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春睡觉很老实,像只猫一样乖乖蜷缩在床边。
窗帘拉着,小夜灯发出暖黄色的光。
蒋以声走过去,干脆就这么屈膝坐在了床边的地毯上。
好乖。
他抬手,却只敢压在蓬起的被褥上。
临春的眼皮通红,像被用力揉过似的。睫毛还湿着,被残留的泪水凝成漆黑的一小撮,安静的覆盖在眼下,模糊可见几道泪痕。
额前有碎发掉下来,蒋以声轻轻替她捋回去,指尖不小心触及到皮肤,临春薄薄的眼皮下略微滚动,睫毛轻颤,茫然地睁开眼睛。
“吵醒你了。”蒋以声嗓音发哑。
临春的视线发虚,焦距不定。
她皱了皱眉,努力让自己清明一些。
“蒋以声。”
三个字念得字正腔圆,就像多少次临春想他的时候,私下里一遍一遍地重复,只为了再见时可以喊上一声。
“我好想你啊。”
眼泪不受控地溢出,越过鼻梁,大颗大颗地掉在被褥上。
临春鼻尖通红,不住地吸鼻子。她窝在被子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蒋以声替她擦掉眼泪,指腹潮湿一片。
姑娘家嘴唇殷红,呼出的热气拂他在皮肤上,烫得蒋以声指尖微颤。
“我也很想你。”
他轻轻靠近,带着不确定的试探。
临春没有拒绝,直到两人额头相抵,能从彼此的眼中看清自己的模样。
“为什么不见我?”
“害怕。”
“怕什么?”
“怕你说…谢谢。”
十七岁的年纪太骄傲,不愿意接受除了“喜欢”外的所有感情。
蒋以声那时还不知道五年有多难熬,他以为只要走得了无牵挂,就可以真的了无牵挂。
“大混蛋。”临春说。
“嗯,”蒋以声拇指指腹擦着她的眼下,“我是。”
她伸过去手臂,攀住他的颈脖。
蒋以声微微躬身,把脸贴在她湿漉漉的鬓角。
临春还在哭,从嗓子眼里溢出细微的哽咽。蒋以声轻轻抚过她柔顺的发,能感受到对方起伏的胸口,和灼热的呼吸。
她哭湿了他的脖颈,哪里都是温热的泪。堆积多年的情绪一旦爆发,宛若缺口的堤坝,瞬间决堤。
蒋以声把人抱紧,感受着那份久违的气息和悸动。
“对不起。”
-
隔天临春醒来已是中午,遮光窗帘拉得严实,给人一种还没天亮的错觉。
她一睁开眼头疼欲裂,只能暂时闭上回忆起昨夜种种,心跳缓慢有力,一下一下敲击肋骨。
她是喝醉,但没断片。和蒋以声说的话都还记得,且记忆尤为清晰。
临春抬起胳膊,用小臂压住眼睛。
卫生间里已经备好了一次性洗漱用品,昨天的衣服已经洗好放在床边。她身上穿着穆潋卿的睡衣,换下来后放进脏衣篓里。
卧室都在二楼,穆潋卿一个住在这里,平时没有外人。
临春以前也借住过不少次,对这里颇为熟稔。
“你醒啦!”
一楼的大厅里,穆潋卿正歪在沙发上等待午饭,见临春下了楼,便坐起身冲她招了招手。
“我还在想午饭做好后你要是再不醒就上去喊你呢。”
临春坐在她的身边,人还有点不清醒。嗓子仿佛被车轮碾过似的,沙哑无比:“我下午的车票回家,还得去学校收拾东西。”
“我昨天听你师兄说了,”穆潋卿分给她一块西瓜,“不过不着急,声哥送你去呗,指哪打哪。”
提及蒋以声,临春有那么一瞬间的丧气:“他走了吗?”
“没啊,”穆潋卿指指厨房,“今天阿姨没来,他做的饭。”
第85章 85
午饭四菜一汤, 有荤有素。
原本一身少爷病地蒋以声竟然还能下厨做饭,临春还挺惊讶的。
没人会在原地踏步,无论是她还是蒋以声, 时间推着所有人往前走, 久别后的重逢都仿若新生。
“吃饱啦!”穆潋卿没吃几口就放下筷子, “我午睡去了,你们慢慢吃。”
她跑得贼快,意图明显到没人拆穿。
蒋以声偏了偏目光,在收到穆潋卿示意的眼神后垂眸笑了。
盛了碗汤, 放在临春手边,她昨天把胃吐了个精光,现在刚好饿了。
“你不吃吗?”临抬了抬眼。
蒋以声笑笑:“饿不着厨子。”
两人对话正常, 气氛微妙。客厅安静, 时不时会有筷身相撞的声音。
对于自己昨天哭哭啼啼的样子,临春其实有点不太好意思说话。果然喝酒误事, 脑子里有什么嘴巴直接往外蹦,万一蒋以声有了别的情况, 她这丢脸都丢到桐绍去了。
有别的情况…
虽然临春有时候会把事情往坏处想,但真要丰富细节,其实她也想不出蒋以声会有别的情况。
“下午几点的车。”蒋以声问。
临春:“三点。”
她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宿醉让她还有点晕头转向。
蒋以声察觉到她的不适:“会晕车吧。”
临春低头喝汤:“没关系。”
吃完饭, 蒋以声送临春回学校, 中午的太阳很晒,在车上避无可避。
临春坐在副驾驶,时不时会搓一下手臂。
蒋以声把车停在路边:“去后面坐吧。”
临春摇摇头:“就这样。”
不知为何, 两人指尖似乎比之前见面还要疏离,临春没了原来那份活泼劲, 总是盯着一处发呆,萎靡不振。
蒋以声不急着启动车子,转头看她:“最近在放暑假,九月开学,我还有一年毕业。”
临春抱着双臂,垂了垂眸,停了片刻,再看向他:“你读博了?”
蒋以声顿了顿:“读研。”
其实挺不好意思的,他这几年进度和临春差不多。
主要没那么强烈的求知欲,这几年蒋以声天南地北地跑,也耗费了不少时间。
“学的什么专业?”
“地质。”
临春惊讶地瞪圆了眼,半天才反应过来:“地质?”
蒋以声轻笑一声,方向左转,驶入车道:“想不到?”
“那可太想不到了…我以为你会和穆潋卿一样学金融或者什么。”
毕竟家族企业在那,一代代的总要接手。
“我哥学的,回来给我爸打工,没意思。”
“学地质有意思吗?”
“还行,就是有时候会比较累。”
蒋以声曾看过蒋以言给赵老师的那封信,里面一些风景照,似乎并没什么信息。
直到后来,他随着导师一起出野外,徒步几千多米的海拔到达山顶,在一片白茫茫的雪中看清晨的日出。
他拍下照片,想起喜欢的姑娘,用回忆描摹样貌,再带着这份心情,继续去下一个地方。
“刚去的时候比较叛逆,成绩没跟上去,后来和徐拓联系后就好一点。”
临春抓住重点:“你和徐拓有联系?”
蒋以声:“……嗯。”
“什么时候?”
“第二年。”
临春深深吸了一口气。
“是我不让他告诉你。”蒋以声主动背锅,“主要是当时证件被我爸扣了,回不来。”
提及这几年的事,蒋以声其实挺不愿开口。
可能是这么多年克己守礼有些压抑,又或者是异国他乡没人认识,蒋以声这么多年的情绪化和不理智几乎都在那两年发泄了个干净。
“后来听说你考来了北京,稍微好受一点。”
临春这些年的变化蒋以声一直都有关注,他喜欢的姑娘太过耀眼,甚至于不需要通过徐拓,直接在网上就能搜到相应的文章。
她学了法,他很惊讶。
“那你之前干嘛还问我…”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蒋以声思考片刻:“不想表现的太过关注。”
临春:“?”
蒋以声:“被甩很丢人。”
“……”
沉默又一次蔓延开来,临春想起昨天醉时含糊的对话。
“当年,你以为我是去感谢你的。”
蒋以声故作轻松:“总之不会是告白。”
那的确不会,临春心道。
“我的确是去感谢你的。”
蒋以声无语:“不必。”
“不过当时很惊讶,我以为我的耳蜗是姐夫买的。”
临春抬手摸了一下自己耳后的耳蜗外机:“你什么时候就这么准备了?”
“忘了,”蒋以声对具体的日期也很模糊,“主要是有熟人,弄这东西比较方便。”
如果不是梁阙碰巧翻到那个文件袋,或许这个秘密就会一直在顾伯那里保存下去。
不过也是冥冥注定,如果蒋以声不走,也不会把东西寄存在书店里。
“但我没有甩你。”临春更正语句,“我只是,一开始没去送你。”
蒋以声很快接话:“你把我推开了。”
回忆猛然退到那个雨天,临春喉间一哽,耳尖发热。
“可我没同意。”
他们那时不过十七岁,在室外堂而皇之地拥抱才奇怪吧!
路口红灯,蒋以声踩下刹车看向她:“没人拥抱前会询问,你也一样。”
临春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就扯到了他的身上,等到汽车缓缓起步,她逐渐回味过来,脸“噌”一下就红了。
“那你推开。”
蒋以声轻笑:“怎么可能。”
-
到了学校刚一点出头,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
临春小跑上楼,把已经收拾好的书包背上。人都已经快出寝室了,想想又折返回去,洗了把脸,把眉毛描了描。
她天生体毛轻,就连眉毛都是淡淡的,平时在学校里不怎么在意,但凡出了校门第一件事就是把眉毛画了。
电梯里,正好遇见即将同门的师姐,对方看她一身装备,忍不住问:“你不三点多的车吗?怎么还没走?”
学校到机场高铁得坐两小时,但她这时候走好像的确是有一点点迟了。
“我朋友送我。”临春向来有啥说啥。
师姐给了她一个“我懂了”的眼神:“男朋友?”
临春艰难道:“也不是。”
师姐又明白了:“暧昧期?”
电梯此时到站,临春尴尬地笑笑,没有回答。
上一趟楼没有多久,蒋以声这边划拉了几下手机人就下来了。
“包放后座吧,”他接过临春的包,转身丢去了后排,“就带这点东西?”
“八月就回来了,”临春低头扣上安全带,“这边的项目已经接上了,导师就给我放了半个月。”
“累吗?”
“还好,钱多。”
蒋以声无奈地笑笑:“钱多…”
临春点开手机确定了一下班次,蒋以声也开始导航。
语音播报路程长度及所需要的公里数,临春意外发现开车去的话不用绕路,半个小时就能到地方。
“有点早,”临春说,“我三点的车。”
蒋以声怎么样都行:“找个地方坐一会儿?”
“不了,”临春看车子都驶入主路,也不再去费那个事,“太热了,早到车站你也早点回去。”
蒋以声瞥她一眼:“不太想回去。”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临春也不接这句话茬。
或许高中的时候还能小鹿乱撞一会儿,现在看到蒋以声就只想打爆他的脑壳。
到了车站,临春拿出银行卡扣在车前:“密码卡号后六位,剩下的我会尽快还给你。”
她抿了抿唇,摘了安全带下车。
七月的北京热得让人心慌,临春顶着太阳走上一段,皮肤就被晒得满头大汗。
她刷了身份证过安检,去对应的候车区域,找到一处空位坐下。
手机上,临冬发来信息,问她晕没晕车。
按理说临春现在应该在地铁上,她便回复过去,说还好。
莫名有些别扭,不想让临冬知道蒋以声的事情。
而且…也没什么好说的。
她返回列表,和蒋以声的对话已经被其他信息刷去了非常靠后的位置。
临春点开对话框,最后一条信息还停留在几天前。她有些茫然,又点开头像,盯着茫茫一片蓝色的海域,想自己昨晚和蒋以声发生的一切是不是幻觉。
突然,有人落座在她身侧,临春下意识抬头,一袋零食落在她的腿上。
“那是圣艾夫斯,一个临海小镇。”
临春连忙关掉自己的手机。
蒋以声只是勾了勾唇,并不介意。
“那边的沙滩很美,傍晚的夕阳会把一切都变成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