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晓刘充此刻的想法。
就如同谁都没有预料到,他会在下一刻拼劲力气用力往钳制他的守卫身上咬去,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挣脱开来,似脱缰野马一样往狱卒手里拿着的锐利刀刃上去撞。
第93章 自尽
“充儿!”这一声叫的撕心裂肺,几乎是冯弓滨的哀嚎。
血流如注。
这一下撞的极快极狠,完全是没给自己留任何生路的去撞,血水在牢狱里缓缓流淌,血痕遍地,抖动了几下就没了生机。
突如其来的惨剧让在场的人都被吓了一跳。
谢渝是最先反应过来的。
他挡在傅宁榕前侧,身形将她完全笼罩住,还眼疾手快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防止她看到这般惨烈的场景,紧接着不慌不乱的去吩咐手下:“去探探还有没有呼吸。”
血污遍地,手掌贴上地上刘充的尸体,下属摇摇头,给他的回答也在意料之中:“抱歉殿下。”
“嗯。”谢渝挥挥手,“带下去处理吧。”
是非恩怨说不明白。
命运节点上,总是不似心里期待的那般顺畅。
或许是冯弓滨太过急切想要弥补曾经的亏欠,对刘充太过放纵,以此让他走上了这条不归路,又或者说从一开始他们要构陷无辜之人替代刘充去承受罪责的时候,就已经朝着这样的错误方向发展了。
老泪纵横,哭得近乎要失声。
傅宁榕跟着谢渝身后,目光没有办法不被他们所吸引。
白发人送黑发人。
中年丧子的痛苦难以想象,况且死罪可免活罪却难逃,冯弓滨身上背负的罪责不小,等待他的不仅有精神上的创伤,同样也有即将到来的严苛惩戒。
血腥味扑面而来,胃里翻江倒海。
傅宁榕步伐一顿,突然就止不住呕吐起来。
原以为是血腥气所致使的,可是换了地方到外头,却还是干呕不止。
以为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又或者是被刚才的场面吓到了,谢渝立马带着她回府上请了大夫来医治。
最近都好好的,除了略有些嗜睡,总的来说没什么大碍。
不过……傅宁榕突然顿了顿,直到大夫给她把脉的时候她才有些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她和谢渝在山洞那次,是不是没有做任何措施?
不怪谢渝,那个时候他还昏着。
在那种危险的情况下,傅宁榕一心只想着救他、带他到一个安全的环境里去,他们又哪里能顾得上这个?
脑中有一刻宕机。
这个猜想让傅宁榕有些惊慌失措,如果真的有了孩子,她又要该当如何?她又能否做好一个母亲的角色?
大夫的手指搭在傅宁榕的手腕上,看看谢渝又看看傅宁榕,面色有些为难,到了嘴边的话始终无法开口:“回太子殿下……驸马这是,这是……”
“她怎么样?身体无碍么?”谢渝在一旁焦急等待着,催促大夫给他一个回复,“有什么事就快说,为何一副这样为难的样子?”
斟酌着语句不知道要怎样开口,大夫再三思索,还是鼓足勇气对谢渝道:“恭喜太子殿下,驸马……不,傅大人这是……喜脉。”
谢渝在这一瞬怔住了,头皮都在发麻,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了上来,所有情绪一股脑的全都炸开,他甚至比傅宁榕还要震惊。
喜脉?
这意味着,会有一个属于他们两个的孩子。
唯独属于他和阿榕的么?
他和阿榕的孩子。
他们之间情感的维系。
这些词太过美好,只是想想就能够让他莫名兴奋。
目光转向傅宁榕,谢渝第一个考虑的却是他的夫人。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这个过程中会不会太辛苦了?她会想要吗?她会愿意留下、接受这个孩子吗?
不知道这个孩子来得时机是对还是不对。
如果追根究底,军械、官银案的源头是刘皇贵妃、且她要真有什么谋反之心的话,那他们还有很艰辛的一段路要走。
大夫被屏退在外。
仅两人独处着。
她和谢渝的……孩子么?
傅宁榕的手轻轻抚上小腹又离开,明明已经被明确告知是喜脉,这样一下到来的冲击还是让傅宁榕有种不切实际的感觉。
要不要留下?她能担当起来母亲的责任吗?
傅宁榕不清楚。
但官场上最忌讳畏头畏尾、有所顾忌,唯一能够确信的是,如果非要留下的话,那孩子同样也会是她和谢渝两个人最大的软肋。
第94章 留下
入夜,傅宁榕喝过大夫开的药后窝在谢渝怀里睡着了,而谢渝却久久不能入眠。
他点了一盏微弱的灯。
灯光昏暗,却足够看清楚阿榕的脸,他就这样撑起身子,目光灼灼,就这么静静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她看。
手指点点她的额头,又戳戳她的颊,最后停留在她的唇边,谢渝用指腹轻轻描摹着她的唇形。
目光太过温柔,这种静谧时刻难得罕见的眼神,是旁人无论如何也从未在这位太子殿下身上所看到过的。
掖着被角搭在傅宁榕身上,他不经意碰了碰她的小腹。那里还一片平坦,谢渝不敢相信这里正在孕育着一个属于他们两个的孩子。
真的要做父亲了么?
似乎这部分是虚幻的,身为一名父亲时的模样就连谢渝自己也有些无法想象。
皇家一向亲情淡漠,没有什么很纯粹的亲情,他的父皇更是一个满心算计、从来不负责任的人。他不知道一名父亲的标准是什么,但身为阿榕的丈夫,无论如何,他都愿意探索,也会主动去学着去做一位好父亲的。
孩子月份还很小。
谢渝不会让傅宁榕无端陷入危机之中,因此措施一向做得都很好,细细想来,这个孩子大抵也算个意外,应该是坠崖那日在山洞中有的。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因为不敢心存期待,也就没敢直面这个孩子的去留。
谢渝其实有些期望傅宁榕能将这个孩子留下,可这是她的身体,他愿意尊重阿榕的一切想法,是生下还是什么都随她。
只是此情此景之下,他怀着对未来的憧憬,没有办法不去肖想更多。
孩子叫什么?
是男孩还是女孩?
长相上是会更像他一点,还是会更像阿榕一点?
最好眼睛像阿榕,鼻子像自己。谢渝想。性格上最好也更加像阿榕一些,阿榕那么讨喜,孩子能遗传到这一点的话,往后也能得到很多人的喜欢。
想的太深太远了。
就连让阿榕和谢鹤怡以后怎样和离,如何让孩子在外人面前跟自己这个名义上的舅父亲近也想到了。
越这么胡思乱想,就对以后未知的事情越加兴奋。
那么想着,谢渝一直到后半夜才勉强睡着。
第二天一大早他又出去审查了好几个案子,回到府上的时候,傅宁榕刚刚转醒。谢渝唤人拿过水,背对着阿榕洗去手上的血污,这才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她的身前。
“睡得怎么样?”谢渝轻声问道,“还会吐吗?”
“好多了,也不怎么吐了。”傅宁榕头搭在青年颈窝,趴在他肩膀上让自己慢慢清醒。
她昨晚做了一个梦,梦里有谢渝,有她,还有一个小孩子,她走到哪孩子就跟到哪儿,乖乖的跟在她后面用糯生生的语气叫她娘亲。
孩子很小,人似乎也软软的,小小的手指跟她牵在一起,让她觉得倍感温暖,不止是她,好像梦里的谢渝也跟她一样笑得很开心。
之前其实还没做好准备,但这下是她第一次有了自己做母亲的实际感受。
她突然觉得,好像就这么将孩子生下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谢渝没说什么,只是把她抱在怀里,手搭在她后背一下一下拍着她,就这么过了一会儿之后伺候她穿衣洗漱,又差人送了粥过来喂她。
木桌上也放着刚熬好不久的安胎药。
但也只是在那里放着。
谢渝不敢主动提及,反而还是傅宁榕率先开口:“药不端给我么?”
她知道那个是安胎药。
之前的那么多次里,傅宁榕表现出来的好像没有太过期待他们孩子的到来,自然而然的,谢渝也会很怕她不愿意接受这个孩子。
“要留下吗?”谢渝的声音里带了点晦涩之意。
“你想我将它留下吗?”傅宁榕喝了一口青年喂过来的粥,把这个问题抛了回去,同样反问他。
想。
很想。
母后走得太早,父皇自私自利,真正能算的上他家人的只有一个鹤怡,如今还能再多一个家人将他和阿榕维系起来,谢渝又怎么可能不想要?但十月怀胎会是一个很辛苦的过程,未来还有很多的不确定性,谢渝不能那么自私。
“你不用想要不要为我留下,遵从你内心的决定就好。”
“不要勉强自己。”
“你想要,我们才要。”
没有什么勉强。
更多的是相互成全。
姜皇后的逝去让谢渝的家庭不再那么完整。
傅宁榕以前也有过一个完整的家,但那也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她又何尝不期待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梦中的温馨场景仿似又出现在她眼前,傅宁榕有一刻的蓦然,但很快,她就释然了。
隐隐能够察觉谢渝似乎很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指指桌上的安胎药,她思忖片刻,全然考虑一番后最终做出了这个重要决定。
贴近他的耳廓,她声音缓慢,轻轻浅浅对他道:“谢渝,那碗药端过来给我吧。”
“我喝药。”
“我想留下这个孩子。”
她说,她想留下这个孩子。
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再三确定这个答案之后,谢渝几乎是欣喜若狂,紧紧地将傅宁榕拥在怀里,他声音里都沾上了湿意:“可是,会很辛苦的。”
“我不希望你为了我去承受这样的辛苦。”
“谢渝,我不怕的。”
回答他的是傅宁榕郑重地承诺,她言之凿凿,周身仿佛被梦境中的那种氛围所环绕,有谢渝在,她不怕担当不好母亲的角色,反而有了更多的信心。
她同样看着他,目光望进他深邃的眸:“我也很想给我们感情一个归属,给你和我,一个家。”
第95章 不甘
刘充身死,冯弓滨也被削去所有官职,冯府全家贬籍流放。
事已至此。
然而事情却没因此告一段落,反而还要往更深处挖掘,他们还需要抓紧线索揪出幕后真正主使。
谢渝一边照顾着他有孕在身的新婚妻子,另一边又追查着那些被偷偷运走的赃物去向。事情总不让人省心,与此同时,宫中又传来他父皇病重加重的消息。
他去看过他的父皇不少次。
还是那个老样子。
当今圣上,没人敢懈怠,自然什么样极好的药材都供着,只要能医好他的病,有些人巴不得将世间最好的药材都寻过来给他。
可即使都这样了身体还总是不见好,反而每况愈下。
有从前落下的顽疾,也有郁结多年没放在心上的伤病。一拖再拖,政务和琐事终于熬垮了皇帝的身体。
虽太医没有明说,但人心惶惶,私下里总归有传言,说当今圣上撑不过多长时间了。
这其实对他而言并没有多大的触动。
不是谢渝心狠,只是他早已经看透他名义上的这位父亲,他既能要求他将所有都让给谢凛,也能那般坦然地面对母后的死,他也就能真真切切地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先是没有担当,后是全为自己。
就算口口声声说爱,但在他心里,是没有什么能敌的过地位和权力。
不说什么情爱,他觉得连他的母后他都没有真正爱过。
如今暂且将太子之位给了自己又怎么样?谢渝知道,他这位名义上的父皇也仅仅只不过是怕自己费尽心机抢来的江山又落到别人手里。
除此之外便再无其它。
谢渝再去看他父皇的时候,仍是刘皇贵妃在皇帝身边守着。
她为他擦身、喂药,事事亲为,努力扮演着一个合格妃嫔的模样,面对谢渝的到来她也不慌不忙,维持着面上的表象,照顾皇帝之余不忘给谢渝倒茶,尽显表面上的客套之谊。
朝谢渝笑着,状似有礼,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这是安了什么样的心。
得知这位太子殿下今日会来,她特地将皇帝的药换做正常。
这么多年来,她其实一直在给皇帝下慢性毒药。
谢将军的死对她而言几乎是致命的打击,如果不是当时腹中还有谢凛她恐怕也撑不到今日。
刚开始她也并不知晓谋害她夫君性命的奸人是曾经的三殿下——当今的圣上。
被强夺到后宫的前几年她一直是安稳度日,心想只要让谢凛过得好便妥,活着便是一丝希望。可在后宫中沉沉浮浮,某日不经意听到圣上同姜家人的秘话,真相辗转到了她这边,这位刘皇贵妃才逐渐得知,她的夫君哪里是意外殒命?分明是有人为了权力,为了皇位刻意设计。
明明皇后之位原本就是她的,太子之位也合该是她凛儿的。
如若她夫君没有因当今皇帝而沦为皇位的牺牲品的话,她本该拥有一个幸福和谐的家庭,又何必这般苟且偷生、寄人篱下,还要被迫做这般忍让?
不为自己她也该为谢凛考虑。
因此不能不去替他们母子争一把。
皇帝多疑,她隐藏这么多年,做了很多很多才扮演出一个全心全意向着他的妃嫔角色,让圣上慢慢相信她。
无形的手渗透方方面面。
喂给他多年的慢性毒药开始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身体的每一个器官都在走向衰竭,即使药停了也已经对他的身体造成了不可逆转的极大危害,怎么救也救不回来了。
一点一点在给自己被设计死在战场上的夫君报仇雪恨,而她现在终于快要得偿所愿——皇帝活不长了。
不出两月,狗皇帝就能永坠地狱。
刘皇贵妃的目光移向谢渝,悄无声息中用余光在观察他。
这是姜姝的儿子,她本不想杀的,因为姜姝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皇后。但刘充被逼自杀,冯弓滨也被扳倒,他所做的这些事和残虐的手段告诉她,他不仅是姜姝的儿子,身上也同样流着狗皇帝的血。
她需得除掉他。
狗皇帝别的不行,同姜姝的这个孩子倒还可以。众多皇子之中,对谢凛有威胁的不多,余下的草包皇子根本不在话下。
没了谢渝,谢凛才能名正言顺登上帝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