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沈天为
就在晏嘉禾带着池间离开愈发越轨的程家时,将军胡同大院里的沈家也并不太平。
海丰银行行长赵刚携二十亿失踪一案,在这几日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燕京的街头巷尾。
未在海丰存款的人自然是乐得看好戏,暗地里关注案情发展。可是在海丰存了全部身家的人,随着各种流言和揣测纷生,心里的恐慌也越演越烈。
接着就是挤兑风潮。
最开始来的都是情绪容易被煽动的大爷大妈们,海丰门口的队伍一直甩到大街上,从开门到下班没断过。后来眼看着来提款的人越来越多,本来受过良好教育不以为意的年轻人们也被裹挟着,渐渐失去判断力。
海丰很快就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燕京市常务副市长张朝云也开始发表讲话,告诉人们不必惊慌,稳定情绪,切勿轻信谣言,燕京市政|府会切实保证人民生命财产安全。
然而还没等这篇讲话落地,那边就出了事。
狂热的挤兑行为终于引发了大规模的踩踏事件,人群像失控的野马互相挤压,一名八旬老人不幸身亡,重伤者更多达十余人,现场血迹遍地惨不忍睹。
事情一发,消息便再也压制不住,各大报纸电视台纷纷报道,门户网站热评过万,全国人民的眼睛都聚焦在这场借贷风波中。
政|治局委员兼余庆□□沈建来紧急叫回在林源县镀金历练的大儿子沈天为,父子两个关在书房密谈已经两个钟头。
“赵刚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有不少传言说他携单出逃了,你怎么看?”书桌上的绿罩台灯的光线极暗,沈建来此时仍旧沉得住气,坐在老式木头书桌后面,审视着眼前四个月未见的儿子。
沈天为端坐在他面前的沙发上,平静地回视着一夜之间有些衰老的父亲,说道:“他不是重要的,以前没出事,这二十亿得海丰来掏。现在出了事,肯定是安抚储户最为重要,这笔钱不管在哪里,国库都会先行垫付。目前对咱们最重要的是,海丰保不住了。”
这个年代几乎没有秘密,只要消息能够爆出来,网民们都会将真真假假的料挖得一干二净。
海丰很快就暴露出了注册资本过低且负债率高,频繁违规对外担保,恶意诱导购买大额金融产品等种种非法吸储行为。
沈系一直在极力干涉,可惜在人民的力量面前无力回天。沈建来已经得到内部消息,等到事情平息一些,海丰的全国性牌照铁定会被国家收回。
沈建来主抓经济,海丰是他从上个世纪变革开放时期一手建立,是他辛辛苦苦半辈子的成果,也是他最耀眼最引以为傲的政绩。此时毁于一旦,怎么可能不痛心。
然而对于能到他这个位置的人来说,是非功过只要还没盖棺定论,就都不能让它过多牵扯自己的情绪。
沈建来大风大浪见惯,这次遭受的打击虽然沉重,但对于他还不是致命的,他很快调整好心态,淡淡说道:“不止是海丰,还有张朝云也保不住。”
沈天为点点头,他眉骨很高,目光深邃,“张朝云太心急了,他应该等安保落实好再讲话。武警还没调过来呢,他倒先上台了。刚做出保证就出了事,显得他的话根本没有重量。现在人民群众对他的意见是最大的,认为他不干实事,只会发表假言假语。”
沈天为的判断完全正确,沈建来沉思片刻,说出早已做好的打算,“做好张朝云个人和家属的安抚工作,这件事就由他领头负全责吧。还有□□,赶紧安排免职,说到底那个沙特项目才是整个事件的起因,趁现在还没扒出来,尽快掩饰过去。”
沈天为仍旧淡淡地点点头,这两板斧下来,眼下的燃眉之急可以解决了。
沈天为起身走到阳台,掏出手机给沈系的一些高官打了电话,将商议好的结果通知下去,想必第二天就会有张朝云的处理消息公布出去。
沈天为在冬夜的阳台站了一会,静静地看向将军胡同的前街,那里是他许久未见的康茂园,可惜目光被自家大院种在高墙上遮挡外界视线的芦苇挡住了。
他回到书房,又坐在沙发上,解决了重要的问题,才提起那位失踪多时的行长,“赵刚是怎么回事,怎么先联系了基建银行?”
沈建来伸出长了皱纹的手,揉了揉眉心,说道:“你也知道,他以前是我的学生。但是他上大学的时候就有些怕我,这个毛病恐怕还没改过来。现在回头想想,我交给他什么事,他都是先自己解决,解决不了才来找我。”
其实他应该早些发现的,可是一见到赵刚,就不自觉的代入曾经的教师身份,而这样听话懂事的学生,自然是他最喜欢的,却忽略了这是个致命的缺点。
沈天为闻听此言,脑中灵光一闪,低声问道:“那么他怎么就认定找基建银行能真正解决此事?到底是谁给了他这种错觉?”
沈建来立刻明白,“赵刚以为马胜生是我或者当政的人,但其实他是傅成书的人。”
马胜生曾经确实是当政的人,但是就在赵刚找过他之后,傅系也找上了他,并且将其成功收拢。
沈天为将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分析道:“赵刚因为怕你,所以他和你之间的消息是不通畅的,他不会主动来问你。加上马胜生愿意雪中送炭,他认为马是自己人的可能性极高。”
“并且那二十亿不管怎么说,马胜生以不见单据,电子系统不能更改为由,拒绝资金先行流入。他手机里的莫名软件也很可疑,到底是谁安装的,通话到底是不是合成的,都已成迷案。”
“赵刚一来轻信,二来太过托大,这才上了钩。现在有傅家插手,这找人的进程太缓慢了,越拖下去对我们越不利,应该催一催公安局的蔡涛局长。”
沈天为并未提到赵刚的生死问题,仿佛这些小事根本不值得一提。
他自小就是出类拔萃的,沈建来欣慰之余,也提醒道:“别忘了还有晏家。”
沈天为皱了皱眉,问道:“晏青山不是我们的人吗?”
沈建来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不是,他只是表面上是我们的人,实际他往傅家也派了人。”
和沈家接触的是晏嘉乔,那么和傅家接触的人,只有晏嘉禾。
沈天为坐在沙发里,忽然心动意血翻涌,就好像他今夜其实一直在等这个名字出现,之前不过是沙盘推演,此时才是真正的金戈铁马。
沈天为稳了稳心神,第一句话就是,“我记得她。”
“是吗?”沈建来对晏嘉禾的记忆却有些模糊,随着他一直高升,举家迁居过很多个城市,对于不太关注的小姑娘,他还真有些不记得了。
不过晏青山他可是十分了解,沈建来难得多说两句,“这两姐弟的名字有意思,小的那个只比大的多了一画,也不管男女合不合适,按顺序往上套,真是省心省力。说到家庭关系,晏青山确实有些淡薄。”
沈建来早年工作繁忙,但其实对子女最是看重,儿子盼他顶天立地,女儿呵护如宝如珠,所以对晏青山这种行为,颇有些不以为然。
沈天为跟着笑笑,思绪却不知飞到了哪里,过了片刻才问道:“爸,你怎么知道晏嘉禾在帮傅家?”
沈建来笑道:“不是我自夸,我儿子真是谁都比不上的。傅成书跟我斗了半辈子,就是输在儿子身上了。傅连庭打小就没你聪明,现在连体制都没进去,开的公司更是帮不上他老子一点忙。哪像你前不久在林源县还立了三等功。这样的人前不久忽然挣了上亿,我就知道有问题,一查果然,是晏家那个长女在帮他。”
“并且,马胜生的级别太低,傅成书不可能屈尊亲自和他接触。那么你说,谁够资格做傅成书的代言人,作陪的又是谁?甚至这个计划,究竟是谁想出来的,都说不一定。”
说到这里,沈建来敛了笑容,冷冷说道:“晏青山好算盘啊,里外都留了一手,可是天底下哪有稳赚不赔的买卖。”
沈天为想了想,提醒道:“不过妹妹最近和晏嘉乔关系很好,他们两个现在是什么程度了?”
沈建来想起女儿沈宝珠,整个人都柔和下来,无奈地说道:“你们这代年轻人,跟我们这辈可不一样了,成天嚷嚷交友自由,不管目前在不在一起,都算不得数,还得看最后结婚的是谁。”
“不过,我看那小子可没他姐姐厉害,这次也卷进这个案子里了,腿都断了一条。网上还把他联系起来了,说赵刚失踪案他是幕后主使。你没回来的时候,宝珠让我帮忙,我一边压着沙特的事,一边还得把那小子从舆论里摘出来。”
他看着沈天为,又说道:“正好你回来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想管,也没精力管,你替我应付一下。”
沈建来顿了顿,又嘱咐道:“这次顺便也把你调回来,你有几年没长时间在燕京了,多跟圈子里的同龄人打交道,林源县是边境县,待久了难免生疏,你该适应回中心的生活了。”言下似有不尽的安排。
沈天为此时才露出几分笑容,可是深邃的眼眸中却没有笑意,“知道了爸,傅连庭和晏嘉禾我会盯着的。”
第34章 新年将至
农历新年前,各方博弈后,事态的逐渐明朗,赵刚悄无声息的被找到,而海丰的重大事故也随着一场通报发布会落下帷幕。
会场长桌的红色绒布上,架着数个麦克风,低沉严肃的声音回荡,“……决定撤销张朝云同志燕京市常务副市长职务,任职期间主导的河定区开发任务交给韩昌同志……切实抓好安全保障工程,时刻将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放在首位……”
这场发布会在现场镁光灯的闪烁中结束,又通过各大卫视进行转播,事情有了结果,热度开始降了下来。没几日又在沈家的安排下,爆出了知名影星吸|毒事件,至此海丰这场借贷疑云彻底退出大众视野。
只有极少数感情极为丰富的人,才会在路过昔日干净明亮,而今已经拉下黑色百叶窗帘,大门被贴上了雪白封条的海丰银行时,报以见证时代的叹息。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送钱的不过想以此为饵换来更多的钱。海丰的倒下,让沈系无法给予有求者想贷出的资金,一时间登门拜访的来客陡然减少,随之而来的就是消息和助力的缺失。
明面上是张朝云以及几位沈系同志的处分,暗地里沈建来也受到了当政私下的勉诫谈话。沈系在这个年尾全面收紧,过得颇有些黯淡低调。
对此,程家派对后沉寂许久的傅连庭,终于给晏嘉禾打了个电话,主旨当然是询问她对沈家这个态度的看法。
晏嘉禾对当夜他和程文怡的话一无所知,只是微微有些奇怪,顺口笑道:“这么久不联系,我还以为傅少不需要我了呢。”
傅连庭垂下眸,他对晏嘉禾的感情很复杂,藏在长时间的佩服下面是偶尔冒出来的嫉妒,“我倒是想不需要你呢,可是我爸叫我马上去书房了。”
晏嘉禾笑笑,“懂,帮太子爷策对嘛。”
傅连庭一顿,笑道:“少贫,快说。”
晏嘉禾想了想,低声说道:“政治上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沈家是骆驼比马大,哪就到这份上了。你别被骗了,这种惨淡是刻意为之。”
“为什么?”傅连庭问道,“把自己搞得没面子,别人也不当一回事了,转而把码压在咱们身上,对沈家有什么好处?”
晏嘉禾揉了揉眉心,“思考他们别用你那二代思维,咱们圈里面子比天大,那是咱们说到底也只有个单薄的面子,离了老子什么也不是。他们的面子是实打实的政绩出来的,手底下一呼百应,身上担着市民生活起居,就算败了进去了,也照样有人怀念他颁布的某个政策,这人心是说没就没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当政想把这一棒传给谁。他现在是任职早期,最忌讳野心勃勃想着下任的,这是变相赶他下台的意思,没人会喜欢。等到任职末期,自然是想要能平稳保他安度晚年的。这两种心理不管哪一个,都不会想看到谁家张扬高调。”
“所以沈家借此事件,退出当政密切注意的视线,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晏嘉禾说到这里,声音一转,低低带有警告意味,“毕竟,咬人的狗不露齿啊。”
傅连庭一边往心里记下,准备一会应付他爸。一边恍然大悟,“怪不得前不久沈天为回来,也就是简单的吃了个饭,没有大张旗鼓的攒局,我还以为是个假消息呢。”
晏嘉禾淡淡地应了一声,提醒道:“所以有什么事,各方都等在年后发作呢。现在不要往枪口上撞。”
傅连庭答应着,又提起另一件事,“海丰这次出了人命,恐怕我爸又得骂我了。”
晏嘉禾这时才收了漫不经心的样子,正色说道:“这种借由群体行为实施的计划,结果必然是不可控的。你不是一直想在傅书记面前证明自己吗?那就学学沈天为,别怕沾血。”
这次轮到傅连庭沉默不语。
晏嘉禾说道:“其实我能感觉到,你内心是渴望做到的,大概你是缺一个契机吧。不过这也是你的幸运,咱们这几个人,算来算去,也只有你和文怡是干净的了。就连晏嘉乔,都捅过我一刀呢。”
傅连庭挑眉微哂,“是相对干净吧,还全靠你们这些同行衬托。”
个个都是心狠手辣的主,他和程文怡也干过不少内幕交易的买卖,不过在这些人面前还是有底气称得上纯良的。
说到这里,傅连庭想起一人,“不过,你养着的那个,倒是真干净。”
晏嘉禾听到这话,下意识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小花房里散步的池间,像是乖巧而不自知的雀鸟。
她心中忽然升腾起极度的惬意,淡淡笑道:“确实是。”
她语气里的自得,傅连庭怎么会听不出来。
像是猝然吃到狗粮,他笑骂一句,“我就不应该提。也对,不是干净到骨子里的人,也引不起你的兴趣。”
晏嘉禾颇为赞同,罕见地提了提私事,“我最近才知道,身边养个人,确实有助于平复心情。不知道傅少有没有同感?”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傅连庭想到程文怡的选择,刚刚有些打趣的心情,忽然又低落下去。
再想到一会见到傅成书,自己说的话不过是照搬照抄,拾人牙慧的传声筒。
对晏嘉禾的嫉妒,愈演愈烈起来。
傅连庭勉强笑笑,说道:“我该去书房了,先挂了。”
“好啊,”晏嘉禾仍旧盯着楼下的池间,并没有注意到傅连庭语气中的不寻常,仍旧开玩笑道:“过了皇上那一关,太子得请幕僚吃饭啊。”
这个比喻直戳傅连庭的心结,他再绷不住,草草应了一声,便挂断了。
晏嘉禾奇怪地看了看手里已经亮屏的手机,顺手揣在兜里,并没有多想。
晏嘉禾出了书房,随意找了一个佣人,让她把池间叫上来。
没等多大一会儿,池间就到了书房,站到她面前,微笑着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他很少会进到晏嘉禾的书房里,这些摆设和上次来都差不多,桌面上还摆放着那本《百年孤独》,半截镀金书签夹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