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与柳皇后在太学相识,对柳皇后一见倾心,颁金宝金册,迎立为后。
柳长河几乎将家产全作为陪嫁,依旧是连宫人都瞧不上的微薄。
好在皇帝对柳皇后用情极深,专房专宠,这才没有人敢说话。
柳长河成为国丈之后依旧两袖清风,贵客豪礼,从未进过家门,世人皆赞叹。
但结果就是柳皇后去后,柳家迅速没落,柳长河痛失爱女,不几年也撒手人寰,留下姜珏一人,于宫中无宠,于宫外无依。
锦匣内是姜珏在世间拥有的最后一点东西。
唐久安端详了片刻,把里面的银票和地契拿出来放姜珏面前,然后把小锦匣往怀里一塞。
姜珏:“……你这是玩哪门子买椟还珠?”
“这匣子挺好看的,我收下了。”唐久安看着姜珏的眼睛,“殿下的心意,我也收下了。”
姜珏温润的眸子深处微微波动:“……我的心意?”
“殿下肯为我倾尽所有,我亦可以为殿下抛头颅,洒热血。”唐久安道,“这个匣子就是见证。”
姜珏低下头,没说话。
小昭儿:……谁要你的头颅和热血啊?!
*
赵贺觉得今天肯定是出门不利。
大清早的,他才跟宫女姐姐开了两句玩笑,太子殿下就从外头急急而来,抬脚对准他就是一脚:“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你个废物,找个人三年都找不见!”
赵贺心说您除了知道人是个女的还有什么线索?就算是大罗金仙他也找不着啊。
但此时姜玺的心情显然是糟糕到极点,赵贺知道自己多说一个字都是错的,只俯首叩地:“小的无能,小的该死。”
姜玺大吼:“那你怎么还不去死!”
赵贺心头一凛,险些以为自己真要掉脑袋,然后就听姜玺用更大的声音吼道:“唐久安,你怎么还不去死!”
赵贺顿时宽了心。呵,原来罪魁祸首另有其人。
姜玺难得生这么大的气,没有一个人敢出声,一时殿中只剩姜玺的大骂声。
“唐久安,你个杀千万的!”
“唐久安你个没良心!”
“唐久安你狼心狗肺!”
“唐久安你无情无义!”
“唐久安你不得好死啊啊啊啊!”
……
骂到后面实在没词了,“唐久安你男盗女娼!好色□□!”
赵贺:“?”
这属实是有点乱骂了。
骂人是挺解气的,但是还不够。
姜玺觉得胸口还憋着一团火,烧得他心干肺焦。
于是赵贺又挨了一脚,姜玺喝命:“备车,去国公府!”
*
国公府里,关若飞脑袋被纱布裹成一颗猪头,被关老夫人盯着喝药。
那药又苦又浓,关若飞喝一口就要皱半天脸。
大家都知道关若飞是故意弄伤自己,但因为是真伤,所以只能无奈地把他接回来养伤调理。
关老夫人不停数落他,见他不爱喝药,便道:“要么你试试唐夫人的针灸?她的针灸推拿都是极好的,我这身老毛病全靠她给我调理好了。”
关若飞:“祖母,我是男的。”
关老夫人这才反应过来,就听下人来报太子殿下驾到。
关老夫人连忙迎上去。
这哥俩从小时候起,只要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老夫人叮嘱:“不许淘气,不许再乱来,知道吗?”便走开了。
关若飞只见姜玺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脸色铁青,眼看是气得不轻。
“殿下这是怎么了?要办的事办得如何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姜玺就炸:“你不知道唐久安认识三哥?”
关若飞:“啊是吗?”
不过一想唐久安在兵部待过,倒也不是不可能。
“你知不知道她跟三哥还很熟?!”
“真的?”
这点关若飞倒着实没想到,前太子姜珏人人敬而远之,实在没人跟他熟。
“三哥!”姜玺深吸一口气才能说下去,“三哥竟然帮她说话!”
还说她是唯一的朋友!
姜玺只要想起这句话就气得不行,顺手捞起一旁的药碗,咕咚咕咚一口闷了。
关若飞瞧他喝完犹面不改色,竟是没品出味来。
……孩子气傻了。
关若飞想了想:“依我说,殿下也不用恼,三殿下常年在兵部藏书楼,一年到头都难得出来,咱们把唐久安赶出京城,他也未必知道。朋友归朋友,你还是他兄弟呢——”
“什么话?”姜玺怒视他,“我怎么能骗三哥?你忘了小时候三哥怎么待我们的了?”
在关山荣升为北疆大都护之前,关月在宫里并没有多受宠,姜玺也只是众多皇子中的一个,因为母族没有靠山,时常受人欺负。
那时候姜珏还是太子,只比他们大三四岁,却已经是端方如玉,每每遇见,都会出手惩戒欺负他们的。
“那怎么办?”关若飞问,“你愿意一直跟着她练箭?”
姜玺冷声:“那不如让我去死。”
关若飞:“死的时候约上我,一起。”
室内寂静,两人相顾无言。
忽然,姜玺的眸光微微闲了一下,摸着下巴:“不能来硬的,我们可以来软的?”
“怎样?”
“让她自己想走。”
关若飞:“……这好像有点难。”
“来,好好想想,她有什么弱点。”
姜玺说完,整张脸皱了起来,“你这什么茶水,这么苦?”
关若飞:“……”
好吧,孩子缓过来了。
*
姜玺回宫的时候,就看到唐久安坐在树下,脸上盖着一片芭蕉叶,夏日长风浩荡,吹得芭蕉簌簌而动。
皇宫乃世间最尊贵之地,每个人到此无不端庄肃穆。
但唐久安永远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再辉煌的宫殿仿佛都是她的北疆大营。
唐久安听到脚步声,拿下芭蕉叶,“殿下回来了?开始吧。”
姜玺没动:“你跟我三哥怎么认识的?”
唐久安把弓箭扔给他:“都在兵部武选司,自然就认识了。”
“兵部武选司的人那么多,但只有你留在了藏书楼。”
“殿下可能不知道,臣的为人,不管是上司还是同僚都说好。”
姜玺:“……”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不管如何,还是要多谢你。”
“殿下谢臣什么?”
“多谢你没有像别的人那样待我三哥。”
唐久安“哼”了一声:“那帮人臣早晚要抓过来再揍五十军棍。”
姜玺笑道:“好,我和你一起揍!”
他是感觉到自己脸上的笑容有点大,才察觉到自己跑题了。
关若飞把唐久安的事迹说了个遍,从唐久安上能单挑敌国大将,说到唐久安下能生啃蛇肉,还会用老鼠来练箭术。
说到最后,关若飞总结:“她非但不像个女人,她根本就不像个人!”
这种人怎么可能有弱点呢?
姜玺本来憋着一肚子气,此时倒是越听越平和了,关若飞的口才毫不出彩,但唐久安的经历相当精彩,姜玺感觉自己在听人说书。
心情平静了,脑子也灵光了,姜玺道:“那有什么是她没做过的,或是不敢做的?”
关若飞苦思冥想,半日:“好像从来没见她穿过女装。”
姜玺一拍大腿:“得了,肯定是这个。”
她表现得越不像个女人,说不定就越是介意自己是个女人。
于是姜玺清了清嗓子,和颜悦色地道:“先前是我认错人,将将军带来诸多不便,还望将军见谅。”
唐久安大手一挥:“不妨事,说开了就好。”
“为了向将军赔罪,我特意为将军要了一张贴子,过几日是嘉安太妃六十岁寿宴,还请将军拨冗参加。”
嘉安太妃是嘉和太后亲妹妹,太后仙去之后,皇帝侍之如母,身份十分贵重。
像这种规格的筵席,四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拿到帖子。
到时候贵人云集,对于像唐久安这种想升官想疯了的着实是个大好的机会。
因此姜玺慢慢悠悠从袖中拿出宫帖,一面等着唐久安感恩戴德,一面慢条斯理道:“不过因为筵席是设在后宫,女眷众多,将军日常的打扮刀兵气太重,怕是容易冲撞太妃,最好能穿女装。”
“成。”唐久安当即便应下,一个磕绊都没有打,伸手便来接帖子。
“……”姜玺不肯松手,紧盯着她,“……你听清了?是要穿女装!”
唐久安略为奇怪地看他一眼:“臣听得清清楚楚。”
姜玺顿住。
……猜错了。
“殿下,去赴宴,要送礼吗?”
姜玺心情不佳,随口道:“废话?哪有贺寿不备寿礼的?”
“那臣不去了。”唐久安立刻松开手,仿佛这帖子会咬人似的,“臣很忙的,一定没有空。”
“…………”
姜玺眯起眼,慢慢打量她。
哦,他知道唐久安的弱点了。
那就是——
贫穷。
“唐将军,”姜玺开口,“大热天的教箭多么辛苦,不如回北疆去,北疆此时应该很凉快吧?若是将军愿意,我可以奉上一万两银子作程仪。”
唐久安深吸了一口气:“多少?”
姜玺微笑:“一万两。”
唐久安纠结万分,苦苦思索,几近肝肠欲断。
姜玺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心底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愉快,比之前捉弄那些教习分外不同。
这人发起愁来,锋芒尽数褪去,变得软乎乎气鼓鼓的,怎么看怎么好玩。
好玩得甚至让人想去捏一捏。
久久,唐久安仰天长叹:“不行。”
“……”姜玺,“……为什么?”
你看上去明明想抱着那一万两终老吧!
唐久安叹道:“发财虽好,更要紧的是升官啊。”
第13章
接下来的几天唐久安明显感觉到了姜玺态度的转变。
至少面对箭靶的时候再也不会苦大仇深。
但这有个屁用啊。
唐久安看着光秃秃的箭靶,以及箭靶前落了一地的箭矢,挠头。
她回望姜玺。
姜玺正由内侍擦汗,手里喝着关月方才着人送来的冰镇酸梅汤,明烈的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他额角的汗珠晶莹欲滴。
他一转眼迎上唐久安的视线,微微一笑,晃了晃手里的酸梅汤:“将军尝尝?”
唐久安没说话。
姜玺是五十支箭一组,等他练完,酸梅汤已经不是很冰,换以前姜玺绝对是不喝的。但这会儿只要不是开水姜玺就能咕咚干完。
他连喝了三碗,发现唐久安还在看他。
眼神专注而微带思索。
唐久安平日的眼神总是带着点漫不经心,有几分目中无人的意思,认真起来眸子却是光润漆黑,瞳孔深深地仿佛能让人一头栽进去。
姜玺为之一顿。
“看什么看?”
嗓子莫名有些发紧?
“殿下,”唐久安认真道,“把衣服脱了让臣瞧瞧吧。”
姜玺一口酸梅汤喷出来。
“唐久安!”姜玺面色暴红,愤怒,“你别以为你知道了……就能……就能口出狂言!信不信我立马治你个以下犯上之罪,让你立马滚出东宫?!”
“不脱就不脱吧,”唐久安有点悻悻然,“臣其实是想……”
“——想也不行,想也有罪!”姜玺怒喝,“——龌龊!”
“……”唐久安默默地闭上嘴。
但姜玺还是好气,结束练箭之后,把赵贺叫进来:“这些天唐久安下了值都在做什么?”
赵贺回禀:“姓唐的下了值就是去兵部,不是在藏书阁吃饭看书,就是回值房睡觉。”
姜玺吃了一惊:“她还看书?”
“是,全是兵法战策,三殿下教她读来着。”
姜玺深思。
虽然唐久安已经不在跟前,但他一闭上眼就能看见唐久安直勾勾望着他的眼神。
那眼神让他坐卧不宁。
他觉得唐久安不对劲。
这家伙不会根本就是一个好色之徒吧?
一面调戏他,一面和三哥泡在一起?!
姜玺越想越恼,拍案而起:“走,给我盯好了!”
*
唐久安今日却没去兵部。
因为国公府请的大夫有名头的神医,那些膏药比她自己的好用很多,肿已经全消,瘀青也淡了不少,不细看也能勉强回家了。
一出宫就看到了宫门外的陆平。
赵贺同姜玺远远缀着。
赵贺对于姜玺亲自盯梢的事情十分头疼,因为太子殿下简直恨不得贴在唐久安的后背上去偷听。
而赵贺有前车之鉴,根本不靠太近。
此时姜玺皱眉:“这黑块头怎么知道她今日出宫?她让谁传递了消息?”
赵贺回:“他日日都来,等到宫门落钥了才走。”
姜玺哼了一声:“倒是一条忠狗。”
陆平见唐久安有家不回,便已经猜到大半,再一看她的脸残存的瘀青,顿时了然。
他低头熟练地掏出活血化瘀的膏药。
唐久安乖乖站着,一面同陆平说话,一面由陆平上药。
双手负在身后,甚为闲适洒脱,丝毫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
有人多看两眼,她还亲切地向人点点头,搞得人家不好意思再看,匆匆走开。
“大庭广众,成何体统!”
姜玺咬牙。
膏药是无色的,脸上到底还是有一点青印子,仔细还是瞧得出来。
不过这难不到唐久安,在进桂枝巷之前,她往脸上摸了两把泥灰,再胡乱抓了两把发髻,把自己搞成行色匆匆风尘仆仆的模样,看上去像是刚从极远的地方回来。
“虚伪,狡诈,连亲娘都骗!”
姜玺切齿。
只是才要进巷子,唐久安忽然站住。
因为她听到了薛小娥的声音。
“——这里是薛家,不是唐家,唐家的门你进不进,不是我说了算,但这薛家的门,别说我还有一口气,就算我死了,化成厉鬼,也会守在这里不让你进门。”
薛小娥说完,发出中气十足地一声暴喝,“给我滚!”
唐久安大概猜到来的人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