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崩了。”
领班吐出一口白稠的烟雾,淡定地隔着房屋望向枪火声的来源处,沉默了一会,突然扭头看被惊到后退半步的苏西,面容笼在白烟中,模糊不清。
他语气如常:“这边很快也会沦为战区,你最好赶紧回去,他们一般情况下会避开居民区。”
离开前,苏西借着点头示意告别的动作又看了眼领班的鞋。
黑色、尖头、皮鞋,甚至有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萦绕在鼻尖。
苏西忍不住把冰凉的双手揣进袖子,用手肘夹紧胸膛,仿佛在自己拥抱自己。即使这样,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头顶的寒意始终阴魂不散。
她木然地往回走,没注意到斜上方的屋顶上还有只三原色罗宾鸟幽幽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在离遇见凶案的小巷还有段距离时,苏西就看见红蓝闪烁的警灯照亮了大半段路。
没有开警笛,几辆警车堵住了小巷和邻近的几条路,在还能依稀听见的□□乱斗枪声对比下显得格外沉默。
像在为死者默哀。
也像无能为力者在暴力侵蚀下忍气吞声。
苏西平静注视着警车旁攒动的制服人员,在夜色中暗沉许多的浅棕色眼睛里,赤红和幽蓝交相倒映。
她驻足停留一会,调转方向绕了条路。
不平静的夜晚距离回归安静还隔着一段距离。
所以当苏西踩中湿滑的泥土,不受控制地被重力拉扯撞进开在小巷侧墙上的后门时,她竟然冒出几分果然如此的微妙错觉。
当然,一抬头又看见刚分别不久的领班绝对在苏西意料之外。
这是处狭窄又空荡的房间,用半墙隔断与前边的客厅分开,墙纸地板色调深沉,只在房间中央摆了一张铺着垂地桌布的长桌和两把椅子,两侧各有一扇拉窗,半敞着。
领班就坐在长桌旁抽着烟,桌上的烟灰缸里摆了好几根烟头,一进来就能闻见浓烈的烟味,就好像领班在这个房间等了很久。
“不是叫你赶紧回去?”
领班没对苏西出人意料的登场方式发表什么意见,一开口,熟悉的烟嗓和衔接上回的问话打消了苏西内心隐隐察觉到的不对劲。
“嗨,领班,又见面了”,苏西克制住自己想去摸被摔麻的尾巴骨的本能反应,爬起来,带着尴尬无奈的苦笑和领班打招呼,“我也没想今晚会倒霉到这种地步,都平地摔两次了。”
领班盯着她看了两秒,起身关上未挂锁的门,摆手示意苏西往客厅那边去。
“从前门走,别闹出动静――”,领班顿了一下,又改变主意,压着苏西肩膀把她推进蒙着垂地桌布的长桌下,“现在前门估计有人在盯,你先躲着,待会再找机会离开,从东边的窗户走。”
东边?
苏西还没来得及问哪边是东,从那扇能被轻易撞开的后门外传来凌乱重叠的脚步声,明显人数不少。
她默默闭嘴,又一次屏息凝神,蜷在桌子下,定定看着领班的深棕色皮鞋渐行渐远。
领班什么时候换鞋了?还是自己之前精神高度紧张看错了?又或者是领班有一个和他声音体型一模一样还时刻互通消息的双胞胎兄弟?
疑团充斥了苏西大脑,她赶紧甩掉这些不重要的问题,跪坐着手撑地俯低身体,尝试通过桌布角与地面间的窄窄缝隙观察外界。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苏西看见后门被打开,一对绿色西装裤腿直挺挺站在门外,皮鞋擦得澄亮,一看就是个讲究人。
除了颜色审美不怎么样。
她还看见门外有些影影绰绰的黑影,看不清人数,只能根据站位判断那大概是绿裤子带来的手下。
绿裤子没让他们跟进来,自己一个进了房间,还反手盖上关不紧的门,跟着领班来到桌边坐下,翘起二郎腿时鞋尖险些蹭到苏西。好在她及时战术撤退躲开,轻手轻脚退到靠近领班的这边,顺便低头又确认了一遍领班的棕色皮鞋。
“我想到一个好谜语”,绿裤子语速很快,抑扬顿挫的声调像在做演讲,“我光明正大,我蹑手蹑脚,我在你面前而你一无所知,当我现身,朋友变仇人,我是什么?”
“我对猜谜不感兴趣”,领班的反应很冷淡。
“真可惜,这个谜语很适合你。”
绿裤子的语气里带上了显而易见的遗憾叹息。
而领班丝毫不为之所动,冷静地打断绿裤子,“我对废话也不感兴趣。要交易就利索点。”
桌上安静了一会,苏西看不见他们在做什么,只能看到绿裤子像是突然端正了态度,放下翘起的二郎腿,鞋尖又一次从苏西眼前划过,挤得她只得继续往后撤,挪脚时不小心踩到领班,惊得半天没敢动。
门外,守在小巷里的一伙人纪律散漫,一离开领头的视线就开始偷懒,完全没注意到后侧屋顶上埋伏了两个人,罗宾和红头罩。
红头罩不久前拿到了企鹅人“友情”提供的谜语人秘密据点地址,蹲守几天,没见到谜语人的影子,倒是从谜语人手下那拿到了他惯用的谜语留言,解开后就得到这处地址,和跟踪苏西的罗宾能碰上纯属巧合。
感情“和睦”的两兄弟用眼神较量一番,要不是怕暴露,估计会直接上手交流感情。
罗宾小声嘟囔一句:“凭什么父亲把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们,明明我才是罗宾,我能完成得更好。”
红头罩没说话,但他的头罩活灵活现表达出头罩主人的幸灾乐祸。罗宾也看出来了,捏着拳头强忍住不满,将注意力放回监视目标所在的小屋。
小屋里,苏西依旧僵硬地躲在桌下,小心翼翼控制着呼吸声,生怕被对面的绿裤子发现,内心忍不住抱怨自己今晚总是在做这种考验人身心素质的潜伏工作。
因为背部挨着桌布,有人撩动桌布的小动作对苏西来说很明显,她提心吊胆扭头,看见是领班把一只黑色金属盒塞进来,示意她接住。
苏西配合地接过金属盒,仔细端详,没认出是什么,正疑惑时,只听一声巨响。一名壮汉被狠狠砸在门上,撞破本就不结实的木门,重重倒在地上,脑袋正好擦着桌缘而过,扫开桌布,和苏西大眼瞪小眼。
看到突然往桌布里探进脑袋的陌生男人脸上的震惊茫然,苏西默默退到桌子边缘,做好跑路的准备姿势。
在男人即将张嘴发声的一瞬间,领班毫不留情踢向男人脑袋,宣告交易结束,战斗开始。
而苏西趁机钻出桌布,回头看见还端正坐在长桌对面的绿裤子男人正好奇地打量自己,还带着副诡秘的笑,但似乎并不对苏西的出现感到奇怪。
苏西看着那人西装布料上的专属问号花纹,心中确认了男人的身份。
谜语人。
领班和谜语人在做交易?
顾不上思考谜语人脸上的古怪笑容是几个意思,苏西又望了眼在和谜语人手下打斗中显得游刃有余的领班,顺着那个方向一眼就看见门外显眼的红头盔和鲜艳的罗宾制服,还有罗宾一边喊着小心一边踹向红头罩后腰,又被红头罩挡住甩到敌人身上的兄友弟恭行为。
于是不想再和超英超反见面的苏西逃跑的动作愈发加快,摸不清东南西北,找着右手边的窗户就在领班的掩护下跳出去。
然而不幸的是,这扇窗户连通的是一处四面环墙的窄巷。
三米高的砖墙将去路围得严严实实,苏西摸了摸墙面,没发现可以借力攀爬的地方,又回头看了眼隐隐传来打斗声的后方,一咬牙,把金属盒揣进口袋,开始尝试搬动通往下水道的污水井盖。
第20章
苏西在昏暗空旷的地下通道里狂奔。
她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如此慌张地想要逃跑。明明就算被红头罩他们抓住,自己也不会有什么损失,而且她本身就处在蝙蝠家的监视之下。
但当领班向她下达指令后,她就从心底冒出一股冲动,有个声音在对自己说,要逃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一条漫长的白色通道,两侧有许多观察窗,单向的,能透过玻璃看到每个房间里边都有一个看不清脸的白色人影。
她在一片沉寂的白色通道里奔跑,想要到达通道尽头那扇红色大门。
那抹刺目的红吸引她想看的更清楚些,但脚下不知道绊到什么,重重摔了出去,在通道中央的污水沟里滑出一段距离。
苏西艰难地撑着身体从污水里爬坐起来,发现右脚扭着了,疼得使不上劲,口袋里的金属盒也甩了出来,被撞击打开,露出一枚绿莹莹的小石头。
多么经典的配色,一下就让苏西联想到超人最知名的弱点,氪石。
知道内容物后,金属盒的材料也很好猜了,八九不离十是能屏蔽氪石辐射的铅。
领班和谜语人的交易大概是和氪石有关。在蝙蝠侠和超人还没有清理地球上散落氪石的时候,氪石在哥谭黑市里堪称泛滥,只要有钱就能买到。
苏西把氪石装回铅盒,准备下次见到领班时还给他,并不打算好奇领班搜集氪石的目的。
……反正目的无非是对付超人或其他氪星人。
如果领班行恶事,那她就是为恶虎驱使的伥鬼,领班用润物细无声的细致关切控制住了她。
她知道自己闭紧眼睛、捂住耳朵、不看不听的行为是错误的,但她更不想再参与进无能为力的事件中。
她知道自己记忆似乎出了点问题,总是会回忆起陌生的记忆碎片,也知道自己大概是生病了,原因不明。
不过这没什么,她感觉很好,只要给她时间,她能自己恢复过来。
苏西做了个深呼吸,用藤蔓绑住铅盒,打算起身离开。
一个巨大的黑影罩住了她。
当她把注意力全放在眼前的“巨人”身上时,在她的视线死角处,有一个黑影捡走了从她身上甩出来的微型定位器。
――――
哥谭地下的下水管道系统复杂程度堪比地道战掘出的密道,进去容易出来难,多拐几个弯就摸不清东南西北了。
而在哥谭,要说对下水道最为了解的人,除了蝙蝠系的夜行生物外,就非栖居于下水道的杀手鳄莫属。
于是军火库罗伊哈珀愉快地找到杀手鳄,无视那张鳄鱼脸上的嫌弃,亲亲热热地拍拍杀手鳄比他大腿还粗的胳膊,指着定位跟踪器屏幕上的光点问:
“兄弟,你知道怎么去这里吗?”
杀手鳄呆在用废弃家具搭建起来的巢穴里,并不想搭理自来熟的罗伊。
“别这样嘛,就当帮我一个忙,我下次给你带酒?”
罗伊笑嘻嘻的,毫不见外对杀手鳄死缠烂打。
杀手鳄被烦得不行,给他指了路,恶声恶气道:“我应该在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把你脖子拧断。”
“嘿嘿,下次一次喝酒”,罗伊满不在乎地笑笑,走开几步又退回来,打量一圈,真情实感赞美,“我才发现你这布置的很有艺术感,介意分享一下设计灵感吗?”
杀手鳄冷哼一声,语气里满是嘲讽:“不就是把你们不要的东西堆在一块,就这也成了艺术感?”
“话可不能这么说,你这叫变废为宝,还有那叫什么,对了,废土朋克风”,罗伊伸手搭上一个用深色油布盖住的漆木箱,“看这个箱子,这漆色和周围环境是多么协调,这大小是多么合适,说不定能装下――”
罗伊一把掀开油布,看见满满一箱微湿还带着污水异味的陈旧杂物,从泰迪熊玩偶到破损手表,种类繁多。
“哇哦?”
“我不能打捞飘到我家的杂物吗?”,杀手鳄冷笑,“还是说你以为这里边会藏了什么?”
“比如一个高挑瘦削还摔进过下水道的女孩?”
罗伊勾着嘴角耸肩,像开玩笑一样举了个例子,扒拉几下箱子里杂物,没发现什么异常,再次告别,临走时又看了眼随意甩在杀手鳄地盘上又一处杂物堆里的湿羽绒服。
罗伊走后,下水道又回归了阴湿冷寂的常态,杀手鳄坐在用双人床改装而成的沙发上,苔绿色的竖瞳兽眼冷冰冰望着空荡荡的管道尽头,静静等了好一会,突然开口道:“我闻不见他的味道了,你可以出来了。”
一根小藤蔓颤巍巍从木箱里伸出来,卷着箱子里的东西一件件往外搬。杀手鳄嫌它磨叽,直接搬起箱子往下一倒,零碎落了满地,还掉出来一个抱着膝盖蜷成一团、浑身湿漉漉的黑发女孩。
女孩脸憋得有点红,嘴唇发紫,大口大口喘着气,一根细长藤蔓自她后颈延伸出来,在中段严严实实绑着一只黑色金属盒子。
“谢、谢谢”,苏西还没从地上爬起来,不要钱的敬辞和感谢话语就哗啦啦往外冒,“真是太感谢您出手相助了,本来扭伤脚还摔进水里的时候都以为自己肯定跑不掉要被抓住了,多亏您帮我藏起来这才躲了过去。您有什么喜欢的或者想要的吗?您需要我做点什么吗?我该怎么报答您?”
“看在毒藤的面子上,你赶紧滚蛋”,杀手鳄对苏西一视同仁,同样不想多搭理她。
苏西像没听清一样偏了偏头,撩起挡住耳朵的湿发,向杀手鳄确认一遍:“不好意思,你刚是提到了毒藤女吗?”
“她找上门来告诉每一个人不准动你”,杀手鳄勉为其难解释一句,着手收拾散落的杂物。
苏西想帮忙捡东西,结果被杀手鳄嫌弃了,张了张无处安放的手,无奈地放下,尝试继续追问低头收捡的杀手鳄:
“请问每一个人是指哪些人?她又怎么指明我的身份的?她――”
杀手鳄猛地一抬头,冷血动物毫无温度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苏西,微张嘴,露出森森利齿,冷声威胁:“闭嘴,滚!”
从杀手鳄喉间弥散出的腥臭气扑面而来,苏西眨眨眼,面不改色,“抱歉,您需要牙刷吗?”
杀手鳄磨了磨牙,想着毒藤女的威胁,到底是忍下想将苏西撕成碎片的冲动,抓起苏西的羽绒服扔向她,就回了巢穴深处,仍苏西怎么喊都不理会。
苏西检查了遍表面完好无损的羽绒服,想到杀手鳄尖利的指甲,不由笑了,提高音量和杀手鳄道别,套上淌着水的衣服,踮着受伤的右脚一瘸一拐往回走。
她是被杀手鳄抗在肩上搬过来的,倒着看路正好方便原路返回。
她当时还以为自己要被两米多高的鳄鱼怪人当成储备粮,听见杀手鳄要她躲在箱子里时没能藏住震惊又被嫌弃了。
说实话,躲在箱子里并不是个好选择。
她躲在最下边,上边盖了一层又一层的零碎杂物,叠加起来的重量压得她喘不过气。再加上湿漉漉的毛绒布偶堵住大部分气孔,留给她呼吸的氧气不算多,呆了没几分钟就因为缺氧和异味眼前发黑,整个人昏昏沉沉,尖细的嗡鸣声在脑子里搅来搅去,直到被杀手鳄放出来。
走到之前跌跤的路段,苏西贴着墙角转了转,在角落找见一枚七角尖尖蝙蝠镖。
就是这玩意插在地缝里把自己绊摔了一跤,直接摔进旁边的污水里还扭着了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