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擦过姑娘家的侧脸。
两人都愣了下。
蒋以声不动声色地蜷了下手指,把单词书拿了起来。
临春身体往后靠靠,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微微抬眸,看见蒋以声食指修长,卡在书脊,忍不住想:好凉。
“发呆?”蒋以声把单词书在临春面前晃了一下。
临春回过神来,看向他的嘴巴。
“一天背十页,能行吧?”
临春又瞪大了眼睛:“啊?”
她语气词发音一向标准。
“十页,”蒋以声哗啦哗啦翻着书页,“a开头的,很多根本就不用背…”
临春微微仰着脸,看蒋以声低垂着的睫毛,像把浓密的小扇,搭着窗外金色的光。
“又发呆?”蒋以声干脆放下书本,“想什么呢?”
临春仗着蒋以声看不懂手语,干脆直接把心中所想比划了一通。
{为什么喜欢男的呢?}
然后让她没想到的是,下一秒蒋以声竟然回答了她:“我喜欢男的?”
临春吓得人都傻了。
“喜欢,”蒋以声做了一遍动作,“还有,哥哥…男的?”
临春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好像,教过蒋以声这两个名词的手语。
连蒙带猜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
好想死。
她往后挪了挪屁股,整个人恨不得直接往墙上贴。
“以为我不懂?”蒋以声一手按着桌子,微微躬身看向快缩到桌子下面的临春,十分温和且有耐心地询问,“觉得我是同性恋?”
临春欲哭无泪,使劲摇了摇头。
“我不喜欢男的。”蒋以声几乎要凑到她面前,盯着那一双惊恐万分的眼睛,笑里藏刀,“看懂了吗?”
临春屁股在板凳边往下秃噜,整个人差点没滑进桌子底下。
她扒拉着桌角,又忙不迭地点头。
“我喜欢女的。”蒋以声拿起桌上的单词书,在临春脑门上轻轻拍了拍。
他又笑,眼睛弯弯:“女的多可爱。”
第17章 17
蒋以声恐吓完毕,自己去琴房了。
临春扶着桌子爬起来,感觉自己还有点心肌梗塞。
分明笑得还挺、挺春风和煦的,怎么她就这么胆战心惊。
不过也怪她蠢,低估了大少爷一天能背十页英语单词的出众的学习能力。
真能背下来吗?
临春背得想死。
另一边,蒋以声把搁在钢琴上的琴谱打开,手指摆好键位,准备从第一首开始,全部过上一边。
曲子很熟悉,蒋以言都教过他,只是这架钢琴有点老旧,很多音压根不准。
他弹得浑身难受,也不敢贸然去调。
倒不是闲的没事来陶冶情操,只是小蝶的事太没有头绪,他过来想找找线索。
硬着头皮弹到最后一页,蒋以声的手指停了停。
这是一首他没学过的曲子。
尝试着熟悉了没几分钟,就已经可以按着节拍直接上手了。
可能为了教临春这个小聋子,所以这本琴谱都不是很难。
前面的曲子大多欢快,虽然节奏简单,但是跳音多,停顿少,尤其是临春弹得那一首,听着特别像她的名字——朝气蓬勃的春天。
相比之下,最后一首难免有些与众不同,大段的连音让手掌几乎贴在了琴键上。
旋律连贯凄美,仿佛是一个故事结局,主人公在最后时刻难舍难分。
最后一小节结束,蒋以声把手指覆在琴键上,垂眸想象着蒋以言坐在这里时的样子。
两人差了十二岁,亲兄弟间算是比较大的年龄差。
蒋臻对待孩子一向严苛,蒋以声从有记忆起就开始被迫学习各种知识和技能。
他几乎没有一个小孩该有的正常童年,更不明白母亲为何总对他冷眼相向。
在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家庭里,蒋以声所有的委屈和眼泪几乎都被这个哥哥一并收着。
他有点想他哥了。
“笃笃”两下叩门声,把蒋以声从纷杂的思绪中抽出神来。
顾轻白站在门外,看向蒋以声的目光晦涩难辨:“音不准,弹着不难受吗?”
这是顾轻白第一次开口,蒋以声有点儿受宠若惊。
他起身,看对方去柜台找来调音工具,原路折返。
“这琴我不太会调。”
毕竟少爷在家不至于自己调音,而且他音感也不怎么样,纯靠耳朵十有八九能把这琴调毁了。
但顾轻白没多搭理他,自己掀了琴盖,把橡皮塞往最左边的三根弦里一塞:“按。”
蒋以声:“……”
原来不是他调。
蒋以声按了两下音,感觉听不出来什么不同。
他哥说他音感差果然是真的。
临春被吸引过来,趴在门框上往里看。
蒋以声友好地冲她招招手,他正好闲的没事,想逗人玩。
“按个琴键你招惹她干嘛?”顾轻白抬了头,“下一个。”
蒋以声:“?”
这小老头是不是太嚣张了?
蒋以声耐着性子按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我哥他…”
顾轻白:“按。”
蒋以声:“……”
算了。
钢琴一共八十八个键,调音工作漫长又枯燥。
临春看得出他很无聊,正好拿了单词书来问口型。
蒋以声垂眸,看到单词边标注着一串乱七八糟的符号,问道:“这是什么?”
临春写道:【我用这个记口型。】
蒋以声尝试着读了一下,圈包含了所有o的音,而横线代表了所有yi的音。
还有一些比较复杂的,上下箭头和波浪线。
他指着波浪线问:“这是什么?”
临春按着自己的咽喉,给蒋以声现场表演了一下:“啊~”
能感受到声带震动的转折,大概就是音调里的第三声。
自己造的一套语言系统吗?
蒋以声心说还挺厉害。
两人相谈甚欢,顾轻白干脆把蒋以声挤一边去,自己边按边调。
蒋以声随手顺走了琴谱,拿去临春坐着的桌上。
打开还没看几眼,单词书送到了他的面前。
临春点点其中一个单词:abundant
蒋以声读了一遍。
临春记下口型,然后继续点下一个。
蒋以声想了想,把她手里的笔抽出来,在桌上找了两下草稿纸,也没找着。
他干脆把单词书直接拿过来。
临春提着板凳过来,把脑袋凑到蒋以声的身边。
单词下的“派生词”一栏,被蒋以声画了个圈。
书页最上方的空白处,他一点一点写给临春看。
【英语单词中的词根=汉字中的偏旁部首,懂吗?】
临春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记得老师说过,但也不是特别明白是什么意思。
【比如艹字头的字大多和植物有关,单词后缀带ant,大多和形容词有关。】
临春皱了皱眉,伸手点了点他写的“ant”,再用手指划了个问号。
蒋以声:“……”
他左手抚上自己额头,小声嘀咕一句:“这有什么不懂的。”
近一个小时,蒋以声给临春讲解了简单的词性和语法,因为是用手写,所以进度非常缓慢。
那一页单词书被他写的密密麻麻,临春甚至还跑去柜台拿了练习本,想让蒋以声继续写。
蒋以声都气笑了:【把我当免费家教?】
临春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给你买糖吃。】
她没接触过家教,脑子里没什么金钱概念。
蒋以声呼了口气,倒也没跟这小土鳖计较。
【手都快断了,得十根糖。】
临春眨了眨眼,犹犹豫豫,答应下来。
“你还想了会儿?”蒋以声用本子拍她脑门,咬牙切齿道,“我写这么多字在你心里还抵不过五块钱是吧!”
临春被打的眼睛一闭,笑着抱住脑袋,冲蒋以声比划着:{十五根!明天还来,行吗?}
“什么意思?”蒋以声问。
大概是受过良好的教育,让临春总有一种蒋以声不同于其他男生的错觉。
他身上有蒋以言的影子。
临春抿了抿唇,手臂垂下放在桌上。
她敛了敛自己的笑,摇摇头。
开玩笑的。
窗子半开着,外面起了点风。
书页微微卷边,吹得水笔在桌上滚了半圈。
蒋以声额前的碎发被吹开一点,露出一截浓黑的眉。
少年的鼻梁高挺,显得他眼窝略深,轮廓分明。
他一条手臂搭在桌边,另一条手臂搭在椅背上,微微侧身坐着,面对着临春也面朝着窗外。
临春看向蒋以声,对他屈了屈手指。
{谢谢。}
-
临春中午提前了一些回家,本是想去饭馆帮忙。
然而未曾想,正值周末饭点,餐馆竟然还没开门。
大姐也不在家,只留临冬一人在写作业。
“啊几呐?”临春含糊地问。注①
她把手上的书本放下,见临冬不答,弯腰看她的脸,小丫头眼眶通红,大概出了事。
{怎么了?}她打着手势问。
临冬抹了把眼泪:“大姐离婚了。”
临春一愣:“啊?!”
临冬一开口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落:“姐夫同意了。”
临春连忙把临冬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说实话这有些突然,临春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大姐离婚了?
真就…离婚了?
“都怪我,都是我,”临冬把脸埋进林春的怀里嚎啕大哭,“怎么办啊三姐,我不想治了,我不想大姐离婚…”
临春虽然听不见,但是能感受到临冬的哭声。
她也鼻腔一酸,眼睛瞬间湿了。
在这个小地方,离婚是件和结婚一样的大事。
唯一的区别就是男方可能并不会受到什么损失,反而女方则会被人在背后戳着脊梁指指点点。
而像临夏这样的“疯婆子”,和梁峻结婚那天就惹了一众红眼病,如今离了婚,正是看笑话的时候。
不过临夏不在意。
民政局门口,临夏呼了口气。
不知道是彻底解脱的痛快还是强忍不下的心痛。
也不重要了。
梁峻跟在她身后,看对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小夏,”他忍不住叫住她,“这些年委屈你了。”
临夏仿佛被狠狠拧了一下鼻根,酸得她没敢回头:“不委屈,是我要谢谢你。”
梁峻沉默片刻,又到:“小冬的病,我还是继续接她——”
“不用了,”临夏回头,红着眼冲他笑了笑,“梁峻,别做烂好人。”
她绑着长发,衣袖半卷,像是永远都保持着一种“立刻干活”的状态,就连走路都带着风。
从二十出头,直到现在。
一点儿都没变。
“临夏,”梁峻突然抬脚,几步追上去,“你有一点在意过我吗?”
临夏拧了车把,驶上小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
离婚当天,临夏就把饭馆给盘出去了。
她干什么向来风驰电掣,大概也是早就有所准备。
没有梁峻在后面撑着,一个女人家干饭馆肯定得被欺负。
人心难测得很,她不愿做落魄的弱者。
不过生意还是得干,临夏在一中校门口租了个巴掌大的店铺,准备学着大城市干奶茶生意。
当初结婚时临夏没带嫁妆,也没收梁家的彩礼。
这些年梁峻给临冬看病的确贴了不少钱,说实话临夏一时半会儿也还不起。
离婚后她净身出户,只带走了自己干饭馆这些年给临冬攒的医药费。
迫不得已挪出来一些当本金,临夏难受得一个人憋在出租房里落泪。
装修和加盟都要钱,大笔大笔的资金砸出去也不知道能不能有水花。
那个周末家里气氛一度低沉到了极点,大姐在家时临春临冬都不敢说话。
“别担心,”临夏疲惫地捋了把头发,“有手有脚就不会吃不上饭。”
她看着两个妹妹,冲她们抬了抬手:“过来,给我抱抱。”
-
周一,轮到高二年级组升旗。
临春作为年级代表在国旗下讲话。
这种活动蒋以声一般都不会参加,他不喜欢人群聚集的地方。
不过这次他实在想看看小哑巴怎么念稿,在好奇心地促使下还是跟着一起下了楼。
一中虽然学生不多,但操场更小。
而且校长看竟然还有空位,就让高三年级组也一并下来了。
两个年级加在一起,让本就狭小的空间更加拥挤。
蒋以声身边几个男生也不知道多久没洗澡,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酸臭味。
他往另一边偏了偏脸,站了一会儿被熏得脑壳疼。
强忍着不适,等广播奏完国歌。
临春登台,把演讲稿交给赵老师,自己在一边打手语。
原来是找人帮着念。
蒋以声好奇心得到满足,也不想继续留在这个鬼地方。
转身从后排开溜,出队伍时刚巧撞上保洁大爷正在扫灰尘。
一人多高的扫帚用力一扬,直扑蒋以声的面门而来。
即便是涵养极高的少爷,此刻也忍不住骂了一句“卧槽”。
保洁大爷拄着扫帚:“咋还窜出个人。”
蒋以声捂住自己的口鼻,躬身咳得面红耳赤。
“啥?”保洁大爷没听懂,“你咋呛着了?”
蒋以声懒得跟他废话,径直走向公共厕所,弯腰拧开水龙头对着自己的鼻腔冲水。
他有轻微的灰尘过敏,方才直接对着脸来的一下,回去后身上估计得起疹子。
冷水湿了衣袖,碎发粘在皮肤上。
蒋以声在流水中呼气,又忍不住咳嗽,闭上眼去摸口袋里的纸巾,却突然被握住手腕,掌心里塞进来一团柔软。
男生湿透了的手掌按住水龙头后的墙壁,小臂上肌肉紧绷,青筋突起。
蒋以声呼吸急促,艰难地睁开眼睛往后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