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心翼翼地捧着手机,反复确定这条消息并没有什么错误与不妥。
梁阙在旁边瞥了一眼:“至于么?”
临春转过脸看他,在嘴巴前打横转了转食指。
{说什么?}
梁阙坐得比她高, 看过来的目光略带俯视。似乎是想说什么, 但话到嘴边,碍于路过的乘务员,又闭上了嘴。
临春没有追问, 把手机开开合合,垂眸等待消息。
梁阙扭头看向另一边的乘客, 只是没一会儿又转了回来。他的视线游离不定,最后微微侧过一些,身体后靠在了椅背之上。
临春耳后的头发约有一指长,是个尴尬的长度,她把长发盖在外边,再用卡子一并卡住短发。
姑娘家的发卡倒也没那么精致,几块钱的东西,金属发卡外面套个浅蓝色的塑料壳,学校里的女生几乎人手一个,像是临春会买的小东西。
视线下移,在少女滚圆的肩头停了一瞬,延伸的余光瞥见锁骨,蝴蝶般轻柔的舒展开。梁阙喉结上下一股,飞快眨了下眼,转移目光。
走前临春专门回家换了套裙子,怎么说呢,不像是她穿的。倒不是说面料精致做工讲究,不像是平价的衣裙,而是相比于临春日常的穿着设计有些大胆。
衣领稍大,袖口紧收,露出少女大片姣好的皮肤,梁阙看到时愣了一愣,直到临春压着长发跑到他的身边,这才猛然回过神来。
{怎么了?}临春有些迟疑地比划着。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并没觉得有哪里不妥。
梁阙轻咳一声,转身道:“走吧。”
列车平稳行驶,还有半小时就到达地方,临春不知道多少次打开手机,发的信息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失落和迷茫一时间涌上心头,她反复确定信号问题,确定信息已经成功送达。
蒋以声大概有事,不然不会这么长时间不去回她。
正望着窗外出神,手机突然接到信息。
临春如兔子般差点从座位谈起,划开手机一看是梁阙的信息。
【给他朋友发信息。】
她转头,表情瞬间失落了下来。
梁阙眼皮一耷,微一皱眉,似乎略带不爽。
临春其实不太想告诉徐拓,毕竟自己昨天还那么不留情面地拒绝过对方。
只是…蒋以声如果真的在忙,那也没别的办法。
正犹豫着如何开口,梁阙又发了一条信息过来:【你过去想做什么?】
临春顿了顿,这个问题倒真的问住了她。
去了机场,然后呢?送蒋以声离开,说些什么?又做些什么?
其实临春自己都还没想好。
在徐拓来送机票的时候,她想了一个下午,把所有的事情,方方面面都想到了,衡量利弊,最后才决定还是不要去。
可是当看到兑换券和耳蜗发/票之后,她大脑里的数据像是被全部清零,痛哭之后只剩下蒋以声。
蒋以声。
蒋以声蒋以声。
只是想见蒋以声,没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以至于到底为什么而想,她也不知道。
说喜欢?最后一刻没那个必要。
说谢谢?又不是单纯地只想说句谢谢。
她想的事情太大胆,也太荒谬,脑子里过一遍都要默默自责,更别提宣之于口。
她只是告别,体面又礼貌的告别。
还有道谢,诚意又感激的道谢。
-
中午,蒋以声在医院陪蒋臻吃饭。
过去的事一点点揭开,仿佛拿走遮羞布一般,所有人性的丑恶全部暴露在外。
蒋以声从最开始对孟雨柔的质疑与愤怒,到如今的理解和麻木。
而面对蒋臻,却已经完全没有了情绪的起伏。
这是他唯一的亲人。
“没什么事我就不回来了,您注意身体,不要太劳累。”
蒋臻正低头喝汤,听后抬了抬眼,看向蒋以声停顿几秒,放下了汤勺。
他长叹一口气,难得放轻了声音:“让你出去,没不让你回来。”
蒋以声摆弄着手机,低头盯着手机屏幕发呆,片刻后又突然回过神,把账号退出关闭。然后看向蒋臻:“爸,我需要一点时间。”
或许放在以前,蒋以声那仇视一切的中二病恨不得让世界毁灭。
他不喜欢蒋臻,不喜欢孟雨柔,更不喜欢这个表面光鲜亮丽实则破败不堪的家。蒋以言没了,他恨不得让所有人都不好过。
可是现在,他却勾唇,有些勉强地笑了笑。
“但我会回来的。”
蒋以声需要时间去消耗掉一些事情,尽量理解、也尽量尝试着去原谅自己的父亲。
最后再试着接纳他。
蒋以声开始明白,为什么蒋以言会先一步放弃。
他在爱情与家人之间做出了选择,最后回到了孟雨柔的身边。
或许也有一份原因,可能也连带着蒋臻和蒋以声,但那也不重要了。
他的家在这,他就不会走远。
“我家在这。”
-
下午,司机送蒋以声去机场。
路上,他接到了徐拓的电话。
“喂?声哥你在干嘛?我给你发的信息你看到没?”
蒋以声轻轻“嗯”了一声,很淡,一如他现在的心情,波澜不惊。
“小春就在北京呢,你见不见?”
蒋以声看着车窗外往后飞速掠过的灌木丛,沉默良久。
“要不你给个登机口和航班?”徐拓妥协道,“来都来了,别这样啊!”
“算了。”蒋以声说。
“什么玩意儿?”徐拓大声质问,“你他妈在说什么?!”
“你带她回去。”蒋以声依旧语气平淡,“就这样。”
“嘟”一声忙音,蒋以声挂断了电话。
“卧槽?”徐拓傻了。
临春大概能从他的表情中猜到些什么,在一旁也急红了眼了。
“昨天让你来你不来,”徐拓也憋一肚子情绪,“我就说你会后悔!”
临春把唇咬得发白:{对不起。}
她无措地站在机场外,守在入口踮着脚往里看。
徐拓烦躁地走来走去,打了几个电话也无济于事。
“别看了。”他拽着临春的手臂把人拉回来,“声哥登机不走这儿。”
他没去解释vip通道,知道即便自己真带着临春去把人堵到了,但蒋以声不想见的人,见了面也只会更难过。
“你真现实,”徐拓和临春走到客车停靠处,“知道声哥给你买了耳蜗才过来。”
临春心里一疼,低头的瞬间掉了眼泪。徐拓登时噤声,也难受地拧起了眉:“我…这只是我的想法。”
他一时情绪上头,只顾着替自己兄弟打抱不平,却也忽略了临春的感受。
姑娘家一个人跑来北京,怎么说也是不容易的。
“我喊穆潋卿过来。”徐拓拿出手机,“你来一趟北京,我们玩几天再回去吧。”
临春看着地面,没听见徐拓说的什么。
突然,远处传来轰鸣,临春转身,看向天空。
一架航班刚起飞不久,在天空中把云层划出漂亮的拖尾。
徐拓也不自觉放下手机,和临春一起抬头迎向刺眼的太阳。
“声哥是这个航班吗?”
徐拓抛出个问题,也没人回答。
临春眯着眼睛看了许久,直到那架飞机化作小小的一点,消失在天空尽头。
-
临春没有像徐拓说的那样,在北京玩上几天再回来。
她只是在机场静静坐了一会儿,等到大概的时间过去,给临夏发了信息,如实说明了今天的一切。
临夏没多说什么,只是给临春转了两千块钱。
想玩就玩几天,不想玩就回来,她去市里接。
临春定了六点多的机票,那时候特价,比较便宜。
“真的不玩会儿?”徐拓有点儿心虚,“你别生我的气,穆潋卿也赶过来了。”
临春摇摇头,把和穆潋卿的聊天记录给徐拓看,十分钟前她就让对方不用过来了。
“你怎么一点儿都不难过的?”徐拓不解,“你对声哥真就一点都没意思?”
临春低下头,没有回答。
她点开和蒋以声的对话框,里面有她发过去的一大串信息。
有的是她在路上写的,有的是她等在机场写的。
蒋以声一个字都没有回复,也不知道看没看见。
其实不止徐拓,临春自己都很诧异。
送蒋以声离开,在这时间点,她竟然这么的平静。
平静地看着天空,看着太阳,看着人人都想挤破头来的城市。
这个蒋以声长大的城市,她在这里,又送走了他。
不是说没有难过,而是这难过太深太重,像蛀虫一般啃食掉其他的情绪,一个人空了躯壳,开始变得麻木呆滞。
事情本就应该这样,可是心底的钝痛又如何解释。
她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
是徐拓来时就该同意过来,还是再早些回应那个拥抱。
又或许是花田里的交谈,水井旁的打闹。
还是盛夏的书店里,她递给他的那一张纸。
蒋以声来得突然,走得也很突然。
像迎面吹来一阵凉风,触碰的那一刻就已经错过。
【路上小心,祝你一切顺利。】
点击发送,对话框里的最后一条信息。
其实没什么。
临春想。
去吧,去更好的地方。
风嘛,就该这样。
第78章 78
蒋以声离开后, 临春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改变。
每天帮忙照顾奶茶店,上课,时不时去医院陪临冬透析, 再偶尔去书房打扫。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学业和家人都有顾及。
很快, 第三次月考的成绩排名贴了出来。
临春路过公告栏时随便看了一眼,第一名不出意外是她的名字。
其实这种排名表没什么新意,临春见怪不怪,也不是每次都看。
只是高二后多了个蒋以声, 她每个月的一次恶趣味,想看看这人又故意装着考了多少分。
蒋以声每次都能固定在第一页的最后几个,中等偏上的名次。
最初临春还怀疑过他是不是徒有其表, 现在反而明白, 控分似乎比认真考试要更难一点。
她又想起蒋以声,这个名字就像在平静的湖面中投下的一颗石子, 在那一刻激起跳跃的水花,听见清脆的声响。可随着水波逐渐扩散消失, 这段插曲也随之消散。
临春垂了视线,快步离开。
-
六月底,入了夏。
今年教育局管得严,暑假一律不许补课。
临夏的预产期就在最近, 临春早早放假回家, 也方便照顾。
她最近接了个兼职,帮外面的辅导机构批改作业。
这份工作是赵老师给她找的,不用沟通说话, 每天到点了去辅导机构拿点卷子回家,随时随地都能批改。
不过薪水不是很多, 但临春已经非常满足了。
至于北京那边,临春依旧和徐拓穆潋卿保持联系。
时不时也在四人小群里说几句话。徐拓来桐绍找过几次临冬,临春去北京复查时也找过他们吃饭。
但可惜的是,和临春一样,他们两人都联系不上蒋以声。
在科技发达的现在,如果能断联到这种程度,那只能是一方不愿联系。
对此临春心知肚明,她甚至觉得可能是自己牵扯到了徐拓穆潋卿,所以在之后就沉寂下来,直到再也没有在群里说话。
七月,临夏顺利产下一个男婴,徐凤娟高兴疯了,抱着孩子笑得合不拢嘴,说要搞个喜宴,办他个一天一夜。
临夏累得睁不开眼,梁峻陪在床边,她问他高不高兴。
梁峻眼里含泪:“高兴。”
临夏疲惫地笑笑:“我也高兴。”
她高兴是个男婴,这世界上少了一个受苦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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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八月份,顾伯回来了。
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孟雨柔。
临春当时人在书店,第一眼看过去没反应过来,惊喜之余刚准备喊阿姨,却在中途突然顿住了。
她嘴巴还张着,整个人傻在原地。
这是,蒋以声的妈妈。
“小春,”孟雨柔微笑着同她打招呼,“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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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金香田被临春照顾死了不少,现在终于重新被顾伯接手,她甚至还松了口气。
只是面对孟雨柔,临春还有点不太适应,一想到对方是蒋以声的妈妈,她就哪哪都很别扭。
这个夏天,临春知道很多的事,她重新梳理了蒋以声来到桐绍的前后时间,发现一切好似冥冥中注定一般——孟雨柔来到这里,蒋以言来到这里,蒋以声来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