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西在店门口站了一会,环视一圈空荡荡的街道,到底是放下撬门而入招惹蝙蝠的念想,打算去更远的那家。
她钻进一条小巷,这是她以前不会选的小路,光线不足,地面脏污。但是今晚她只想尽早做完事回去,不愿在这一潭死水的夜色里继续沉浮。
嗒、嗒――
苏西好像听见了脚步声,若有若无地从背后遥遥传来。她尝试加快步伐,可那磕伤的膝盖刚好在这时候出岔子,右腿一瞬间使不上力。
她整个人朝□□倒,一头栽向垃圾堆。在即将撞倒垒起的塑料袋时,她反应迅速地扶住墙,手掌被粗糙的墙面刮的生疼,但终于稳住身形,没有弄出响动。
苏西看了一眼自己来时的方向,没看见人影,但那缓慢轻微的脚步声就像死神逼近的步伐,沉重地踏着她狂跳的心脏。
她又打量了一圈四周,视线落在那处差点暴露自己的垃圾堆上。
这儿有很多个大大小小的黑色塑料袋,杂乱无章堆在一块,反而本该履行收集废弃物的垃圾桶却只有寥寥一层底的废物。
苏西很快就做出决定。
出于某种自己都不理解的信心,她脱掉鞋拿在手上,轻手轻脚捡起掉落的垃圾桶盖和一只不知道装了什么的塑料袋,像在餐厅端盘子一样单手举着顶着垃圾袋的盖子,然后跨进垃圾桶,用一种极其考验柔韧度的扭曲姿势将自己整个人塞进去,然后举着垃圾桶盖的手慢慢放下,将自己封在黑漆漆的垃圾桶里,只余下从坑坑洼洼合不严实的交接处透进来的几丝亮光。
整个过程中造成的响动甚至不足以惊醒浅眠的婴儿。
酸臭腐败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苏西皱了皱眉,忍下这股怪味,透过狭窄的缝隙观察外界。
嗒、嗒――
那来自不知名人士的脚步声逐渐清晰起来,一步一顿的僵硬节奏在寂静环境的衬托下显得分外诡异。
什么人能走出这种步伐啊?
丧尸?机器人?梦游症患者?
苏西不免吐槽几句,放轻呼吸聚精会神盯着在路灯下那个拉长的虚影逐渐缩短凝实。
与此同时,又一个来自相反方向、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响起,渐渐靠近。
当脚步声终于停歇,两人正好站在光与影的分界线处。步伐缓慢异常的那个站在昏黄的灯光里,影子被投进前方的阴影中,而脚步沉稳的那个停在了楼宇阴影之下,只能勉强从模糊的黑色里辨别出一个人影。
接下来,两人所做的事让苏西呼吸一窒。
站在光里的,从身材曲线上来看大概是位女性。她朝前方单膝跪下,动作机械单板,看起来像一个调试不灵活的机械人偶。而站在阴影里的人,拿出了一只闪着寒光的钢锥,对准女人低垂的头颅挥下。
苏西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闭紧眼睛,不敢去看几米之外发生的事。但失去视野后,听觉和嗅觉反而更加灵敏。
她能听见敲击钢锥深入的叮叮声,能听见头骨断裂的咔咔声,能听见弹性纤维被撕扯绷断的声音,能听见类似撬开罐头的咔哒声,能听见搅动糊状混合物的咕噜水声……
血腥味像发现猎物的行军蚁,遮天蔽日地涌来,将垃圾堆臭味彻底盖住,还虎视眈眈盯着手脚发凉的苏西,只等着她露出破绽后一拥而上。
时间像拉长的皮筋,从短短的一段伸到难以想象的漫长。苏西甚至没办法因为害怕而颤抖,她只能僵硬着,将自己想象成一块石头,尝试遏制住大脑运转,但她仍无法控制地去思考隔着寒冷残破的铁皮究竟在上演一场何等冰冷残忍的案件。
也许过去了一个世纪,也去只过去了几分钟,那该死的搅动声终于停下。
苏西抱着一丝希冀睁开眼,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她只能看见女人向后仰躺在地,一双黑色尖头皮鞋踩在光晕边缘,还有一只戴着沾满血迹橡胶手套的手,手里捏着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黑影。
第18章
也许人的精神就像一只橡胶气球,当有人不断地往里打进孤身一人的恐惧、失之交臂的焦虑、无处可去的空茫时,它就会在某一个时间点突然一下爆开,然后人就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也许苏西的气球刚好就在这个时间节点上爆炸了。
她仿佛被什么甩出了身体,隔着一层薄晰的透明膜望着蜷在铁皮桶里疯狂落泪的女孩。
她知道她呼吸失去了规律,知道她心跳如鼓,知道她按着左胸口其实是隔着衣服攥紧了自己的皮肉,知道她在用疼痛提醒自己绝对不能出声。
但她什么也感受不到。
她冷静地注视着缝隙外站在残破的女性身体前的黑色皮鞋,看着它将鞋尖对准自己,什么反应也没有,几乎是漠然地目送那双皮鞋又驻足了一会后,踏着沉缓的步伐离开。
秋末冬初的寒气总是像严实厚重的蜘蛛网能将人缠的喘不过气,就连衷爱夜晚的鸟兽都不愿在这个时候出门,只有粘稠的血腥气和酸败腐烂的臭味手足相抵,缠绵着,纠缠着,绕着被遗忘的垃圾桶跳了一圈又一圈的交谊舞。
直到这时,苏西才如恍然惊醒一般回到自己的身体,重新获得正常人躲过人祸血案后劫后余生的庆幸与目睹惨案的悲哀,还有无能为力的自责。
她透过缝隙看向那具被遗弃的、破损人偶一样的女性尸体,恍惚间仿佛看见了自己的脸。
幸存者内疚。
苏西异常清晰理智地开始剖析自己的心理。
从创伤事件中幸存的人往往容易为自己做过或本该做而没做的事感到内疚自责,甚至会产生为什么遇难的不是自己的极端负面想法。
她知道这些。
在一些记不清具体时间的记忆里,自己曾执着于大量而重复地进行自我心理测试,反复评估自身心理状态,终日闭门不出,总是对着一张空荡荡的白墙发呆。
而她自我评估结果的其中一项就是存在严重的幸存者内疚。
她知道,但她解决不了。
从了解知道到成功实现间隔着天与海的距离,看似连成一线,实则遥距千里。
苏西试图站起身,一动不动半天的身体已然麻木,她只好小幅度挪动肢体末梢,让几乎凝滞的血液重新流动,温暖没了知觉的身体。
幸运和不幸总是手牵着手。
当苏西因为手脚僵硬,不得不继续在垃圾桶里待上半会的时候,一只黑漆漆的大蝙蝠和一只色彩缤纷的罗宾鸟从天而降。
苏西只看了一眼就立马挪开视线,唯恐自己的观察会被黑漆漆注意到。
可是,他那么大一只,是怎么做到落地无声的?
蝙蝠侠似乎没察觉到相隔不远的垃圾桶里多出来的微弱呼吸声,蹲下身开始检查尸体,而罗宾守卫在他身后。
苏西能清楚听见蝙蝠侠用特征鲜明的喉癌嗓给罗宾交代信息:
“女性,三十岁上下,头颅被打开,创口存在生活反应,无明显反抗痕迹……”
蝙蝠侠的描述与苏西无法控制的幻想相重合。
没有血淋淋的画面,只是一个毫无生气的女性人偶向阴影献上自己的大脑,而那名上位者傲慢又冷酷地取走她的生命和灵魂。
被臭味和血腥味双重折磨、战栗抽搐许久的胃终于让所剩无几的胃液翻涌上喉道,苏西努力压制自己的生理反应,挺着舌根,想把恶心感咽回去,却意料之外地发出一声响亮的吞咽声。
蝙蝠侠和罗宾瞬间看向苏西的方向,罗宾更是出声恫吓:
“出来!”
在苏西紧张到大脑一片空白时,她感觉到有什么落在自己头顶的铁皮盖子上,有些分量,却几乎悄无声息。
“TT”,罗宾似乎有些不耐烦,“猫女,你来凑什么热闹。”
猫女笑了声,声音好听得能把人骨头听酥。
“我家小朋友想出来逛逛,哪知道还会遇上蝙蝠呢~”
回应猫女的是一声细长的猫叫,音源就在苏西头顶。
“你知道什么?”
蝙蝠侠此时的语调显得格外低沉。
“我只对亮闪闪的东西感兴趣,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
猫女故意拖长语调,句尾拖着勾人心的小钩子,不敢看外边的苏西只能盲猜她在调戏蝙蝠。
“不过,要是你再不抓紧时间,就要错过企鹅人和黑面具的开幕式了。”
苏西听见一小阵OO@@的声音,待外边再一次恢复安静,她壮着胆子从缝隙往外看,只看见那具女人的尸体又一次孤零零躺在地上。
哥谭、夜晚、小巷、女人的尸体。
几个多么契合的意象词。
苏西站在躺着的女人旁边,不希望自己用俯视的角度去看她,便退后半步,单膝跪下,用眼神认真描摹见过两次的女性的脸。
这人正是将病历本交给苏西还说出过苏西名字的女医生。
离开藏身的铁皮桶前,苏西本以为自己会被惨烈的现场刺激到。
但事实上,地面都没有溅上多少血迹,只有半凝固的血痕从女人头顶创口一直延伸到胸颈,又因为仰躺的姿势沿着女人皮肤淌向地面。
她平静地看着那张安详的睡颜,脸上无悲无喜,只有流动的泪水在为陌生人哀悼。
“对不起。”
苏西声音低低的,为自己都没想明白的理由道歉,然后冷淡而果决地站起身,抛下冰冷的女人尸体离开。
苏西不知道的是,在她刚离开不久,罗宾就从附近某一处阴影里走出。
天知道这只小鸟是怎么藏住自己的鲜艳羽毛的。
总之苏西对此一无所察,完全不知道自己对着尸体表达歉意的行为全被人看了去。
罗宾收起捏在手心的飞刀,尚带着稚气的脸上露出明显的不满,询问通讯器那头的蝙蝠侠:
“她不是凶手?”
“不是。”
蝙蝠侠的嗓音是一贯的嘶哑,背景声里隐隐传来几声来自不同人的痛呼。
“但是她在对死者道歉?”
“幸存者内疚。”
蝙蝠侠早就通过路面污迹上残留的模糊脚印分析出出现在现场的三人的大致动向。
步伐较大,印迹轻的前半鞋印在垃圾堆附近出现有拖移的痕迹,接着一路消失在垃圾桶前,很明显是发生打滑或者什么,然后躲进了垃圾桶。从那里面传出的细微响动也能说明那里边藏了人。
步伐小于常人,每一次深浅相同的鞋印与上述鞋印来自同一个方向,但覆盖于其上,说明比前者抵达时间稍晚,且停留在死者身下,花纹与死者鞋底相吻合。
还有从小巷另一侧走来的脚印,那边污渍不多,只搜集到几枚尖头皮鞋的鞋印。
综合一分析,很容易推出躲在垃圾桶里的是不幸落入犯罪现场,但幸运地提前躲好的幸存者,而尖头皮鞋的主人很可能就是本案凶手。
至于苏西的幸存者综合征心理,布鲁斯韦恩从七岁起就在切身体会了。
罗宾有所不解:“如果她看到了全过程,为什么不直接问她?”
“我们该把矛头对准凶手,而不是强迫目睹不幸的受害者回忆痛苦”,蝙蝠侠短暂地停顿一下,再一次叮嘱罗宾任务目标,“凶手明显是发现了幸存者,很可能去找她,你需要保护好她的安全。”
搜集到的尖头皮鞋鞋印里,其中有一枚是鞋跟不动,脚掌扭转几十度留下的痕迹,对准了苏西所在的垃圾桶的方向。
“知道了。我会很快把这个凶手抓出来,马上就过去你那边。”
罗宾对蝙蝠侠去监视企鹅人和黑面具的谈判场却故意把自己支开一事有些耿耿于怀,接下命令后就暂时关闭通讯器,恰巧错过沉默片刻的蝙蝠侠说出的一句“注意安全”。
罗宾在屋顶上奔跑跳跃,特制的鞋底材料吸收了大部分噪音,加上在刺客联盟和蝙蝠侠手下训练出来的追踪技巧,无声无息游走在哥谭上空,始终将苏西的身影定在视野范围里,跟着她一路到了一家未开门的药店门口。
今晚企鹅人和黑面具的谈判随时可能会崩盘,钻石区和东区哪可能还有人敢夜间营业?
然而既非本地人,又没有稳定社交关系,还没有任何通讯设备的苏西对此毫不知情,她只为大老远还连出意外地跑过来却遇上闭店而感到苦恼,盯着药店大门挂着的三把挂锁,手有些痒痒,一想到才见了蝙蝠侠,瞬时把小心思放下了。
她正努力回忆在之前闲逛哥谭时还在哪见过药店,突然被一声呼唤吸引了注意:
“苏西。”
辨识度极高的烟嗓让苏西立马将说话人与领班联系起来。
但她感到有些古怪。
这还是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有人直接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上一个提到苏西名字的,还是相知故意不相认的女医生。
就和在梦里一样,自己知道什么代指自己,但从不会直呼其名。
仿佛一旦喊出名字,梦就会被打碎。
苏西循着声音转身,看见领班正从一处拐角走出来,脚步踏实,不急不缓,颇有大佬风范。
于是苏西扬起微笑,冲着领班挥手问好。
直到领班彻底离开拐角处的阴影,苏西目光顺着洒落的月光下落,看见了一双熟悉的黑色尖头皮鞋。
第19章
如坠冰窟。
心头发凉的苏西自然地挪开视线,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现一样热情又坦率地与领班搭话:
“没想到会在工作以外的时间遇见领班,这可是真是巧啊。我出来买药,结果找了两家店都没开门,今晚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领班点了一根烟,火星在夜色中明明灭灭。
“科波特和黑面具估计要打起来了,这里没人敢开店。”
苏西一顿,努力回忆餐厅同事们的交流,似乎是隐隐约约多出几分战火前的硝烟味,但没有人和苏西说。
而附近的居民们,要么是家里有人是□□里的,要么是认识的人里有□□,要么是经验丰富,从邻里的动向判断出即将出事的讯号。
哥谭……苏西突然觉得自己从没真正认识过这座城市。
“所以领班是……哦,抱歉,不用和我说这种事”,苏西及时改口,“那您知道哪儿的药店还开着吗?”
“生病了就去医院,别瞎买药。谁知道哪天会不会有疯子突发奇想,在药品里做过手脚。”
“……”,不想解释真实原因的苏西干巴巴挤出一句,“但是我讳疾忌医诶?”
领班:……
他看苏西的眼神复杂又充满怀疑,脸上的伤疤蠕动几下,没有继续追问,思考了一会,给苏西指了两家位于城北的店。
苏西没去过那边,知道地址一时也找不见路,两眼茫然地礼貌道谢,正想找个理由告别,刚出口的话就被突如其来的枪声打断。
大概就在隔着一条街的位置,大大小小、清脆沉闷、声色不同的枪声连绵不断,为哥谭的夜晚添上浓烈的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