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三人见杜雪衣和余玄度掉下山崖,皆有心无力,待到山洞中平静下来,想要下崖施救却无能为力。再者,仅凭三个没见过世面的黄毛小儿,也压根找不到其他机关,就这样三人在洞中被困了不知多久。一直到青提最后出现,这才将三人带到此处。脱险后,夏橙赶紧朝她询问了杜、余二人的情况,却得到了那番奇怪的回答。
“就这样,我们一看到余大哥出门,就冲了进来。”夏橙绘声绘色的描述道,恢复了阔别已久的活力,“我看他弹了正正一下午的琴,应该是没什么事的。”
“那周恒呢?”杜雪衣问道。
“他在冯府。”黑衣女子信步从院中进来,随手将门扶正,戴着铁甲手套的手上还端着个玉碗,朝杜雪衣颔首,“林姑娘好,在下是青提,又见面了。”
杜雪衣点头回应,皮笑肉不笑道:“他去冯府作甚?”
青提标志性的凤梢惹眼得很,将玉碗置于床边小几之上,手套与小几触碰发出哒哒地响声,“林姑娘你大病初愈,还是先喝了药养好身体再说。”
“那劳烦青提姑娘把余玄度叫来。”杜雪衣倒也不勉强。
青提面上掠过一丝惊讶,她打量着杜雪衣了好一会,继而轻笑着应了一声,随即转身而去。
怀无也走到众人面前,又是一礼,道:“贫僧见二位施主无恙,已经放心,这就告辞了。我等的人,也该到了。林姑娘、夏小公子、夏姑娘,后会有期”
“怀无小兄弟!”眼见怀无要走,杜雪衣赶忙喊住,“我们无意中把你拉下水,耽误你这么多时间还让你身处险境,着实过意不去,就让阿橙送送你吧。”
“对对对,我送你。”夏橙恍然大悟,追了上去。
见夏田眼神有些阴沉地盯着怀无,杜雪衣笑着摸摸他的小脑袋:“怎么,见你姐姐和别人一起玩不开心啊?小脑瓜成天想什么呢,他只是个小和尚,莫名其妙就被我们拉进来,礼数总是要到的。”
夏田这才收回目光,将手中白色物件放到杜雪衣手中:“姐姐,这个给你。”
杜雪衣一脸震惊地看着手中的雕花白玉佩,这东西前天刚从青提手中到了夏橙手中,如今物归原主又转手到了杜雪衣手上。
“我爹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和余大哥三番五次因救我而深陷险境,上次在万苍山是这样,这次也是,而且就在我眼皮底下,我实在是过意不去。现下我身上值钱的也就这个玉佩了,就当是我送给你和余大哥的成婚礼物吧。”夏田乌溜溜的圆眼眨了眨道。
在抚仙镇,杜雪衣已拿了夏橙一锭金子,如今夏田又莫名其妙给她块价格不菲的玉,杜雪衣虽是性情中人,终是过意不去。
当然最重要的是,自己不会同余玄度成亲,要贺礼作甚?
但很快她的注意力被夏田的话转移。
“玉山姐,我今天看余大哥有点怪怪的。”夏田凑近了杜雪衣耳边说道。
***
夏橙与怀无及至门口,才发现此处竟是闹市中一间热闹铺子的后院,做什么行当的夏橙可听不出来,只听见熙熙攘攘的人声隔着层层院墙传来。两个侍卫见二人踏出门槛,倒是没拦着,只是其中一个上前了一步。
“这个给你。”夏橙朝怀无摊开手,手中是自己那块雕花白玉佩,“害你又把酒弄丢了,肯定不好交代。但我身上就剩这值钱的东西,你就收下吧。”
怀无愣了一愣,施了一礼道:“阿尼陀佛,出家之人要这些身外之物作甚?此等贵重之物夏姑娘自当珍视才是。”
“你真奇怪,你是身外之物,但我就要珍视,这都是些什么话?”夏橙有些气恼,但转念一想,送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朋友玉佩,还是个和尚,似乎也有些奇怪。
夏橙皱眉思考了片刻,俶尔双眸大亮:“那我去买坛酒给你吧!走!”
说完夏橙不由分说地拉着无奈的怀无,直奔门外闹市而去,那侍卫亦跟在二人身后。
***
斜阳下,杜雪衣房中贵气的门被打开,余玄度依旧是方才那一袭黑衣,进门时带起院中花香,檐下风铃叮当响。
翩翩公子朝杜雪衣颔首,世间少有的如玉容颜笑起来好生迷人:“玉山,你找我?”
杜雪衣半身映着落日的余晖,半身映着屋内的烛光,端坐于楠木椅上。她浅笑着示意余玄度坐下,如主人对待客人一般,将装了茶粉的黑釉盏置于他面前,却不注水。
虽说用的茶和茶具皆是余玄度的,但此番借花献佛到正主面前的动作,杜雪衣却理所当然地做得如行云流水般自然顺畅。
摆弄完毕,杜雪衣收手,抬眼注视余玄度古铜色的双眸,语气轻飘飘的:“余公子,你说,我能信你吗?”
“你信吗?”对于杜雪衣的单刀直入,余玄度不惊也不恼,云淡风轻的扬了扬袖子,修长的手将陶壶提起,热水泠泠灌入茶盏之中,二人盏中俱是不多不少,刚好七分满。
杜雪衣眸光一冷:“你费尽心机让我们四人过来,就只是想来自我介绍的吗?余舵主?”
余玄度擎着茶盏的手顿了一顿,转瞬又恢复如常,低眼吹着滚烫的茶水,随后淡然道:“我只是想让你们帮个忙,现在解决了。”
“玉山,你又是如何得知的呢?”余玄度将茶盏轻轻放于桌上,依旧是原来的位置,未偏离分毫。
杜雪衣这话开门见山,暗含了两层意思,第一层直接挑明了眼前此人并非余玄度,第二层则是戳破了这个“余玄度”的身份。
“能信你吗”这个问题杜雪衣不只问过余玄度一次,他的回答一直都是肯定而诚恳的。但眼前之人的回答虽看不出破绽,实则是在回避。
再者,余玄度和杜雪衣在抚仙镇听书时一同喝过茶,还亲自为杜雪衣斟过茶,当时还因手抖被杜雪衣暗自嘲笑了一番。那时的茶壶只是茶楼里普通的陶壶,同此刻的精雕细琢的名贵茶壶自是完全无法相提并论,杜雪衣虽无触觉无法精准判断其重量,但见其材质大小形状,至少得是之前的两三倍。
“来镇子上的桥不就是银刀门的集结号吗?就为了昨天在石窟寺门口打的那一场架吧。”杜雪衣冷笑,语气娇软眼神却咄咄逼人。
之前她本疑惑,为何已经被端了的逸州分舵处还能遇到危险,甚至居然在召集人马。冯凭又说曾经见过余玄度,余玄度的种种表现也明显没来过逸州,也不认识银刀门的记号。当她看到库房中的“金铃当铺”字眼和知道“余玄度”非余玄度时,随即便明白了。若真是库房,存放这么贵重的东西还能随意进出的,不是头目也一定是身居高位。
——看来自己这银刀门门主,对剑南道的真实近况着实是一无所知啊。
“余玄度”也笑了起来,本有些稚嫩的眉目中难掩邪气:“玉山,我觉得你更有趣了,要不是你一直待在林家寨,我都怀疑你是银刀门的人了。”
“我见过你。”这个笑容杜雪衣当然见过,只不过当时她一直以为是梦罢了,“在林家寨的小山阁上,你叫什么名字?”
这也能解释的通那晚杜雪衣在晕倒前见到“余玄度”,却听到林家寨中人说余玄度一直在前方从未离开;而夏田失踪那晚,有人在军中见到余玄度身影,便也就是眼前这个“余玄度”所为了。
“余飞景。”
“好名字,飞景为太阳,玄度为月亮,一日一月,一明一暗,确实是好名字。”杜雪衣抿了一口茶,闻其香却不知其味,转头朝余飞景浅笑道,“也应景。”
“索性再告诉你些别的吧。”余飞景竟是被杜雪衣撬开了话匣子,饮了口茶娓娓道来,“我们余家人丁虽然不旺,但每一代基本都会有一对双生子。我和玄度就是,我叔叔和我爹也是。也因为如此,我们比别的双生子更像一些。”
余飞景被揭穿之后,索性也不再掩饰,举止投足更为风雅端庄。可能连余飞景自己都没察觉,眼神才是杜雪衣觉得同余玄度差别最大的地方。
余玄度虽也优雅,却隐隐透着沉稳和豪迈,稍显稚嫩的眉宇间是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凛然正气;而余飞景恰恰相反,他的风雅是文士的傲气,相同的眉眼带的却是一股掩藏的邪气。
“余玄度他人呢?”杜雪衣有些不耐,显然此刻她更关心的是余玄度的安危而非二人的故事。“让他来见我,或者我去见他。”
余飞景笑得轻蔑:“你们不都知道他是傻子吗?”
“众所周知,但我不信。”杜雪衣同余飞景四目相对,正色道,“而且他也不是。”
“他从小就患有怪病,七日疯,七日好。”余飞景垂眸,神色掠过一丝悲凉,“昨日正好是七日,如今正在患病,着实不好让林姑娘见到。”
“让他来见我,或者我去见他。”杜雪衣沉声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决然霸气侧漏,颇有不答应自己就把整个地方掀了的气势。
“青提,带她去吧。”余飞景朝门外朗声道。
在门口待命已久的青提应了一声,推门进屋。
作者有话要说:
飞景小朋友终于光明正大上线了,撒花撒花~
下章有双胞胎二人的往事还有精彩对手戏喔,傻子不是傻子,正常人不是正常人,替身不是替身(我在说什么。。。),章名就先透露吧,叫《双生》,敬请期待~
第20章 双生
月上中天,院内池塘中的睡莲已略显枯槁,唯有角落里一株并蒂睡莲依旧生机勃勃,在风中摇曳生姿。
咿呀一声,一身着绛紫色罗裙的绝色女子接过旁边黑衣女子地给她的纱灯,推门而入。
本漆黑一片的屋内登时大亮,女子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影子的尽头处,刚好坐着一个面如冠玉的白衣少年,正用手遮着眼,头发有些散乱。
“余玄度。”女子手提纱灯,笑着缓缓走到他面前,见少年放下手,眼神中尽是茫然神色,甚至还往后挪了挪。女子随即弯下腰来,拍拍他的肩柔声道,“你不认识我了?”
少年看着女子有些怔愣。
“我是你姐姐啊。”女子忽而笑得明媚,一双柳叶眼中尽是柔情,她轻轻放下纱灯,毫无顾忌地盘腿同少年一起并肩坐着,侧头问道,“你之前就这么叫我的不是吗?怎么现在不认了?”
置于地上的纱灯照得女子面容更俏,宛若天人,也好似将眼前少年的脸照得通红。
“来,我看看你的伤好了没有。”女子在说话间,将少年右手暴力扯来,少年猛然间大梦初醒,大叫着挣脱女子的手,转身围着房间乱转乱蹦起来。
女子脸上有些懊恼,起身追赶,少年兴高采烈地笑着、叫着,上蹿下跳,时而窜上桌上,时而窜到榻下,一张稚嫩的脸笑得天真无邪,俨然一副孩童模样。
啪的一声,追逐中女子不经意间将纱灯踢倒,登时整间房内都归于黑暗。
黑暗中少年猛地大叫一声,三两步躲到女子身后,扯着她的裙摆捂住眼睛。女子轻车熟路地摸摸少年的头,弯腰扯出他的手臂——缠着的纱布还在。
“余飞景那厮还真下得去手,敢用我的东西给你下毒,姐姐回头把他撕了可好?”女子蹲下,凑到少年的耳边低声说道,少年耳边碎发被轻轻吹起。
少年愣神片刻,女子迅速从怀中取出红色丝带,绑在少年左手上,系了个好看的蝴蝶结。
临走之前,女子将房内所有的灯都悉数点亮,屋内登时灯火通明。
“姐姐!姐姐!”少年似是察觉到女子将要离开,不再自顾自地玩耍,围着女子转着圈。
“乖啊,姐姐明天再来找你。”女子提起纱灯,柔声道。
少年似未能理解女子话中含义,依旧目光炯炯地扯着她的裙摆:“姐姐!”
女子几下干脆利落地将裙摆抽回,浅笑道:“乖。”
房内一面墙后隐隐传来一阵水声,却无人听闻。
咿呀一声,房门被轻轻关上,女子神情瞬间转冷。
门外的黑衣女子正望月发呆,听闻动静却见在屋内温柔的女子,如今却是一副冷漠神色甚至眼中还夹带着威胁。
只听女子压低了声音沉声问道:“余飞景在哪?”
“玉山姑娘,这么晚了,还找我们家公子作甚?”对于杜雪衣这么大的转变,青提有些意外。
杜雪衣心中怒火已是压制不住,指甲将灯柄按出了深深的指印:“我现在就要见他,他在哪?”
一道身影在夜色中闪过。
***
青提带着杜雪衣寻了几处楼庭院才找到余飞景,听得余飞景的声音终于在屋中响起,杜雪衣一抬脚朝房门便踹,夏家姐弟最多是鲁莽,而杜雪衣这简直就是故意冲着将门拆了而去的,奈何这门质量却不错,反倒是杜雪衣一个身形不稳被青提从旁扶了一把。
杜雪衣稍显狼狈地推开青提直冲进屋内,还顺带撞翻了门旁的名贵盆栽。一阵鸡飞狗跳后,杜雪衣终于杀到余飞景面前。
“余飞景,真是难为你了。”杜雪衣居高临下地抱着手,站在端坐于榻上的余飞景身前,眼中杀气腾腾,楚楚动人的俏脸在盛怒之下,红扑扑的竟是有些可爱。“余玄度他在到底在哪?”
余飞景懒懒散散地披了件黑袍,头发松松散散用黑色绸带绑住,半靠在方几上,身后的窗台上洒满月光,照得他面色有些发白,平添了几分仙气,颇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
他闻言头也没抬,径自擎起白瓷茶杯,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人间烟火,说得冷淡:“哦?让你去看我哥,怎么就难为我了?”
杜雪衣轻笑一声,半是自嘲,半是轻蔑:“我很努力想在他身上找到余玄度的影子,但很可惜,我一无所获。”
“你很了解他?”余玄度抬起双眼,眸底藏的情绪深不可测,一瞬之后他眉毛一挑,笑得邪魅——这表情能在这人畜无害的脸上呈现出来,也着实难为他了。
“谈不上。”杜雪衣被这么一问蓦地冷静下来,忽然也对自己方才冲动之举有些不解,但面上依旧气势不减,只见她了冷冷道,“你也太不了解你哥了吧,要装好歹也装得像一点。”
余飞景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放下手中瓷杯,似笑非笑地看着杜雪衣,眸中映着全是暴跳如雷的女子身影。
“死不认账啊。”杜雪衣怒极反笑,本压下的怒气这下全爆发出来了,她感觉自己气得发抖,上次这么生气的时候还是成婚那日被背叛的时候,“余玄度在黑暗中基本看不到东西,方才你在黑灯瞎火中上蹿下跳得还挺欢;他绑东西都是随手一个结,结实就好不会管它的形状,但你衣襟上规规整整的同心结,不仅同方才那个‘余玄度’身上的一样,还和在万苍山农舍里的‘余玄度’一模一样。我当时在救余玄度时,明明打了个蝴蝶结,还想难不成是劫匪已经将他身上先搜了一遍,合着那天就是你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觉得我很好耍是吧?还有,你把伤伪装得很好,却忘了他藏在头发里的伤,那是不久前为了救我磕在乱石滩上的......”
还有,他怕痒......但这杜雪衣可说不出口。
“你爱他?”余飞景轻描淡写地一句,当即将滔滔不绝直到后来变成破口大骂的杜雪衣说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