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你疯的真严重”, 苏西喃喃道。
“是你让我看见那个完美世界的”,复制体看她一眼,神色轻飘飘的, 仿佛身至云端, “没有外星人、伪神、城市义警的世界,没有智械危机,没有星际战争, 没有剑与魔法,一切都普通得如此美好……最重要的是, 弥赛亚在那个世界。”
一道电弧窜过苏西的大脑, 她突然意识到, 复制体, 不对, 是在背后操控他的主脑, 他不是在冒用领班和艾荣恩医生的身份, 而是那个身份本来就属于他。
与自己和过去之人是跨平行世界同位体的关系不同, 主脑给他的复制体们植入了同一份来自他的过去的记忆, 他们在一开始是同一个人, 记忆一致、目标一致、感情一致, 但因为不同个体间的细微差异,在诞生分离后经历的不同,他们之间的区别会越来越大,所以才会有领班叛逃后打搅实验室的行动计划,所以实验室才会给复制体都植入能控制思想行为的芯片。
“Doctor Eronen, 医生、博士”, 苏西感到了莫名的讽刺,手掌搭在能看见蓝鸟的探视窗上, 她甚至不想去思考陪着自己度过复健期的是本体还是复制体,反正那个艾荣恩已经死了,她亲眼看着实验室把尸体送上手术台,打开脑袋,完整地取出脑子……
她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会不会实验室用某种方法保存住大脑,将其制成有自我意识的缸中之脑,通过电信号或其他,远程控制芯片人偶的活动。但如果真如此这般,受限于人脑容量,仅凭缸中之脑的能力不能完全掌握为数众多的芯片人偶,所以实验室还需要一个强大的人工算法,所以那份JE的实验日志里出现“主脑”的时候,前一次是命令,下一次就是被命令。因为有两个主脑,一个是人类思维的艾荣恩本体,一个是负责处理数据信息的算法智能。
“我想把弥赛亚带回来,一开始我只是想把她带回来”,艾荣恩看向玻璃笼子里的蓝鸟,“但你用这种方法带回来的生命体处于叠加态,如果不给予足够的观测量,它便会因为量子的随机不确定性从这里消失。前段时间它就消失过一次,但在堆加观测量后,它又重新出现在笼子里。我不能容忍让弥赛亚再一次消失。之后,你告诉我那个世界的存在,于是便有了这个计划。”
“你能将平行世界的物品、生命、事件观测态结果带回来,当然也能把整个世界都当成观测态结果带回来。”
“如果这么做,这个世界会被彻底覆盖”,苏西又惊又怒地瞪大眼睛,为他对生命、对世界的不尊重而感到愤怒,“你真的理解将观测态结果覆盖在现实身上是什么吗,意思是在这之前存在的、发生过的的一切都会被抹销、失去意义。把一整个世界当成观测结果叠加到现实,无异于直接抹杀所有生命,所有人都不再是自己,只是平行世界的复制体而已。而且没有人会记得这场改变,对于那些被覆盖了意识的生命而言毫无意义。”
就像她出现在这具身体里一样,她取代了过去的苏西,她明确知道自己的诞生是建立在过去的苏西意识消亡上,即使她渐渐拿到身体过去的记忆,她和过去之人也并非一体,过去的苏西早已死去,不复存在了。
“不幸的现实会被替代,我们会拥有一个幸福的和平世界,这不好么,难道你不再向往那个世界?”
“已发生的过去有好有坏,各有意义,怎么能因为个人的祈望,就抹销整个世界的过去。”
“不是个人,是我们。”
“你想说复制体?”
艾荣恩让苏西去看在实验室里走动的研究人员,有男有女,相貌各异,“我们都因为这个世界的特异和超人类失去了重要的人,所以我们付出时间、精力、身体、大脑、身份,为了找回失去的一切,为了能见到梦想中的世界。你本来也是我们中的一员,但你和那个病毒一起背叛了我们。我还以为你放弃了那个世界。”
“可是你又在做什么”,他抬手向后一指走廊尽头的电梯,指着那扇暗红色的自动门,“那里面配有机体扫描检测仪,对你扫描得出的结果是,你的身体处于一种细胞异常活跃,时刻可能发生恶性致死突变的状态。你不就是为了随时能动用能力才保持这种踩在生死界限的状态,在按着你的心意篡改世界?”
“难道你以为没人拥有世界线被改变前的记忆,你做的这些事就无人得知”,艾荣恩在白色墙壁上敲了敲,□□蓝鸟的房间墙壁上有金属壁往回缩移开,又从暴露的空处推出一块电子屏幕。
他从屏幕上调出一张动态波形图,横坐标是日期时间,在某些天的某段时间,波形图走向会出现陡峭的峰型,但在高峰过后,波形保持动态平衡的纵坐标值越来越低。
“我们一直用仪器监测着它的状态,当你使用能力影响现实时,它的量子不稳定性会大幅度提高,这也是针对你的能力专用的检测器,每一次峰值变化都被记录了下来。你嘴上说不能随意篡改世界,自己使用能力倒是挺泛滥。”
苏西无言辩驳。
这件事她记得自己好像和谁谈论过,在夜晚,在视线受阻的条件下,和一只黑漆漆……在醉到断片的那次。
他们说了什么?好像是蝙蝠侠拿着她在几天内频繁使用能力的监测记录质问她来着――
“你在滥用能力,我们协定了不在非紧急必要情况下使用能力,而你已经到了在酒吧与人斗气都使用能力的滥用程度。”
“是呢,要把我抓起来吗?”,醉醺醺的苏西蹲在地上,仰着脸问堵住她去路的蝙蝠侠。
“……你用能力做了什么?”
苏西想了一下,无处着落的眼神飘到地面,她掰着手指数,“开玩笑(play a joker),□□赌,丢硬币……”
顺利到难以置信的小丑审判流程,安定正面的市民情绪,还有被自己的硬币原则困住的哈维丹特……
苏西每一次使用能力都有被监测手镯记录下来。她本可以拆毁手镯,但她仍选择了留下记录,向他们传达自己的无恶意。她所做的那些事,确实是出自好的用意,也得到了好的结果,但蝙蝠侠依旧无法放下对人性的怀疑揣测,担忧苏西会在滥用能力中逐渐迷失自我。她现在可以以让哥谭变得更好的理由改造哥谭,以后也可以以让世界变得更好的理由随意改造世界,如果她成为敌人,她甚至能把成为敌人这件事实都抹除修正。她一旦跨过那条自我约束的道德准则,没人抓得住几近垂直滑向深渊的她。
“你想做什么?”
苏西摸了摸地面,盯着水泥地上的灰尘,声音飘忽,“我想在这拔萝卜”,地面上空无一物,然而她虚掐着什么,用力往后一拽,就掐着两只长耳朵凭空拽出一个圆滚滚的兔子头套。苏西把兔子头套在头上,歪着头看向蝙蝠侠,黑洞洞的玩偶假眼倒映出尖耳朵大蝙蝠的影子,“你会有什么东西突然不见吗,说不定是掉到平行世界里,被我这样的小偷偷走了。”
监测器上的数字跳动增加一位。
这是通知、宣告、征求同意,又或者是希望有人能在不可挽回的事发生前及时制止。
“你知道你一直没取下监测能力使用的仪器”,蝙蝠侠看着作为示范的兔子头,默默记录下苏西的能力能从平行世界获取实物的信息,“为什么你选择从细节选择处入手改变事件走向”,在韦恩插手小丑的判决审理过程后,他们发现每一处可能被小丑留下的后手、曾被小丑贿赂的官员、小丑的簇拥者、小丑的合作伙伴下手干扰的司法漏洞,都成功、顺利、符合期望地度过了,与此同时,是针对苏西能力的监测器上迅速增长的数字,“你的能力本可以做到直接获取最后的结果。”
兔子头晃了晃,“你用过AI续写小说吗,世界的修正机制和这差不多,把开头和结局定下交给它,在它自由发挥下谁知道过程中会出现什么奇葩剧情。万一造成什么伤害、损失,万一重要的东西被修正覆盖……那都是本可以避免的失误。”
所以她宁可频繁使用能力,承受更多痛苦,也要去规避掉那些风险。绕远路就是她的捷径。
但她本没有理由这么做。一开始,她可能只是在报复小丑,但之后所做的已经超出了报复范畴,她似乎是在希望哥谭变好,可她甚至都不是哥谭人。
“这不是你的责任”,蝙蝠侠问她,“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艾荣恩问她,“你以为小石头不算石头,小恶非恶,所以你就能肆无忌惮地把能力浪费到微不足道的小事上,却不肯帮助我们。”
苏西告诉蝙蝠侠:“我没你想的那么高尚,只是因为我想做。”
苏西回答艾荣恩:“我没你说的那么低劣,只是因为我可以做”,她毫不犹豫地再次拒绝,“但即使我可以做到,我也不会帮你们。”
“那就没办法了”,艾荣恩眼神空洞地看着她,周围走动忙碌着的男女们也停下脚步,放下手中的工作,僵硬地扭过头,直勾勾盯着苏西,“我们只能采用B计划了。”
第78章
“我的肉很好吃吗, 为什么又遇见‘丧尸围城’?”
比起无组织无纪律的丧尸,其实白大褂们更像由蜂后大脑指挥的蜂群兵团,紧密有序地围住苏西, 将主操控的艾荣恩护到包围圈外。他们各自拿着行动前就近可以取作武器的实验器材, 苏西甚至看见有一位白大褂手里端着半烧杯无色液体,随着距离接近,她都闻见了硫酸腐蚀橡胶手套的焦臭味。
认真的?
苏西赶紧踩着墙壁跃起跳开, 躲过泼洒的硫酸,手脚撑着墙面夹角暂时贴在天花板上。硫酸没有伤到任何人, 而一旁禁闭间里的蓝鸟身形闪烁了一下, 电子屏上的实时监测波形图又跳出一个高峰, 平缓后的稳定值再度下降。
艾荣恩注意到了这里, 他略停顿一下, 从近处一侧墙壁上调出另一块电子屏, 当苏西忙于躲闪白大褂们攻击的时候, 他对着屏幕操作一番, 落下最后一个键位的瞬间, 高频次闪烁的红光充斥了整座地下实验室, 伴随着尖锐的警报蜂鸣声, 所有外露可见的电子屏上皆出现红色大字高亮标注的三分钟倒计时。
实验室自毁程序已启动。
白大褂们换了种攻击方式,从刚才的想对她造成伤害,变成想留住她的缠斗,一个个伸着手臂抓拽,像深坑底下向上伸手的白骨腐尸, 尖啸着要将所见的活物都拉着下来与他们长长久久作伴。
苏西看见艾荣恩往红色电梯门的方向走, 她又看了一圈,没发现别的出口通道, 白房间里关押的实验体们对红色闪光和警鸣无动于衷。她刚才摸过禁闭间的探视窗,约有五公分厚的特制强化玻璃,不是她能在几分钟内打破解决的。
救火先救急。她看向身旁禁闭间里的蓝鸟,一边用小藤蔓甩开白大褂们,一边落回地面,用力敲打旁边的电子屏,凡是可按的键钮都按一遍,红色倒计时之下的波形图跳了几个高峰,屏幕上一些画着眼睛图案的标识渐渐暗了下来,等她再去看蓝鸟时,玻璃笼子里已空无一物。
一旁的白大褂群体躁动起来,或伸手或张臂欲拥,形成人墙拦截苏西的去路,而不远处的艾荣恩已经用密码打开了电梯门。苏西扶了下墙壁,用小藤蔓掀翻离她最近的几个白大褂,借墙壁作跳台跳起,踏过挡路的白大褂们的肩膀,在他们伸手抓她脚前先一步跃向下一个。
当离突围仅剩几排人,而他们都已经预先举起手做势要抓她时,小藤蔓猛地抽过去,像推倒多米诺骨牌一样推倒一片,苏西逮住空隙冲了过去,小藤蔓在手掌上绕了几圈,如直射而出的钩爪枪钩索,扒住逐渐合拢的电梯门,把自己甩进电梯。
她双手护头蜷着身体,重重撞上电梯厢壁,顾不上疼痛和撞击带来的恍惚,小藤蔓立马套狗一般套住艾荣恩的脖子,把他吊起摁在电梯门上,准备威胁他停下自毁程序。
然而电梯门并没有因为感应到人体而重新打开,反而似钢铁巨兽猛然咬合的牙齿,将艾荣恩落进电梯门缝间的手臂夹住,用力咬碎,发出一阵清脆的咀嚼脆骨的咔咯声,肌肉脉络崩裂溅出的残渣弄脏了电梯厢。
预料之外的发展让苏西几乎以为这不是电梯门而是某种处刑工具。
艾荣恩的手臂被电梯门死死咬着,苏西甚至没办法把他拉出来。她爬起来,不可置信地踹了踹电梯门,难以想象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电梯也能成为杀人陷阱,但时间紧迫,她只能先压下心中的诧异,抓紧时间逼问解除自毁程序的办法。
“没有中断的方法”,身体的毁坏并不会让远程操控复制体的艾荣恩感到痛苦,他依旧平静着声线回复,“自上次病毒导致基地位置暴露后,各处基地都配备了严格的自毁机制。这座分基地内没有重要到不可取代的实验,只有一些消耗品而已。自毁程序启动后,唯一一处出口――也就是这里会被彻底封死,基地内部会被爆炸和强酸毁掉一切痕迹。”
“那里面的人――”
整个电梯猛烈摇晃一阵,往下坠了一段距离像是经历了强震,或者近在咫尺的大爆炸,灯光骤然熄灭,电梯内的应急照明灯随即亮起,幽幽绿色莹光挤满了闭塞狭小的金属盒子。
“零存活可能”,艾荣恩眼睛一眨不眨望着握紧拳头的苏西,“你明明有能力救他们,但你没做到,他们的死都该算在你头上。”
苏西强迫自己不要因内心被勾起的强烈愧疚自责而挪开视线,也不要因脑子里四处冲撞的愤怒暴躁而失去理智,她咬着牙,眉头低低压着,“不管怎么调整概率,在我看到的可能性里,即使阻止了爆炸强酸,你也会操控他们自裁,你把他们的死亡变成概率为一的确定事件,你才是凶手!”
“不,你有办法”,艾荣恩的声调毫无起伏,“你可以把别的世界线全员存活结局拿过来,可以选择那些不存在实验室的世界,直接抹除我们的存在。”
为了到达选中的现实和未来,世界会少量地修正过去。如果是直接改变既定事实,从那个时间点往后的世界线都会发生大幅度偏移。世界的自我修正本就是为了清除时间线中产生的谬论漏洞,更改过去更是逻辑悖论高发区。
就像祖母悖论一样,如果没有实验室,她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不会拥有能影响世界线的能力。如果目标是带回亡者的实验室不曾建立,要么是组建实验室的人不在了,要么是他们没有理由去建立实验室,他们的家人没有在非普通人的战斗中遇害,再或者,那个世界上本没有超出普通人的力量,才没有人会寄希望于死而复生。谁也不知道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苏西忍住大脑被Σ波干扰带来的刺痛,“但是我拒绝。”
被操控的复制体本身不会产生任何情绪,他只是用蒙上灰尘的玻璃球似的无神眼睛看过来,语气机械死板又满含恶意:
“是你拒绝提供帮助,你放弃了拯救基地里那些在几秒前还活着的人,因为你只限于自我满足的道德感让你吝于使用能力。就像你可以为了自己泛滥廉价的不忍懦弱,就无视世间降临的苦难,背叛我们去偏袒维护烂透了的世界。你拥有改变世界能力,本该为所有人带来幸福理想的世界,而你如此的自私伪善,是你放纵不幸毁掉无辜者的人生。”
好无耻卑鄙的说法。
“我究竟是上帝,救世主,还是你们的母亲?我就该对所有人的人生负责?我帮助他人只是在做我认为正确的事,不是我的义务,也非我的责任。我不是英雄主义者,没有弥赛□□结,不需要从拯救他人中获得满足。我对死者感到抱歉,是因为我知道社会道德如此,我努力做正确的事,所以我救人,我尽可能避免伤害他人,我严格遵守道德约束。你说我过去怎样怎样,呵,你还不知道,过去的苏西人格已经自我湮灭了,而我只是一个无根基的、凭空捏造出来的人格,我的一切都是被人为填充灌输的,性格、记忆、感情、道德标准都是创造我的过去之人希望我拥有的,严格来说我甚至不算人类,只是一个按照既定程序做事的虚拟人格。我当然会恨过去之人,但一想到这种情感也是在她为我塑造的思维模式下产生的,我又没那么恨她了。我怀疑我拥有的一切,事实上我一无所有。我一拍脑袋说‘过的轻松一点吧’然后就接受了这一切。这句话是谁说的?又是谁在在意这个?谁又想知道这些问题?于是我放弃思考这些没有结果的问题,但我没有放下,我只是忍着,一直一直忍着。直到你又把这些和过去之人有关的东西压到我身上。我不是她,我不想再重复一遍了,我不知道她和你们约定计划过什么,总之我不会代替她与你们合作,我也不在乎不足轻重的家伙对我的看法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