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刘屿缓缓地合上了棺椁,在心中默默为祖母祈福。饶是心中仍有诸多不舍,此时却好受了一些。
丹娘常对她说,莫对死去之人挂念太重,过多的思念与牵挂反倒会成为他们登往极乐世界的拖累。
姜芙本打算做完这些就随着刘屿离府,可一转身,却撞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就这样立在灵堂门口望着她,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饶是隔着莹莹烛火和厚重的面纱,姜芙却几乎能肯定,唐瑾将她认出来了。
她叹了一口气,对刘屿道:“你先出府吧,晚一些我去客栈找你。”
刘屿尚在疑惑间,她已来到了唐瑾身边,低声道:“走吧。”
春日的夜里仍有些凉,姜芙紧了紧衣袖。唐瑾见状,直接握住她的双手揣进了自己怀里。
他的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指腹薄茧微凸。这双手姜芙并不陌生,自从上元夜那晚被他牵过后,这感觉,她记了两载。
可此时唐瑾披着一身孝,与她在此处拉拉扯扯到底有些不妥,姜芙提议道:“阿兄,我们去月照堂吧。”
“现在怕了?不装了?”
唐瑾依言放开了她的手,却未挪动半步,只挑眉看着她:“你莫唤我阿兄,我担不起。方才也不知道是谁,拉着个男人的衣角便唤他阿兄。阿芙离家这些年,究竟多了多少个阿兄?”
虽知道这是唐瑾的醋话,姜芙却仍然羞赧难当,小声解释道:“不是这样的。刘大夫是阿芙在蜀地的朋友,阿芙曾救过他们村里人的命,他父亲得知我祖母病危的消息,又念及的我恩情,才让我冒了刘大夫妹妹的身份进京。”
“原来如此。”
唐瑾听完她解释,并未直接原谅她,却也依她所言,挪动步子把她往珍华阁的方向引,姜芙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下一刻她却发现,唐瑾带她来的并非月照堂,而是他自己的寝房。
看着眼前简洁清雅的男子卧房,姜芙僵了僵,赤色亦慢慢染红了她的耳根。
唐瑾一入内就灌起了汤婆子,回头见她还杵在厢房门口,不觉好笑,“怎么不进来?是怕我对你做什么吗?”
不肖他说,姜芙确实是有这样的担心,虽然她也并非完全介意。
唐瑾见她跟块木头一样直愣愣地杵在门口,无奈道:“今日是什么日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便是再混账,也不会选在今日。”
姜芙顿悟。
是了,今日是祖母逝世的日子。
思及此,密密麻麻的钝痛感再次爬上心头,就连再次见到他的喜悦都被冲淡了不少。
唐瑾似是知她所想,不由分说地将她拉进屋内,用热毛巾替她净了面,柔声道:“阿芙,这两年过得可好?”
他这一问成功转移了姜芙的注意力,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在蜀地的生活。
离开建安后,她和姜父姜母在蜀地买了宅子,继续做起了替人点妆的活计。她见识了许多不一样的风土人情,尝遍了许多蜀中美食,却每每在街头看见相携而行的男女时,都会忍不住想起他。
这两年,即使两人之间音讯全无,前途未卜,她也从未有一刻将他忘记。
她一直满怀期望地等待着,等着最适合的那个时机出现。可在这个时机出现前,她却得知了他要尚公主的消息。
想到这里姜芙就生气,话语上亦带上了浓浓的不满:“我这些年过得可好了,在蜀中结识了不少好哥哥。哥哥们个个英俊潇洒,性格温和,身材健硕,干起活来爽快又麻利…”
姜芙的话还未说完,樱唇便被唐瑾的唇覆上了。
他的唇在她的唇珠上轻轻吮吸着,柔软而陌生的触感让她心生颤意,却又不想拒绝。待她稍稍放松下来后,唐瑾轻轻撬开了她的贝齿,舌头在她口中灵活地游走着,带起一阵酥麻的颤栗感,让她忍不住低吟出声。
他的吻让她雀跃,她享受着这样的亲密,心中却又划过一丝伤感。
良久,唐瑾放开了她。
“你…你做什么?”
方才他们二人身体紧贴时,姜芙分明感受到了他对自己强烈的渴望,此时更是羞得面颊通红。
他面上却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君子模样,只是起伏不定的呼吸稍稍泄露了他的情绪。
“我做什么?”
唐瑾替她整理了下皱掉的裙衫,沙哑着声音回她:“自然是做蜀中那些好哥哥不曾和你做过的事,好叫你别忘了建安还有个真正的情哥哥。”
初次听到他说出这般露骨的话,姜芙不禁有些吃惊,羞赧片刻后却也理直气壮了起来:“我与好哥哥们男未婚女未嫁的,做什么都无甚要紧。倒是你这个未来的准驸马,既然要尚公主,何必还来同我纠缠不清?”
唐瑾闻言狡黠地笑了笑。明知她说的是气话,却也认真回道:“我不会同公主成亲的。”
他说话时眼睛就这么一直望着他。
姜芙一直知道,唐瑾的皮相是顶好看的那类。他气质清雅,眉眼如画,此时澄澈的眼眸中却染上了欲望,让她的心也忍不出一同沉沦。
她微微瞥开眼,食指不自然地搅了搅被褥,“天家旨意,你如何反抗?”
若是嘉宁帝的圣旨这么好违抗,当初她也不至于死遁。
唐瑾刮了刮她的鼻头,笑了:“说是圣意,此事却并未正式落实到圣旨上,陛下也有他自己的考量。彼时坊间流传出去的那些闲言碎语,不过是侯爷的手笔罢了。”
姜芙悟了。
这事儿确实是忠渝侯能做出来的。既然她嫁靖王无望了,那么让唐瑾尚公主也是一样的效果,毕竟靖王与郁嘉都是一母所生。
为防再生变数,他得提前放出些消息来造造势。即使两人最终成不了,这也算是他靖王尽忠的一种表现。
不愧是忠渝侯,这两年来,审时度势的本领一点也没落下。
“朱阁老已致仕,我于去岁起被擢升为翰林学士,算是承旨三品的重臣,在朝中也有了一定的话语权。”
“更何况…”唐瑾突然附耳上来,轻声道:“陛下近日正为维扬水患一事焦头烂额,而我恰有一法能解君之忧。不论是念着我重臣的身份,还是指着我能为他料理水患,在正式下旨前,他都必将会问过我的意见。而我至今都未曾得到风声,便说明陛下还有其他的考量。”
“所以,”他吻了吻她的前额,语调轻柔而缱绻:“阿芙安心,此事绝不会发生。”
这些话唐瑾说起来轻松,姜芙听着却是一片惊涛骇浪。
莫说二十一岁的翰林学士,便是十六岁的状元郎都是世所罕见,可唐瑾偏偏都做到了。她很难想象,他在背后究竟付出了多少心血。
思索间,姜芙却想到了另一件事,不由感慨道:“恭王府怕是热闹了。”
朱紫薇是以正妃的身份嫁进去的,地位本是恭王府所有姬妾中最为拔高的,可因着朱明镜的致仕,一切都成了未知数。
而侧妃何清棠,虽是罪臣之后,但刘太傅的死始终牵连着读书人敏感的神经,因着她刘大儒学子的身份,恭王也不好怠慢了她。至于方翠,虽出身低微,却独占了恭王的宠爱,有着侧妃身份的加持,倒也有与其他两位一较高下的本事。
三个女人一台戏,即便没有真感情,热闹肯定是不少的,姜芙十分佩服恭王不怕惹事的本领。
似是看透了她的想法,唐瑾好笑地摸了摸她的头:“莫想这些了,恭王并非蠢笨之人。倒是你…”
他那双会说情话的眸子又锁上了她:“预备在建安待多久?”
她来建安的目的两人心知肚明,他也知道以她如今的身份必不会待上太久。可即便只有短短几日,他也想时时与她厮守,两年的等待太难熬了…
姜芙知他所想,她何尝不是如此,却也只能轻轻垂下眼,如实道:“祖母头七过了便走。”
得到她的回答,唐瑾没有立刻回应,只是默默地看了她好一阵,点头:“嗯,我知晓了。”
虽然知道他的无奈,可听到这样的回答,不知为何,姜芙仍有些失望。
她望了望窗外将明的天色,出声提醒道:“我该走了。”
她重新覆上幂篱,才将将转身,衣袖却被唐瑾拉住了。
“阿芙…待我尽完我该尽的义务,我们去蜀地成亲可好?”
他的话犹如一阵惊雷劈下,震得姜芙一阵冷一阵热的,耳边好似烟花绽开,一时间竟忘了反应。
两年前,二人于月照堂分别时,虽许下了再见的期许,却未有过任何承诺,姜芙便抱了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的打算。即便此次入建安,她亦是有意避着他,却又忍不住想要靠近,徒惹伤感。
两年的光阴不算短,她不知他情深几许,也不知建安的浮华是否早已磨掉了他最初的悸动。
她一直麻痹着自己,抑制着心中的思念,可直到听到他要尚公主的消息,她才明白,一切的努力都是白费的。
即使相隔万里,即使被前一段感情伤得千疮百孔,她的心依旧会为他而跳动。
而他,原来也如她这般在意着她,并为两人的幸福默默努力着。
唐瑾见她愣在原地不说话,一时也摸不透她的情绪,一向淡然端方的君子竟首次生了些急切感觉。
他拉住她的手腕,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哀求之色,“阿芙,你再等等我。”
姜芙的眼眶有些湿热,多年来被压抑的思念化作汩汩泪水翻涌而出。
心爱的姑娘突然哭了,唐瑾有些懵,忙上前将她拥住,慌乱地擦拭起她的眼角。
“阿芙莫哭,是阿兄不好,不该突然提成婚的,吓到你了。”
姜芙摇摇头,却不说话,只将头埋进唐瑾的胸前默默地流着泪。
唐瑾见她并不排斥他的亲密,又吻了吻她的额头,柔声委屈道:“阿芙不愿成亲属实有些为难我了。阿兄今岁也快满二十二了,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阿芙可知道,你走的这两年,阿兄憋得有多难受…即便每夜想着阿芙的脸做那事,也很难得到疏解…”
“你...”
唐瑾在她心中一直都是持重端方的君子形象,头一回从她口中听到这般孟浪的话,姜芙只觉得一阵气血直往天灵盖上冲,声音都忍不住结巴起来:“你…你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
她害羞的模样委实太可爱,唐瑾心中一动,忍不住再次低头含住她的唇:“那就让你再懂一次。”
第48章 弹劾
这是唐瑾第二回吻她,前后隔了不到两个时辰。
他如初次那般先是亲了亲她的嘴唇,而后轻咬唇珠,碾磨一阵后,他撬开了她的贝齿,加大力度吮吸起她的舌头,发出滋滋作响的声音。
口中的液体积攒得越来越多,姜芙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唐瑾却使坏般用舌尖堵住了她的咽喉,阻止了她的吞咽,只让她的银丝从嘴角缓缓沁出。
良久,唐瑾放开了她,微喘着问:“现在可懂了?”
姜芙气都有些喘不匀了,根本无暇思考他说了什么,生怕他再来一次,只得晕乎乎地点了点头。
她这副云里雾里的模样甚是可爱,唐瑾心中一动,却未再次上前,只克制地揉了揉她的发,“莫再冒险入府了,明日我来客栈找你。”
姜芙仍旧大口地喘着气,听他说明日要来,绯意再次爬上耳尖,违心话脱口而出:“谁…谁要你来了,我又不想你。”
唐瑾再次被她可爱到了,亲了亲她的额头,呢喃道:“可是阿兄想你想得紧呀。”
姜芙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真是的!她从前仰慕的那个清冷端方的君子去哪里了。唐瑾此时的堕落样简直令她不忍直视,虽然很好看就是了…
她由着唐瑾替她理了理发髻和衣衫,趁着天将亮未亮之时出了侯府。
翌日,姜芙正在客栈中百无聊赖地等着唐瑾时,朝中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即将散朝时,监察御史楚子然忽然现身,列举出了已故礼部尚书曲兴的三大重罪。
其一,欺君。曲兴初任礼部侍郎时,曾在接待北梁使者的宴飨上多次调换贡品,用于讨好彼时的上级周尚书。周尚书致仕后,楚子然在他的老宅里搜到了账册以及大部分的贡品,曲尚书的名字赫然在列。
其二,贪赃受贿。近些年科举时常遭到抵制,除了读书人对太子的怨怪外,还因嘉宁十四年那场奇特的春闱。之所以奇特,是因为那年朝廷所录官员皆为世家大族后嗣,或出自钟鸣鼎食之家,竟无一寒门弟子,以致世人对科举的公平性产生了强烈的质疑。而那场科考的负责人,便是彼时初任礼部尚书的曲兴。
其三,强抢民女。曲兴回乡祭祖时,偶然邂逅了正在湖边浣足的方翠,由此一发不可收拾,当日便向方详提了亲。方详不愿他唯一的闺女给人做小,便婉拒了他的请求。可谁知曲兴是个死缠烂打的,提亲不成便开始强抢。
一日醉酒后,神志不清的曲兴摸到了方翠的住处,差点将她给强了,好在方详回来得及时,制止了曲兴的恶行。经此一事后,方详便忌惮上了曲兴,以致后来被逼得狠了,忍无可忍之下才对他下了毒手。
楚子然俯首细数着曲兴的三大重罪,激昂的声音响彻大殿,却无一人敢应和。
曲兴是靖王的人,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
饶是这些重罪每一项都足以致他于死地,可是他人都已经去了,再将这些陈年往事翻出来,除了能打靖王的脸外,没有任何好处。
嘉宁帝显然也有些不耐烦,撑着额头虚弱地问他:“那依楚爱卿之见,朕该如何惩治曲兴?将他的后嗣悉数斩杀?还是掘了他的坟?”
皇帝的这番嘲讽处处都在针对曲兴,却绝口不提他背后的主使者靖王,便是在点醒他,该识趣的时候要识趣点。
楚子然显然未曾料到嘉宁帝会对靖王偏宠至斯,一时有些语塞,拱手道:“微臣认为此事可大可小。”
他抬眼观察了一会儿嘉宁帝的表情,“陛下圣明。曲尚书亡故已三载有余,此时若再究其家眷之责,反倒让世人觉得我朝廷无能。”
见楚子然妥协,嘉宁帝便有些疲惫了。他耷拉起松散的眼皮,有气无力地吩咐道:“若无事启奏,诸卿就此散了吧。”
近两年来他的龙体越发虚弱了,朝会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大臣们早已习惯了他的病症,俱打算就此退了。
可还未等到他们回“是”,楚子然又站了出来,给殿内众人来了个会心一击,“陛下,臣要弹劾靖王殿下毒杀朝廷重臣,并栽赃嫁祸于太子殿下。”
这是明晃晃地跟靖王杠上了。
楚子然说完这番话,殿内霎时间针落可闻,偶有吸气的声音响起。
立于百官前列的靖王皱了皱眉,却并未立时为自己做争辩,只冷眼看着楚子然。
一旁的太子和唐瑾亦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让人捉摸不透他们在想什么。
嘉宁帝显然动了怒,暗怪楚子然不识好歹,语气亦染上了威严:“楚卿,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