅存的一点夜视能力,在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杜雪衣终于成功燃起仅剩的最后一根蜡烛,身后的余玄度却不见了。
“余玄度!”杜雪衣扶着墙壁朝来处大喊。
顾不上其他,杜雪衣边撕心裂肺地喊着余玄度的名字,边发疯般冲下石阶,但直到她来到刚才余玄度跌坐的洞口之处,槐花香扑面而来,依旧未寻到余玄度身影,甚至连一件物件都没留下。
作者有话要说:
————
来啦来啦~假期最后一天爆更有没有!啊,怎么过的那么快。。。
其实是最后那一部分越写越嗨,直接给我超了好多字数了。主要是越写越进去,把自己都写感动了。
(疯狂暗示疯狂剧透ing)章名叫做“暗道”可不是那个暗道喔,这意味着以后会有个“明说”之类的(捂脸)。
如果你也被感动就来点评论或者点个收藏吧(打滚~)~
PS夏橙的幸运体质终于在本章得到了体现,但好像是有触发条件的?
嘻嘻嘻,敬请期待吧~
第19章 分舵
半日之后,披头散发的杜雪衣,在昏暗中用手中银簪撬开身前厚重的铁门,银簪已被撬得有些弯曲,她也记不得方才究竟开了多少门。在无尽的黑暗里杜雪衣脑中一片空白,只想着往前走,遇到什么东西挡路,就直接弄开。
但这个门明显同之前几个完全不同,似是个库房,房中四周的高窗外有微弱光线射入,可看到金银珠宝一箱箱堆满整个房间,使得昏暗的屋子里金灿灿的。有些箱子上还贴着封条,封条上几个字看着还挺眼熟——金铃当铺。
“金铃当铺?”杜雪衣恍恍惚惚好像认识这个词,这几日脑中似乎经常出现——嗯?被端了的银刀门逸州分舵?
此时,忽闻吱呀一声,刺眼又温暖的阳光洒满昏暗的屋内,整个世界仿佛一瞬间被照亮,只见房内与方才铁门相对的另一个门被打开,杜雪衣茫然抬头。
眸中掠过各种神情——呆滞,疑惑,震惊,难以置信,她将目光移至别处后再返回确定。终于,她双眼,站在原地,竟是笑了。
此人正是余玄度。
真好。
支撑杜雪衣的最后一口气登时瓦解,眼前景致随之模糊。
***
杜雪衣醒来时,似是置身于一片鸟语花香中,耳边琴音袅袅,杜雪衣虽不善听,但听得也不少,当即感受出了琴、人皆非凡品,上好的檀香令人闻之心旷神怡,心中舒畅无限。
杜雪衣愉悦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雕花楠木床上,床上铺着锦缎,素色床幔从床顶垂下,隐隐能看到其中还勾着金丝,从大处到细节无一不彰显着主人的富贵荣华。
隔着,杜雪衣见端坐于房中一侧抚琴的黑衣男子,姿势风雅至极,配上清亮冷冽的琴音,自有一番脱俗的神韵。听闻床上有动静,琴声戛然而止,男子旋即起身,往门外而去,腰间鸣佩相击,发出的叮当叮当的响声仍在屋中回荡——这玉定也是好玉。
这厮何时变得这般有钱、有才、有品位、还舍得花钱了?杜雪衣感叹。
这身影近日不断在杜雪衣脑中眼前晃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正是余玄度。
“玉山姐!”价格不菲的房门被猛地撞开,冲进来一个身着锦衣的小娃。
“玉山姐姐!”跟在小娃后面的夏橙,和夏田一个表情,将半掩的另一半房门踹了踹,冲进屋,身后跟着一个两眼发光、正好奇地四处观望的小和尚。
夏田直接扑到杜雪衣怀里,眼泪汪汪地跟只小猫一样蹭了又蹭:“太好了,玉山姐你没事!当时我们都吓死了!”
“阿尼陀佛,林姑娘和余公子皆是贵人相,定会逢凶化吉的。”怀无施了一礼,笑得豁达,同窗外阳光一般浑身透着暖意。
夏橙一脸嫌弃地回头瞥了一眼,怀无登时无辜地眨眨眼脑袋往后缩了缩。
杜雪衣笑着看二人,问道:“这是哪?你们怎么来到这的?”
“不知道。”夏橙一脸茫然,看来就只顾着关心人了,“触动高台机关之后,我们在上面困了好几个时辰,后来青提姐姐出现,就把我们带来了。”
“前天晚上的黑衣女子?”
“对。”夏橙点头,“她还说你们没事,等你醒了,就能见到你们了。”
“等我醒了,就能见到我和余玄度了?”杜雪衣心想这是什么话,“所以?”
“所以我们就在外面院子里听了一下午的琴。”夏田急着抢答,整个人蹦到了杜雪衣的床上,看样子十分喜欢这柔软的床榻。
杜雪衣:“???”
夏橙这才把自己和夏田的经历复述了一遍——
夏田那晚在睡梦中被青提迷晕后,醒来时发现置身于豪华宅院之中,被好吃好喝伺候了几天之后,昨日突然被青提蒙着眼带到了石窟中,于是便有了众人见到了他在高台上唱曲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