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姨。”晏嘉禾微微笑了,很少见的乖巧神色,“过几周我想带小乔出国玩玩。”
唐静一愣,心下不舍,“国外离得太远,你前不久出国,我还很担心,怕有闪失。而且你和小乔,从来没有一起旅游过,怎么这一次忽然要出国玩了?”
晏嘉禾笑容不变,“我也是担心弟弟的心理健康,不敢瞒着您,他在国内交的朋友,都有些不好的习气,我想带他出国扳一扳,远离国内的环境一段时间,兴许就改好了。”
唐静心下焦虑,意识到了她话里有话,连忙说道:“小禾,你快和我说说,小乔怎么了?”
晏嘉禾十分难以启齿似的,过了一会儿才从兜里拿出一个U盘,轻轻放到茶几上,推给了唐静。
唐静爱子,轻易不会松口,即便她答应了,晏嘉乔反对,她也会改变主意。
晏嘉禾必须用釜底抽薪的一招,让唐静别无他法,让晏嘉乔的哭闹无效。
“静姨,您看看吧。”晏嘉禾低低说道:“小乔前不久,有在吸笑气,这是一种新型毒|品,都是国内的朋友给他带来的不好习惯。”
监控自然只有前半段,后半段连她片影都没有。她早准备好了其他的方案,但是显然这个确实由晏嘉乔自己做出来的蠢事更好。
眼见孩子走上错路,为人父母者,都是慌不择路并且狠下心肠的。唐静心里一沉,接过U盘,再无疑窦和反对。
她不反对,就代表晏青山也不会反对。天大错事,晏嘉乔也反对无效了。
只等几周后,她签署正式的出售合同,唐静亲手把晏嘉乔交给自己。而国外的地下室,是拘禁的最佳场所。
至此,晏嘉禾所有的目的都达到了。
至于到了国外以后,命运便不是她能干涉的了。
若是傅家能赢,她得偿所愿,人生圆满。若是沈家赢,她拐带小乔,迟早会被晏青山找出来,生死不明。
只看上天是否眷顾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上天眷顾你,所以派了池间。
第39章 水怪
唐静看过监控后,立刻找人把晏嘉乔带了回来。她很少见的大发雷霆,亲自教育。
晏嘉禾早在小乔回来之前就离开了,若是三方对峙,恐怕小乔愈加恨自己入骨,宁死不肯跟自己走了。
她有这样的考虑,唐静也十分明白,一番严厉的训斥之后,丝毫没有提到消息是哪里来的,把晏嘉禾撇得一干二净。
晏嘉乔自然是满肚子委屈,但他一股子傲气,愣是要自己解决,也没提晏嘉禾半个字。
等唐静结束这次家庭教育,晏嘉乔终于可以回到房间的时候,他立刻掏出手机,给晏嘉禾打了个电话。
“晏嘉禾。”这三个字他说得咬牙切齿,但还顾忌着楼下的唐静,不敢大声嚷嚷,“刚才我妈找我了,说让我跟你一起出国待一段时间。我问你,是不是你搞得鬼?”
此时晏嘉禾正在宝泉山的一楼厨房,给自己倒水,闻言夹着手机轻笑道:“不是。”
“我信你个鬼。”晏嘉乔低声咒骂,“除了你没人不安好心地针对我。”
“哦。”晏嘉禾低低笑了,转身倚在料理台前,声音闲适,“那你是自己跟我走呢,还是让静姨亲自押送你到机场?我劝你还是选择前者,毕竟晏家小少爷还是个要脸的。”
晏嘉乔冷哼一声,“我倒要看看你要干什么。”他说着,调出手机的邮箱,看了看沈天为发过来的日程表,状似随意地说道:“这个月的15号晚上,你来索特酒店接我。”
“可以。”晏嘉禾垂眸掩下目中晦暗,指尖慢慢地摩挲着手机的边缝。
回答她的是晏嘉乔毫不留情的挂断电话声。
晏嘉禾不以为意,把手机收起来揣进兜里,端着水上楼。
路过池间的卧室前时,脚下却不自觉地停了下来,玻璃杯里的水因为惯性洒了一点,濡湿了她的手背。
晏嘉禾攥紧了水杯,低头凝视着杯里折射的灯光。
算了,晏嘉禾想,从小乔答应和她走的那一刻,国内的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是自己谨慎过头,把后路挖多了,情到池间那般奋不顾身,她不太敢回头补救,只能放着任它荒芜。
水滴答着落了下去,一直到不再聚汇了,她才继续向前走,走过木质的走廊,没有像往常那样游戏似的敲他的房门。
一门之隔,池间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听着她的脚步声渐近又渐远,直等到她卧室的门开合声都湮灭,四周寂静良久,他才忽然回过神,慢慢蜷缩进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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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文怡在云密省数月,本已做好了长期调查的准备,不料陡然间峰回路转,事情忽然明晰起来。
沈天为经手的云密省林源县为境外机构提供情报案,其涉案主犯科技厅实验员吴平的双胞胎弟弟突然出现了。
据程文怡的调查,吴平父母双亡,家中没什么亲戚,平日埋头做实验,和其他项目的组员鲜少来往。弟弟吴升早年离家出走,多年来不通音讯。
当年吴家的事,街坊都有所耳闻,他天性沉迷于表演,多次和父母提出要去艺校,可是吴家十分贫困,父母都患有慢性病要吃药,根本没有多余的钱支撑他的梦想。
在一次剧烈的家庭争吵之后,吴升就不见了,那个年代监控还没有普及,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吴家父母因病相继去世之前,还在托人打听他的消息。
先亡父母后亡兄长,接二连三的变故都没能让吴升回来,更没有传过一点行踪,此时突然现身,必然有问题在里面。
程文怡本待观察一段时间,没想到接到了傅连庭的电话,得知了晏嘉禾近期便要离开的消息。
程文怡闻讯心下一急,时间太提前了,沈家还未现败象,只要反手扣下来,就能把晏嘉禾压在国内,进退不得。
她要尽快动手,牵制住沈家,好帮晏嘉禾脱身。
她当即指示薛家的力量把吴升抓了起来,连夜提审。时机还未成熟,但她要尽快寻找破绽。
审讯是连续不间断的,吴升两天两夜合眼没超过十分钟,被拷住的椅子是开孔洞的,连上厕所都在上面。他和审讯员隔着玻璃,审讯员闻不到,他自己倒是吐了好几回。
高瓦度的白炽灯没日没夜地照着,房间里又没有钟表,故意让人模糊时间,只进来了两天,像是过了两年漫长。
到了第三天,吴升终于熬不住了似的,干渴着嗓子有气无力地问道:“几号了?”
“11号了。”办案人员看了眼手机,“这么多年行踪诡秘,见了我们就跑,你小子肯定瞒着事,到底交不交代?”
吴升眼皮都浮肿了,半梦半醒似的,“交代,我都交代。我哥的案子跟我有关。”
审讯员随口一问,本没抱希望,没想到他今日突然痛快起来了。
他连忙和记录互相看了一眼,兴奋起来,认真地问了一个多小时,整理了结果交到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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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天为此案杀良冒功。
被抓受审的人自始至终都是吴升,由他假装承认所有指控的罪行,只在枪决的时候,换成了吴平。
这其中沈家买通了验明正身的审判人和现场记员,这两个人只是微不足道的普通公职,当时警局和法院合作的都有谁,吴升却不敢说了。
果然有大问题,足以倾覆整个沈家。
这场换届风波从首都一直卷到边境,无处不笼罩在阴暗密谋之下,遮天蔽日难以喘息,直到今天,才稍显能够终结的幽光。
程文怡心下一沉,向过来送资料的薛爱的秘书小冯问道:“吴升说都说了,怎么不说全?”
小冯沉吟一瞬才说道:“他说云密省不安全,他要求进京说。还说谁指挥我们,就要谁亲自送。”
他顿了顿,垂下眸接着说道:“薛主任一向是雷厉风行的性子,她听说以后,建议您机不可失。”
程文怡犹豫片刻,终究放不下晏嘉禾,说道:“事情赶在一起了,我也是这个想法。麻烦你让薛主任再调一些军警,护送我押送吴升上京,直接送到傅家。”
过了三个小时左右,车队就在机关大院准备好了,中间一辆是改装过的越野车,副驾驶就拷着洗干净的吴升。
程文怡上了车,车前车后都有云密省的便衣负责保卫,她一路开高速,经过四天里程,直奔燕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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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交管局也不太平,打电话投诉的市民近几天特别多。
接电话的是刚毕业的年轻女警官,放下电话就和旁边同龄的接线员抱怨,“都是这个监控补光灯过亮的事,说晃眼睛完全看不见红绿灯。那条路是从西南进京的必经路段,来往车多着呢,怎么还没人去修?”
“我也接到好几个了。”旁边的女警官低声说道:“上个星期还好好的,这周一杨大队长说监控太暗,亲自带人去调的,调完就过亮了。”
“不行,我得催催杨队长。”她说着便夹着资料起身,走到楼上,敲开了杨明的办公室门。
杨明听了她的汇报,在办公桌后淡淡笑了,歪着身子翻了翻桌上的台历,懒散地说道:“这都下午了,市政也该下班了。明天吧,明天一定会有人去修的。”
杨明说着,举起了手中的台历,上面血红的数字显示着15,下面还用小字写着民俗,壬戌日,宜动土。
接线员看着大队长在台历后面的笑眼,隐隐约约觉得里面含了什么不断浮动的东西,游荡闪烁,像是黑白照片上露出半个头颈的水怪,无可名状不能言说。
一直等到她当上大队长的时候才明白,那水怪的名字叫阴谋。
第40章 痛快
去接小乔的当天下午,晏嘉禾还是无可避免的遇见了池间。
自从他那晚找过她之后,晏嘉禾总觉得被他看透了,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因此有意回避他。
池间察觉到了这一点,她既然想粉饰太平,他只有配合着她。偌大的别墅相隔而住,连日来,竟是未再照过面。
下午是和白石集团正式签署出售案的时间,池间身为公司的法人,是不能够缺席的。他等在晏嘉禾离开之后才驱车到公司,进了会议室隔着许多人第一眼便望向了她。
晏嘉禾坐在主座,抬眼也见到他了,几日不见,他消瘦了很多。
她只看了一眼,便接着和白石集团签字。白石方面高度重视这个出售案,直接委派了总部权力最大的副总裁过来,分管亚区的行政总裁作陪,因此会议室里倒有不少高鼻深目的外国人。
签字过后,两方各自把文件收好,接着换了个会场,参加简短的新闻发布会。镁光灯频频闪烁,晏嘉禾不欲声张,只是短暂地露面,拍了几张照片就离开了,剩下的事情都由公关部负责。
终于尘埃落定,资产全部变现,后续的账可以交给严家穆去平。
晏嘉禾回到宝泉山,天色已经昏暗,她在卧室里转了一圈,也没什么可带的,只要有钱,需要什么到国外再买都可以。
晏嘉禾翻找片刻,拿了个信封出来,里面是海边别墅的房契和相关证明,封口还带着镌刻了英文的火漆。
晏嘉禾拿在手上看了一眼,忽然听到敲门声,她过去开了门,抬头看到池间站在门口。
池间是跟在她身后回来的,知道她马上就要离开了,目光一落三折,垂向她身侧的地板,轻轻问道:“嘉禾,你可以到我的房间来吗?我有话对你说。”
大概是最后一次见他了,晏嘉禾微微点了点头,“我正好也有东西要送给你。”
晏嘉禾到了他的房间,反手将门关上,把信封递给他,淡淡说道:“以后你要是有机会出国,我在新西兰替你做好了安排。”
池间沉默着接过它,放在了书架上,又从书架上拿了样东西送给她,“这个是我前不久买的,款式和原来那把差不多,不管你到哪里都要注意安全。”
晏嘉禾定睛一看,是一把锋利的蝴|蝶刀,她随手试了试,手感顺滑,接着收到兜里,和打火机碰撞出金属的瓮鸣。
这一点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尤为难忍,池间轻轻开口,声音低柔,“你什么时候走?”
“后半夜的飞机。”晏嘉禾立在他面前,手插进兜里转着刀,“人少,不惊动。”
池间又问道:“你一个人走吗?”
晏嘉禾笑了,有点冷意,“我就知道我出国的时候小乔不会老实,他和你说什么了你就直说吧。邓福年纪大了,姜汲下落不明,看起来我只能一个人走,你若是什么都不知道,实在是没必要这么问。”
池间苦笑一瞬,声音低涩,“确实,我什么都知道了。”
像是悬在头顶的铡刀终于落下,晏嘉禾当时以为揭露真相时,两人之间一定会血溅三尺,狼狈纠缠,没想到他仍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不曾被怨憎沾染。
他用一己之身挡住了所有阴暗的伤害,包括她给予的,也包括人性自带的。
他是光明本身。
晏嘉禾呼出一口气,掏出打火机,用指尖挑开,火光腾然而起,明灭摇曳。
她很少抽烟,也很少在人前,但是今夜她已经濒临失控,需要什么来压一压。
晏嘉禾咬着细长的烟尾,任由烟头因为重力垂下去,手插在兜里,偏过眼没看他,“你既然知道了,你想如何?”
池间垂眸看着她,过了半晌,忽然认真地问道:“嘉禾,如果多年以后,你发现自己不爱他却会思念我,你会怎样?”
觉得是最后一次面对他了,晏嘉禾罕见地坦诚道:“会后悔。”
池间又问道:“如果等你后悔的时候,我已经不在这世上了呢?”
“那我就更后悔了。”晏嘉禾笑了,声音如珠玉入水,缓缓沉坠,“悔不欲生。”
她的目光在烟雾缭绕后凝视着他,烟灰落了下来,纷纷扬扬。
晏嘉禾向前一步趋近他,扣住他欲抬起去接的手腕,拽到两人之间,“池间,我非草木。”
池间闻言一悸,静静地站在那里,来不及哭,也来不及笑,因为知道要和赖以生存的东西分离,只得在心里拼命地喘息着。
“如果我不后悔,咱们就银货两讫,谁也不欠谁。如果我后悔了,那我向你起誓,感到悔恨是我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件事。池间,这样你可以安心了吗?”
这是她的自我救赎,她杀了林意,所以用小乔去补救,用了小乔,所以长相厮守去补救。
她过往半生,环环相扣,紧紧牵扯。若是后悔抛弃了池间,他又已死,那就彻底无法补救,环一断,她的一生也就过到头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晏嘉禾牢牢拽住池间的手,到此时终显出毕生心事,对人对己都是决然,生死爱恨皆不留半分余地。
“池间,现在一切都按照我的计划在走,我从没想过会遇见你。你原谅我,我也是第一次做人,我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
“我答应给你的,不在当下,而在未来。不在我们两个人的未来,在我一个人的未来。你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