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我儿子?”孟雨柔披头散发,捧着蒋以声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像的脸,泪流满面。
她冰凉的手指擦过少年湿润的眼尾,颤抖着,突然不正常地笑了起来:“言言啊,你回来啦?”
她疯了。
口罩闷着红疹,脸上痒得厉害。
蒋以声猛地偏头,在挣脱开自己母亲双手的同时一把扯掉口罩。
扎着针头的手连带着输液管在临春面前一晃而过,她瞪大了眼睛,看蒋以声眉头紧皱,连呼吸都格外沉重。
她赶忙放下手上的单词书,抓住那只手腕重新拉了回来。
蒋以声下意识地回挡,临春被抓住小臂往后一推。
她的腿撞在板凳上,差点摔个屁墩。
血液开始回流,临春再一次抓住蒋以声的手腕,按在一边的扶手上。
天花板上的白织灯直对着眼,蒋以声抬手挡了一下。
眼珠转动,看到是临春,这才蓦地放松下来。
“几点了?”
嗓子火燎似的,哑得厉害。
临春比了几个数字。
十点四十。
第三节课刚下。
【赵老师第四节 课有课,我在这里看着你。】
蒋以声“嗯”了一声,后知后觉闻到一股淡淡的苦味。
他用手指抹了下脸:“……”
药膏?
他看向临春。
临春低头掏掏口袋,拿出来一管莫匹罗星软膏。
“谁让你抹的?”
蒋以声没什么表情,声音却有些发沉。
他不喜欢被人接触,尤其是在自己未经同意且无意识的情况下。
可惜临春听不出来,还一脸天真地指指医生。
严格来说,是她和医生一起抹的。
蒋以声:“……”
算了,跟个小哑巴生什么气。
他自己拔了针管,看得临春目瞪口呆。
按着手背去买了包湿巾,然后冷着脸一点一点擦掉脸上的药膏。
临春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但还是好心提醒着:【医生说抹一抹好得快。】
蒋以声垂着睫,也不去看她:“别在我不知情的时候碰我。”
临春即便再迟钝也察觉到了对方的冷淡,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
她原地懵了会儿,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轻哼,攥着手里的软膏放进口袋。
这样的蒋以声有点陌生。
临春去收拾蒋以声用过的一次性水杯,再和护士打了声招呼,让对方来回收输液管。
蒋以声用掉半包湿巾,也一并擦掉额头上的冷汗。
缓了一会儿,起伏不定的情绪也静了下来。
临春又给他倒了杯水,不像之前那样递到手里,而是放在了桌上。
蒋以声侧过去目光,对方已经转身去了收银台。
没什么交流。
他喉结上下一滚,后知后觉到自己似乎把梦里的情绪带进了现实。
等临春去而复返,蒋以声这才犹豫着出声:“我刚才…”
可临春低着头,压根不看他。
蒋以声拽了一下临春的衣摆:“哎…”
临春瘪了瘪嘴,手指并拢,举于额际,然后放下用小拇指在胸口点了几下。
蒋以声虽然看不懂,但是通过第一个动作多半猜得出来——她在道歉。
“我不是那个意思…”
临春耷拉着脑袋,一直没看蒋以声的嘴巴。
她想了想,在本子上写道:【医药费我给你垫上了,就当还你那十根棒棒糖,行吗?】
-
临春有点难过。
难过到她自己都有点诧异。
蒋以声这种连放学都不愿意跟别人挤着走的大少爷,不喜欢被人碰是多么正常的一件事。
她怎么敢直接在对方脸上涂药膏的?
这事儿是她做的不对。
可是…临春想到早上她在蒋以声脑袋后面弹的那一个脑瓜崩,少年无可奈何地一声叹息,肩膀都跟着垮了一半。
是她的错觉吗?
或许是吧。
她的心绪混乱,参杂着酸涩和难过。
低头背单词书,看见被蒋以声写满讲义的一页,心头猛地一跳,赶紧翻过去。
那之前的呢?也是错觉吗?
正想着,一张白纸越过三八线推到了她的面前。
蒋以声的字写在正中偏下,都不用挪动视线,直接就能看见。
【生气了?】
临春眨了眨眼,心里“咕嘟咕嘟”冒着委屈。
她浅浅吸了口气,又把那些泡泡一股脑都压了回去。
【没有,这次是我做得不对,在抹药前应该先询问你的意见,下次我不会这样了。】
蒋以声看着这串生疏到极致的回复,抿了抿唇。
最后一节课下课,临春收拾好课桌,准备把单词书拿回去背。
刚起身,蒋以声却捏住她的衣袖,又把人给拉回凳子上坐下了。
他摘了口罩:“等会儿。”
临春不知道蒋以声要做什么,但也乖乖等了一会儿。
偷偷瞥了一眼对方的脸,红疹明显比早上淡了许多。
其实就该听医生的话,抹抹药膏还是有用的。
大概十分钟后,走廊上哄闹的人流消失不见,班里同学也基本走得差不多。
蒋以声拿起笔,在临春那句回复下写道:【你询问一下我的意见。】
临春有点不明白。
蒋以声继续写道:【我现在想抹了。】
-
临春中午牵着边牧回家,脑子还是晕的。
蒋以声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是想让她…再给他往脸上抹一次?
临春感觉自己脸都要起红疹了。
而教室里,蒋以声看着放在桌上的药膏,垂眸沉默。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写下这么一句话,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想要干什么。
脑子很乱,让他想起徐拓的话。
“你不会是,那什么慕残吧?”
蒋以声现在想把对方揪到面前打一拳。
可对于临春,最初他的确是因为对方聋哑而产生好奇。
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掏出手机想搜索一下具体的概念。
但浏览器都点开了,却又实在打不出那两个字来。
不该这样。
-
临夏最近忙着奶茶店的装潢,没空管她们姐俩。
临春回家随便炒了个菜,马马虎虎吃上一顿。
自从临夏和梁峻离婚后,临冬一直都没什么精神。
她的胃口本来就小,碗里的饭就那么两口,吃半天还得剩个底。
“七。”临春指指她的碗。注①
临冬哭丧着脸,宛如受刑般往嘴里塞。
“啊啊啊啊啊啊?”临春用着自己的腔调,一边打手语一边说出来:{晚上想吃什么?}
“什么都不想吃,”临冬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饭,“三姐,我们去找姐夫吧?”
临春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临冬会有这种想法。
她皱了皱眉,走过去双手握住临冬肩膀,严肃地摇了摇头。
临冬咬着下唇,一低头眼泪就掉了下来:“可是…”
临春拇指擦过她的眼下,把人抱在怀里哄了哄:{好好学习,少让大姐操心,以后赚钱给大姐花。}
临冬吸吸鼻子:“我还有以后吗?”
临春猛地一愣。
“我怕你们钱也花了,我也活不了——”
临春抬手,对着临冬的肩膀就是一巴掌。
临冬抽抽两下,不说话了。
临冬缩着肩膀:“可是——”
临春又打她一巴掌。
临冬呜咽着,眼泪直直往下掉。
她哭了会儿,再拉过临春的手,把脸埋在她的腹部。
“我心疼大姐…”
托临冬的福,临春今天的心情跌落谷底。
家里有个负能量散发机虽然不是什么好事,但是却能让人清醒。
——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处在什么样的环境。
也不过是一个多小时前的那些粉色泡泡,现在“砰砰砰”全部碎了个彻底。
临春甚至不敢回想,自己都觉得丢人。
蒋以声…
怎么可能。
-
下午课前几分钟,蒋以声日常踩点,拉开凳子坐下。
临春今天换了套数学卷子写,因为背单词她总是会不经意间分神。
大概是中午的对话太过暧昧,两人像是商量好了一样,下午四节课上下来愣是没有一句交流。
可这种没有交流的沉默却让气氛更加奇怪。
像是反向证明了真有什么似的,摸不清道不明,但的确存在。
临春难受了一下午,终于熬到放学。
她其实挺担心蒋以声的烧有没有退下来,可是一直都没勇气抬头去看一眼。
放学铃响,蒋以声刚把笔帽合上,临春“刷啦”一下站起来,拿着单词书闷头就往外走。
走廊上的人又多又挤,临春见缝插针,贴着墙缓慢移动。
她其实也不爱第一时间出门,这些人大多是去食堂抢饭的,走得快不说,还喜欢横冲直撞。
但是她又实在害怕蒋以声又跟中午一样说点什么。
她不知道怎么回复,或许就不该回复。
狭窄的楼梯间里塞满了人,临春挤在最边上,一步一步往下挪。
嘈杂的噪声中,有人闲扯:“梁阙,你哥是不是离婚了?”
梁阙扫了对方一眼,是三班的王凯杰。
“少打歪主意。”他沉着脸警告。
“能打什么歪主意?”王凯杰笑笑,“人家有更牛逼的护着。”
梁阙没再搭理他。
只是王凯杰非要继续凑上去:“那个蒋以声什么来头,你知道吗?”
梁阙有些烦了:“你想搞他就去搞,别在我这阴阳怪气地试探。”
“有你这句话就行,”王凯杰嘲讽似的笑笑,“别到时候你又歪屁股。”
出了教学楼,人群自然散开。
梁阙低头划着手机,突然被人点了下手臂。
临春走在他的身边,给他看本子。
【王凯杰找你麻烦了吗?】
梁阙瞥她一眼,摇头。
临春松了口气,收起本子。
之前王凯杰跟临春告白的事,虽然明面上是李瑶瑶压下来的,但主要是因为梁阙表了态。
碍着对方有个警察哥哥,校里校外那些混混痞子一般都不愿意跟梁阙起冲突。
王凯杰放学和梁阙的那几句话,一是想看看他是否和蒋以声交好,二就是试探梁阙还乐不乐意再护着临春。
毕竟他哥离婚这事,闹得还挺丢人。
如果梁阙没有表示,临春可能就得遭殃。
也不全是。
就算没了他,临春也有人护着。
思及至此,梁阙皱了皱眉:“离蒋以声远点。”
临春瞪着一双大眼睛,不明白。
梁阙面无表情:“他会被打。”
“……”
临春脚步一顿,扭头就走。
梁阙回头看了一眼,对方瘦瘦小小的背影被逆着的人流撞了一下。
临春揉着肩头,在教学楼下等了一会儿。
直到放学大军不是那么拥挤,这才贴着墙往楼上走。
一班的人都忙着吃饭,教室今天走得干净。
临春看后门开着,闷头就往里进。
突然有人握住她的小臂,把她给拽了出来。
临春诧异回头,竟然是梁阙。
对方给她比了个“嘘”。
临春缓缓眨了下眼,立刻就明白了——教室里有情况。
她蹑手蹑脚趴门框上往里看,最后一排的座位边站了个女生。
高高瘦瘦,穿了条短裙。
有点眼熟,应该是三班的…段幸。
临春:“!”
李瑶瑶的朋友!
段幸位置很巧,三点一线把蒋以声遮了个彻底。
临春只能看见男生微翘着前腿的板凳,还有那一条几乎要横跨整个走道的长腿。
要个电话也不至于这么久吧?
难道是…告白!?
梁阙拎着临春的卫衣帽子把人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