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金主——长柏岁【完结】
时间:2023-09-26 14:37:10

  池间在楼下还不清楚这话什么意思,可是进了楼梯间就明白了。
  他家欠着高利贷,这破旧的小楼也不能幸免,墙壁上早就被催收的人用喷漆喷满了血红的大字,满眼的还钱和威胁触目惊心。
  他曾经用打工的钱买过白涂料,提着刷子刷过几次,可惜每一次都是刚干净了几天,就又被催收的人喷上,连楼梯扶手都不放过。
  可是这一次,楼梯间的墙壁雪白漂亮,有明亮天光从楼道的窗户倾照进来,照到踏板上一尘不染,甚至连水泥的裂缝都被细心地补好了。
  池间站在整洁的楼梯中央,牢牢攥住扶手,惊诧地望着,他有一瞬间以为自己进错了单元门,然而紧接着他就明白了。
  他本以为是妈妈上次交出去的那笔钱让催收的消停了几个月,却原来是因为晏嘉禾。
  楼梯间显然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池间带着姜汲上楼,想要快一点到家,只觉得心里有无数的话要问他。
  就在池间掏出钥匙开锁的时候,对面的防盗门忽然响了一下,从里面被打开,走出了一个中年女人。
  “小池回来了?”那个中年女人状似熟稔的攀谈起来。
  池间惊讶万分,却仍是礼貌的招呼了一下,“周姨,今天除夕,我回来看看。”
  说完又想起什么,歉疚地说道:“周姨,对不起,那些人还有影响到你们吗?”
  曾经催收也干过拿胶水堵邻居家门的事,也在对面的防盗门上喷过大字,虽说最后都是池间赔钱换门,但是打扰到了邻居,池家母子都觉得十分愧疚。
  可惜燕京房价一涨再涨,他们已经无力担负更换住所的代价了,只得硬着头皮继续住在这里,邻居家也对他们没有好脸色。
  主动过来搭话也是第一次,中年女人的脸上丝毫不见尴尬,她已经练习好几次了,今日听见对门的动静就立刻出来。
  “没有没有,你家那亲戚可真有钱,把全楼收拾了一遍不说,还给每家都发了谢礼金,社区委员会也得了好大一笔钱呢,那些高利贷的也不来了。人人都说你家这次是跳出火坑,搬走享清福去了。”
  中年女人先扬后抑,夸了一大通才转到正题,“小池,跟姨说说。你家那亲戚跟你什么关系啊?你现在住哪呢?”
  池间含糊地笑笑,说道:“她只是资助我上学罢了,其他的我也不清楚。”
  周姨分明不信,还要再问,可惜被池间身边的青年一个眼神吓回去了。
  就在她害怕怔愣的时候,池间打开了家门,带着姜汲进去了,关门时还招呼了一声,“周姨,我们先回家了。”
  周姨只能点点头,等到眼前只剩下房门才回过神来,嘟囔着,“问几句话就像要打人似的,看样倒像个当兵的。”
  周姨整个小区消息最灵通,看人也准,在心里咂摸了几圈,陡然惊疑不已。若真是当过兵的过来陪一个小孩,看来池间攀上的人身份不低,也不知道是哪个大人物。
  亲戚?怎么可能。要有这样的亲戚早干嘛去了,怎么可能现在才冒出来。周姨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指不定池间这几个月干什么下作勾当去了。
  没问到答案,没能满足自己的猎奇心理,周姨遗憾地摇了摇头,开门回了自己家。
  池间进了屋四处看了看,除了一些被搬到宝泉山的以外,家里的摆设都收拾得十分整齐。
  池间转过身来,声音微微颤抖,“晏嘉禾花了多少钱?”
  姜汲耸了耸肩,“没花多少,送给各家的礼金也就十几万,都是小钱。晏小姐都没打算告诉你,要不是你今天回来,估计得过很久才能发现。”
  池间咬了咬唇,说道:“那些高利贷呢?”他家的债务自己清楚,每日利滚利,没有上百万是抹不平的,并且欠的还不止一家。
  “那些啊,”姜汲回忆了一下,“那些没花钱,晏小姐也不是冤大头。她跟长庆区公安局的郑阳局长打了个招呼,请他做东让那帮人都聚了一下,说了几句话,表了个态,那帮人也就同意你家的债务销账了。”
  “晏小姐已经给足了他们面子,郑局长做的公证,没有人会不想和平解决而去坐牢的。况且本来你们家还的钱就已经足够了,剩下的都是非法的,他们自己心里也清楚。”
  池间听后如释重负,伸手盖上自己的眼睛,遮住了发红的眼圈。半晌,唇边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他摸了摸兜里的银行卡,晏嘉禾给他的钱,都在这里面,这次回来就是打算还高利贷的。
  自古春节又有年关的说法,对于他们欠债人来说,每到过年就如同过关一样。别人家包着饺子看着电视,他家却总是惊魂未定地看着催收人员在家里肆意打砸,搜刮走最后一笔钱后,留下满地狼藉。
  池间低低地开口,“其实我和妈妈也知道高利贷是违法的,但是我们没有办法。”
  他也只是说了这一句便打住了,他向来隐忍,再多的苦难也是多说无益。
  姜汲却十分理解他,这不是软弱,而是权衡利弊的结果。高利贷背后的水太深了,他们孤儿寡母根本不是对手,更何况若要硬碰硬,最先受到伤害的必然是他的母亲。
  池间向来孝顺,又重视家庭,打官司被报复若是在他一人身上,他还不会畏惧。可是母亲有个差池的后果他承担不了。
  在这种情况下,交钱买平安成了一个无奈的选择,也是他终生无法跳脱的泥潭。
  可是他没想到,他遇见了晏嘉禾。那之后命运的所有转折,不论好坏,不论悲喜,都是她带来的。
  而今日除旧迎新,他确实已经,宛如新生。
第37章 零点
  池间用力眨了眨眼睛,才把泛上来的水汽关了回去。
  他在狭小却温馨的房间里走了一圈,四处有些薄灰,但是他没有像原计划的那样进行打扫。
  “姜大哥,我们走吧。”池间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淡淡说道。
  姜汲诧异,“怎么,你不稍微收拾一下了?”
  池间摇了摇头,就在刚才他已经在心里把自己的家搬走了,但他没有解释,只是说道:“我还想再去一个地方,你能陪我吗?”
  姜汲笑了笑,“当然可以,晏小姐不在,你想去哪里都没问题。我可不像福叔,非要做登记。”
  两人上了车,黑色的轿车一路飞驰,停在明阳区最繁华的街道。
  其中灯火辉煌,迎来送往最鼎沸处就是天湖会所。
  这辆车刚停到地下停车场,就被监控室报告给了陈少强。
  陈少强闻讯,立刻带了些少爷公主从电梯下来迎上来,正撞见池间和姜汲。
  他快速的向车前挡风玻璃里瞟了一眼,没看到想看见的晏嘉禾和程文怡,面上也不露情绪,职业性的笑容扬起来打了个招呼,“池少,姜先生,晚上好。今天是你们来捧场吗?”
  池间心下顿了一顿,温声笑道:“我算不上什么,陈经理还是叫我小池吧。”
  陈少强恍若未闻,笑道:“池少说话太客气了,来了这里不必见外,我们会给您提供最好的服务的。”
  现在圈子或多或少都知道晏嘉禾身边有了人,但是因为晏嘉禾治下森严,为人低调,知道的人也不清楚太多。可是陈少强可不一样,他俩是怎么相识的他简直算是个见证人,能入晏嘉禾眼的人,他怎么敢怠慢。
  池间见陈少强坚持,心里叹了口气也不再纠结这件事,示意陈少强和他走了几步,远离众人,方才说起来意,“陈经理还记得一个叫路易的服务生吗?”
  陈少强一听就明白了,敢情儿眼前这位是越陷越深,追起前事来了。
  陈少强笑道:“记得,后来因为盗窃被赶出去了。哦,对了,就在你来天湖借钱的第二天。”接着又注视着池间,低声强调道:“我记得清清楚楚。”
  池间离了天湖去了哪里又发生了什么,陈少强都能推测得出。他这样说不过卖了个好,也是暗示池间,这件事是谁授意做的,已经不言而喻。
  陈少强的笑容透着隐秘,他执掌欢场多年,这里夜夜春风暖,痴缠梦软,他都已阅尽。眼前少年那连他自己都理不清的心思,在他面前,一望皆明。
  池间在来的路上已经料到,可是真的听闻,心下还是酸软一片。
  他遇过太多困难,其实并没有将那小小的构陷放在心上,甚至连追究的念头都没有,可是他没有想到,晏嘉禾还会记得。
  她竟真的替他做了,她也竟从来不告诉他。
  池间抬手压住眉骨,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护他太多,他做的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什么也算不上。
  他这里心思恍惚,就连倚在车边的姜汲也看出来了。
  这事姜汲经过手,池间和陈少强说了什么,他也能猜到。他皱了皱眉,对上陈少强的目光,摇了摇头。
  陈少强此时已经明白了,池间是不可能到这里消费的,便也点头示意着离开了,将带过来的公主少爷们原路带了回去。
  姜汲目送陈少强走出空旷的地下车库,过去拍了拍池间的肩膀,说道:“你不必多想。”
  池间低声说道:“我怎么能不想,恐怕她的恩情,我今生今世都还不尽了。”
  姜汲笑道:“没那么严重,晏小姐也不过是顺便。”说到这里,姜汲想了想,看他已经有些陷落,便提醒道:“况且我见她未必真的上心,你到底还是年轻,没必要把这辈子都赔进去。”
  池间闭上眼睛,轻微却又坚定地摇了摇头。他温柔清俊的侧脸,仿佛洁白的祭品,在到来的命运面前无力抗拒。
  少年人的爱恨太易又太深,动辄拿一生去虚掷。
  姜汲皱了皱眉,终究不忍心,说道:“你信我,晏小姐真的没在意。若她真的把你放在心上,她做的会比这些更绝。她会把那些高利贷的都送进监狱,然后在狱里莫名其妙的死去,而不是仅仅让福叔替她出面吃了顿饭。还有这个服务生,也不是让我给下个套辞退这么简单。”
  姜汲说到这里,怕他还不悬崖勒马,停了片刻,缓缓吐露了另一件事,“因为我见过,晏嘉禾真把人放在心上是什么样子。”
  “当年我还在部队的时候,做了教官带一群新兵,里面有个叫陈谷的,很是桀骜不驯。”姜汲提到这个名字,顿了半晌,才接着说道:“他是开国陈家的后代,明明镀个金就行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点优待也没有,每日就往死里训,三天磨破一层皮。他也够狠从来不吱声,只是有一次实弹训练,他被偏投的手|榴弹炸伤了,我把他救出来的时候,他浑身是血拽着我跟我说,‘告诉晏嘉禾,我死也不放过她。’”
  姜汲看着池间冷下来的眉眼,耸了耸肩,苦笑了一下,“别这么看我,这是他原话。那是我第一次听见晏小姐的名字,不过我当时并没有在意,后来我凭着这次救命之恩,才和陈谷熟了起来。他告诉我他是被晏小姐做局送进军区的,至于原因,只是因为他说了一句关于晏小姐弟弟的闲话罢了。”
  “我当时听过就算了,以为自己跟这个圈子不可能扯上关系,后来没想到,我在军区被开除走投无路时,竟然是晏小姐把我收走了。”
  “跟她这么多年,越久我越明白,晏小姐轻易不断人前路,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所以她当年去动陈谷,必然是有忍不了的理由。”
  “所以你看,”姜汲拍了拍池间,“这才是真的上心,她对你,说句不好听的,小恩小惠而已。这个圈子不是你能沾染的,你还是及早抽身比较好。”
  池间沉默片刻,倏忽笑了。
  他偏了偏头,柔软的黑发半遮住眉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就算她真的不在意,也不能改变我的想法。毕竟她对我的帮助是真实的,我已然受惠,难道反而要怨恨她不尽全力,而把已经得到的一笔勾销吗?”
  “我做不到,”池间笑了笑。
  姜汲在心里叹了口气,少年人总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我也不多说了。走吧,我们回宝泉山吧。”
  离了纸醉金迷的天湖会所,再开四十分钟就到了宝泉山,姜汲把池间送到疗养院。
  疗养院就在宝泉山后山不远处,步行就可以了,姜汲和池间道了别,嘱咐他注意安全,自己开车回了别墅区。
  天色已经很晚了,池间一路坐电梯到达病房,坐在病床旁边的软凳上,来不及开灯就握住了母亲温暖的手。
  “妈妈,”池间迫不及待想告诉她这个好消息,“我们不用再还那些高利贷了,以后我们挣的钱你不用再给任何人了。”
  池间眼里一酸,在人前忍住的泪终于落了下来,落到了母子俩紧握的双手上,“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过年的感觉了,可是今年不一样。我在宝泉山挂了灯笼,当红灯亮起来的那一刻,我有一种久违的家的感觉。妈妈,你快醒过来,我心里的家,就差你了。”
  “妈妈,其实这一切都要感谢那个人。”
  池间说到这里,忽然不好意思起来,他从来没有在他妈妈面前提过晏嘉禾的名字,用的都是代指,若是妈妈知道,该说他没有礼貌了。
  可是,同龄人还可,在长辈面前,池间不知怎么,想到这个名字就有些羞涩,总是不能坦荡的说出来。
  池间用妈妈的手背擦了擦脸,擦干了眼泪笑道:“妈妈,至于是哪个人,你醒来就会知道了。”
  “很多人都劝我不要跟她接触太多,傅连庭说过,刚才姜大哥也说,可是我觉得他们都错了。”
  池间闭了闭眼,“我看到那些照片的时候,我还有些迟疑,可是现在,我很后悔我竟犹豫过。我想像妈妈教的那样,清清白白堂堂正正过这一生,看到这样的事本应该离开甚至是去报警,可是一想到是她,我就做不到了。”
  池间沉默片刻,揪住床单,低声说道:“妈妈,你是否觉得我已经变坏了呢?如果你知道了,一定会觉得很失望吧。”
  “但是我向你保证,妈妈,我的原则只会因为她而动摇,也只会是一点点。她若是无辜,我一定会帮她。她若是不无辜…”
  池间的声音带着窥见前路的觉悟,“她若是不无辜,那我护她,全身而退。”
  池间在说下这些话的时候,心里已经隐隐约约的明白了。晏嘉禾做的事,不仅危险,还很黑暗。
  而他只是个普通人,笃信善恶到头终有报,因此为她心下惶惶,受她恩,决心以身相替。
  “妈妈,我知道您生养我一场不易,我不应该在您面前说这种话的。可是,我已经决定了,须得跟您当面说。妈妈,别怪我。”
  池间到此已将想说的话,都说尽了。房间陷入静默,时间一分一秒的缓缓流逝。
  他没有开灯,此时只有月光照了进来,照在雪白的床单上,泛着薄纱似的朦胧白光,柔和又寂凉。
  等到了零点的时候,池间掏出手机,给晏嘉禾发了一条短信,“新年快乐。”
  电子屏幕亮了起来,照亮了他清棱棱的黑眸,也照亮了他满溢出来的温柔笑容。
第38章 后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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