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金主——长柏岁【完结】
时间:2023-09-26 14:37:10

  可是他仍旧静静的,垂着眸一言不发,等待着晏嘉禾的选择。
  “可以啊,”晏嘉禾无所谓地笑笑,还未等两人惊诧,接着问道:“不过谁在下面呢?”
  傅连庭立即语塞,表情慌乱。
  “我是不会在下面的,”晏嘉禾语气闲适,就像在说月亮是圆的一样天经地义,“那么,委屈一下傅少?”
  傅连庭干笑一声,放开了池间的下颌,直起身来,摆着手,不敢再乱开玩笑,“没必要,没必要。”
  忽地想起一事,复又说道:“不过陈家被你坑进军区的那位,听说过段时间就要回来了,他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你保一个都费劲,偏还要在身边又放一个。”
  傅连庭说到这里,突然福至心灵,立刻明白了晏嘉禾的用意,恐怕是要李代桃僵。
  这么一想,傅连庭低头再看池间,他的眼神里就多了几分同情。
  傅连庭又伸手,碰了碰池间颈上触目惊心的伤痕,用了仅有的好心,淡淡说道:“你这小孩儿,能跑就赶紧跑吧。你要是跟了她,以后肯定会后悔的。”
  池间微微垂眸,抿了抿唇还是不说话。
  此时他身上虚压着晏嘉禾,脖颈被傅连庭触碰,像是缠绕了满笼黑色荆棘的囚鸟,可却都在落锁的铁格栅外,刺不进他的心里。
  年轻人总是,谁劝都不听的。他自有他的判断,自有他的纯然,他还未撞坚厚南墙,怎么可能相信前方已至绝路。
  傅连庭见他并未往心里去,轻叹一声,惋惜地放开了他。这小孩还不知道晏嘉禾是什么人,自己却早已透彻。
  晏嘉禾此时已经不耐烦,冷冷说道:“你有这个闲工夫不如去看看文怡。我刚才看着她眼睛好像不大舒服,可是她催着我上来,你还是去看一下为好。”
  傅连庭一听,顾不得理眼前的烂摊子,立刻回到浴室,擦干了身体,换上衣服,匆匆出门下楼了。
  随着房门轻响,屋中又恢复了平静。
  晏嘉禾揉了揉眉心,翻身下来,站在床下淡淡地看着床上的一片狼藉。
  不知是不是傅连庭的好心也影响了她,半晌,晏嘉禾开口说道:“他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你不如听一听。”
  池间仰面躺在床上,身体陷进柔软厚实的床被之中,用手臂遮着眼睛,轻轻问道:“你真的不知道吗?”
  晏嘉禾心如明镜,故问道:“什么?”
  池间用力撑起上半身,在床边坐直了,拢了拢残破不堪的袍子,看向她的眼底,重复道:“你真的不知道这是傅连庭的屋子吗?”
  晏嘉禾未料他如此敏锐,回望着他,沉默不语。
  池间慢慢地笑了,眉眼微弯,含着温暖和柔软,还有少年独有的明晃晃的坦荡。
  “你知道这里是他的房间,你带我闯进来,不过是凭着和朋友的默契,一起吓唬我,想要赶我走,对吗?”
  他笃定地看着她,他信任她,就像刚才傅连庭说出那种话,他也没有妄动,坚信她的选择不会伤害他。
  晏嘉禾愣了半晌,倏忽冷笑,说道:“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我若说不是呢?”
  池间笑容不变,清爽明朗,像是在做一道数学题,“薛定谔的猫,是死是活总要做一个选择。你不敢选,我敢选。这就是我的选择,我选你就是知道。”
  他不说话时,面上乖巧,心里却有主意。此时慢慢和她熟悉,开口说了,便是不躲不藏,接下雷霆却还出雨露,赤诚得发光般明耀。
  晏嘉禾被激得后退一步,简直说不出话来,殚精竭虑小半生,何曾见过这样的人。
  过了一会儿,她才勉强说道:“我若是直接要你走,岂不是更省事。”
  池间笑道:“我遇见你以后,很多事情我都想不明白,但是我唯一明白的就是,你一定了解我。”
  “你知道你直接和我说要我走,我就算当面走了,也一定会在暗处等着还你的钱,对不对?我知道我现在什么也做不到,但是给我几年,我一定能帮到你。晏嘉禾,你是信我的,否则你也不会有这么大反应,不是吗?”
  他相信她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他也同样知道她能看透自己。
  晏嘉禾默然无语,她忽然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她做的事,从来和道德不沾边。手上沾过血,也沾过黑,就是池间,也只是花钱买命,银货两讫,往后拿他做什么,也是自己应有的权利。
  只是她没想到,遇见他第一面就开始心软,一直软到现在,软到怎么也下不去手。
  晏嘉禾长出了一口气,低低笑了一下,伸手下意识的想摸烟,在身上混乱地捋了几遍都没找到兜,才恍然想起来自己刚才把外套甩在地上了。
  正想着,视野里探出一只白净的手,修长的手指像是笔直的花茎,一路延伸到掌心,结出那窄长的烟盒和打火机上的雕花。
  晏嘉禾未料到他这些日子不动声色地旁观,早已熟知她的习惯。
  她闭了闭眼,伸手卷起他的手指,把烟盒握在他的手里,隔着他的手都能感受到金属冰冷的寒气。
  晏嘉禾凑近了他,闻得到他身上清新的薄荷香,淡淡说道:“我给了你机会,放你逃出生天。你还真是,天堂有路不走,非要闯进这里。”
  果然猜中了,池间下意识地忽略了被她压到掌心有些硌手的雕花,温柔地一笑,说道:“我不怕,我总是要帮你的。”
  晏嘉禾垂眸不语,好吧,他既然这么说了,那自己应该也没有什么好愧疚的了。
第32章 灰瞳
  傅连庭听了晏嘉禾的话,下楼去找程文怡,找了半晌,果然在刚才晏嘉禾待过的沙发后找到了她,她正倚着沙发背坐在地上。
  傅连庭找到了她就不着急了,随手将室内壁炉点燃。
  等火升起来,他蹲了下来,看着程文怡,“怎么了?很难受吗?”
  程文怡听到声音本是想站起来,发现是他又放松下来,“有一点,今天戴得有点久,有些磨眼睛。”
  傅连庭皱了皱眉,低声说道:“那就摘下来吧,这里没有别人。”
  程文怡犹豫了一会儿,傅连庭看她半晌没行动,心里焦急,不由分说地抢下了她手里的小竹子,又将熊猫的毛绒手套摘了下来。
  程文怡一见他态度坚决,也就随他去了,白皙的手指向眼睛伸过去。
  “等会。”傅连庭表情严肃,“你也不看看你手上有什么。”
  说完,抻开她的手放在她眼前,程文怡本是疑惑,借着火光定睛一看,才发现沾满了熊猫手套的细小毛绒纤维,肯定是不能往眼睛里进的。
  程文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问道:“那怎么办啊?”
  傅连庭叹了口气,“我刚洗了澡,手上还算干净。你把眼睛睁大点,我帮你取。”
  程文怡无法,只得扬起脸正对着他,努力睁大了眼睛,看着傅连庭把手尖伸过来。
  看着他脸上抿着唇,嘴角向下,如临大敌的表情,心里升腾起十分好玩的感觉,忽然很想笑。
  她这么想了,也就这么做了,一口白牙露了八颗,笑得直眨眼睛。眼里的美瞳在壁炉火光的映衬下,摇曳着水色。
  她这么笑到发抖,傅连庭害怕戳到她,当然不好去取,忍了半晌,忽然也跟着笑了。
  傅连庭边笑边呵斥,“你好好的,别笑。”
  可惜这句呵斥一点力度都没有,两个人相对笑成一团。不知是不是炉火烘烤,傅连庭也默默红了脸。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傅连庭半是好笑半是强硬的上手,扒开程文怡的眼皮,像是做眼科手术时固定的铁夹,将程文怡的眼睛撑开,黑眼珠在里面疯狂乱转。
  “别,等一会。”眼皮被弄得直发痒,程文怡心里又有点恐惧,又有点放心,缠杂在一起,笑得更欢了。
  傅连庭这边也不好受,程文怡在眼皮上使劲,他又不敢用力,撑了一会儿就合上,合上又轻易撑不开,他和程文怡的眼皮搏斗了半天,这手指尖愣没探下去。
  “你到底行不行?”傅连庭恼怒得坐在了地上,索性有壁炉发热,地上一点也不凉。他就这么坐在她面前,看着她乐不可支。
  “行了行了,”程文怡笑了半晌,慢慢开始平复,虽然还没有完全平静,但也没有那么厉害了,“你再试试。”
  “你要是再笑,我可就上镊子了。”傅连庭一边威胁她,一边挽袖上手。
  程文怡哪把他这话当一回事,咬住了下唇,才把笑闷在胸腔里。
  傅连庭低头看她,轻轻叹了口气,开始帮她取美瞳,脸上带着自己也不知道的微笑。
  傅连庭的手比较快,取下来后眼球骤然解放的感觉,又痒又刺激,程文怡不受控制地流下生理性的眼泪。
  程文怡又要上手抹,傅连庭用胳膊把她的手架开了,呵斥道:“又碰,有毛毛你又忘了。”
  说着指尖还黏着深褐色的美瞳镜片,他就用手背帮她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净了。
  傅连庭擦完顺手将美瞳扔进壁炉里烧尽了,低声问道:“试试看,能不能睁开了?”
  程文怡先是小幅度地眨了眨眼,适应了一下,接着用手挡住眼睛,只从指缝里看他。
  而透过指缝看到她的瞳孔,是很浅淡的灰色,里面映着跳跃的炉火。
  这就是程家只从商,不能从政的原因,因为程家说到底算是外国人。
  殖民地时期远赴华国淘金,凭借着比其他种族都更精明的商业头脑,挣得盆满钵满,就此换了国籍,扎根在这里。
  而从那以后三代人,都可以算是混血儿。等到了程文怡的父亲程向明这一代,数辈通婚,外貌已经趋向本国人,早已没有人揪着这些事了。
  就在程向明摩拳擦掌准备冲击政坛的时候,程文怡出生了,并且带着很严重的,返祖特征。
  她刚出生时头发是金色的,后来随着年纪的增长,一方基因压过了另一方,才开始慢慢变成深棕色。可是虹膜的颜色一直没有变过。
  任是谁见到小时候的程文怡,都不免心里多想。若是看不出来大家也就过去了,毕竟这么多年了。可是程文怡特征这么明显,证明了基因远比人们想象得更强大,不少人都想起了老话,心生警惕。
  非我族类,其心必殊。
  外国侨民来做朋友大家都很高兴,但是若要从政,都不免掂量几分,万一心系故土,借机为故国输送利益怎么办?
  由此,程向明原本宽松的政审陡然严了起来,他也毫无疑问的断送了任何在政坛发挥的可能。
  而程向明将这一切,都归咎在程文怡这不合时宜的基因显露上,让人将她带到国外不管不顾几年,想要她自生自灭,后来还是在事情已成定局无法挽回之下,才接回国内。
  傅连庭强硬地压下程文怡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对她笑道:“你怎么又笑又哭的,非要成天戴美瞳,跟你说了多少次伤眼睛就是不听。”
  程文怡的五官立体可塑性很强,要是戴上美瞳,就是个大气明丽的浓颜美人,可要是摘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就怎么看怎么像外国人了。
  程文怡听了这话,噗嗤一下又笑起来了,被他压着的手臂也不再僵硬,身体也放松下来,忽然想起了什么,又紧张地从沙发后面向门口探出头去。
  “放心,我进来的时候锁门了。”傅连庭心疼地皱了皱眉,“我说过了,这里没有别人。”
  程文怡这才回过头,靠在沙发后背上,支着膝盖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傅连庭撇了撇嘴,“嘉禾告诉我的。”
  这就说得通了,程文怡点了点头,又问道:“她和池间在一起?”
  傅连庭用鼻子哼了一声。
  程文怡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傅连庭不得不说实话,“你真应该去看看那小孩儿的样子,整一个鬼迷心窍,吓他也不怕,赶他也不走,说的话还不听。”
  程文怡大概能想象得到,毕竟池间比他们都小几年,尤其是现在和他们越来越熟,卸去了防范,心思更好猜了。
  “不过也不能怪他,晏嘉禾收拢人心确实很有一套。当年你是,晏嘉乔是,如今那小孩看起来也死心塌地的,被咬一脖子伤也不吭一声。”
  傅连庭坐在地上也越来越放松,肩膀塌下来,双臂环绕着膝盖,围着熊熊的壁炉十分闲适,随口接着和程文怡说下去。
  “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晏嘉乔从国外回来,看见主家先进了晏嘉禾,那脾气都炸上天了。最后怎么着,还不是跟在晏嘉禾身后服服帖帖地叫姐姐,靠她才把那个私生子赶出去。”
  “要不是晏嘉禾非要做那种事,两个人搞到抽刀见血,现在的晏嘉乔对她未必没有真心。”
  “还有陈谷,在陈老爷子面前装得乖孙子一样,背地里谁不知道,整一个作奸犯科活该枪毙的料。那个时候还给你起外号,还总打我。”
  “后来惹到晏嘉禾头上,她到底弄出来个十四岁的孩子妈送到陈家。那天好一场惊天大戏,陈家的灯亮了一晚上。第二天陈谷就被押进军区,这一晃都五六年了,过年都没让回来过。”
  傅连庭说着陈年往事,在心里数了数人,说道:“以前咱大院那一片,也就后街沈家沈天为的风头能把她盖过去,要不然当时哪个小孩不听她的,也包括你我,不是吗?”
  程文怡闭了闭眼睛,不说话,她想起了在国外赡养费经常中断,被保姆掐打,吃尽了苦头终于能够回来后,在大院里见到晏嘉禾的第一面。
  一个脸色苍白阴阴沉沉的小女孩,她本来是有些害怕,却没想到最后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对她的灰色眼睛流露厌恶和恶意。
  傅连庭很明显地,也想起了晏嘉禾自小就展现出的手腕,冷冷地笑了一下,说道:“那小孩儿早晚让晏嘉禾玩死,不过随便吧,我也懒得管。”
  “不过你我可得多说两句,”傅连庭顿了顿,目光下落看着地板,没有焦距像是在思考,“她不是为我,她是为她自己。你要是为了我,就赶紧收手,到国外等个几年,等消息。你要是为了她,你…小心点,注意安全。”
  话音落下,房间十分安静,只能听见壁炉里炭火发出哔哔剥剥的声音。傅连庭不敢抬头,只是看着两人身边被炉火照出的影子,随着空气不断微微动荡,温暖干燥的热度开始蔓延。
  程文怡抬头看着他,火光照亮了他英俊又茫然的侧脸,静得似乎在空旷的原野上,连呼吸都像是有回音。
  傅连庭一直都知道,自己对晏嘉禾有种外宽内忌的情绪。
  他在炉火旁絮絮低语,掩饰不住的是压抑已久的,对晏嘉禾的嫉妒,和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这一面,他只在程文怡的面前展露,他不知道她能不能明白。
  程文怡听着傅连庭的话,却没有听进去。她的脑子里在想,自己为什么要在名下每一个公寓的最底层都装上壁炉。
  这是永远不能忘记的,被晏嘉禾带着逃出去的那间地下室,冷得会要命。
  她眨了眨灰色的眼睛,低声笑了笑,“好的,我会小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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