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不必再劝,我心意已决。倘若不确定你能赢他,我是不会让你——这柄我寄予厚望的锋锐利刃受到摧折的。”
小少年眼眶都红了,“小姐放心,阿蛮一定刻苦训练,将来必亲手为小姐报仇!那个胆敢伤害您的人,阿蛮一定让他千百倍奉还。”
沈稚欣慰地揉揉他的短毛脑袋,笑盈盈的,“好,我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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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游说(上)
阿蛮刚被带回汀荷院时,浑身鞭伤不说,腿上还戳着一个洞。他的异族面貌本就迥异于人,性子偏又倔强桀骜,语言也不通。小丫鬟们最害怕的便是给他送药品和饭菜——只要有人接近,这凶夷少年的第一反应永远是警惕。
旁人警惕顶多是表面上的戒备一些,他就不一样了——他会用盯着猎物一般的眼神看向你。
不知是那暗棕肤色还是深邃金瞳的缘故,又或者是他常年和猛兽打交道染上的凶悍之气,或者换药时无意露出的遒劲肌理,无一不在告诉着旁人这小兽奴的凶猛危险。
小丫鬟们往往抖着手远远放下装着碗碟的食盒,便落荒而逃。
因此,当她们每每看见自家小姐纡尊降贵亲自去照料那凶夷兽奴时,心底都是既震撼又敬畏的。尤其是短短不到一个月,这异族少年的变化简直天翻地覆,由一个野蛮未教化的凶夷兽奴,摇身一变,被小姐调教成一个身手矫健的少年护卫。
穿起侯府统一的侍卫衣饰,也像模像样。如果忽略他稍短的头发,和经常把佩刀拿在手里转出寒光闪闪的凌厉刀花玩耍的话。
汀荷院中没有管事,只有一个掌事的红袖姑姑。两个一等婢女的例额也始终空缺着。偏偏红袖近日事忙,唯一的二等丫头秋儿又生性胆小些,因此,阿蛮侍卫当值时,常常在院中自在的玩耍刀剑、登高瓦采摘赏果也无人指点教导。
被路过的沈媛看个正着。施施然拐进了汀荷院,“四妹妹呢?”
秋儿赶忙对躺在屋顶瓦上衔着草棍晒太阳的阿蛮使眼色,可惜小少年和她没甚默契,看见另外一个打扮精致的小姑娘进了自家小姐的院子,简单判定了她不能对院中的安全造成威胁,便翻了个身,索性用胳膊撑着脑袋看起热闹。
“回三小姐的话,小姐今日出府,未在家中。”
沈稚早几日便和恒国公府的恒七娘约好了赏菊品蟹,因恒七娘家中情况特殊,要好的几个手帕交在她面前说话都小心着,尽量不提家中庶出的兄弟姐妹。沈媛对此心知肚明,因此都城中的小姑娘里,她最讨厌恒七娘。
秋儿怎
么可能告诉她。
可沈媛不那么想。她听得秋儿语焉不详,只当是沈稚的意思。不由想起中秋家宴时,沈瑞和穆云珠去城外放焰火玩耍,只带了沈稚,她当时明明就在席间坐着,这三人却仿佛没瞧见她一般……心中不由愈加恼火,“如今四妹妹主意愈发大了,不知出门玩耍与祖母、母亲都报备了没有?”
秋儿脸上挂着笑,心中暗恼——老太太终日礼佛,初一十五请安都未必得见,倘若府中小姐出门也要去打扰报备了,那不是专程去惹她老人家心烦吗?
“回三小姐,同夫人报备了。”
出门就要用车,门房的婆子当然会报备。况且夫人从不拘着小姐,沈稚每次出门都只有允的,犯得上瞒着吗?况且沈稚孝顺,自然会想着提前和母亲说。
沈媛轻哦了一声,“四妹妹既然不在家,院里怎么还多出个护卫?我瞧着他生得这般黑,相貌又奇特,规矩又不好,别是什么匪人趁我妹妹不在,偷偷混进来找哪个小丫鬟玩耍的吧?坏了我妹妹的清誉……哎呦。”
沈媛突然惊叫一声跌在地上。嫩生生的双手捂住小腿不住发颤,眼泪都流下来,痛得半晌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忍过那股钻心的疼,一边嘶嘶抽气一边急急向上挽着裤管,“你们看见了吗?刚刚什么东西砸我?”
秋儿忙一把按住了她手,“三小姐切莫忙着看腿,这可是在院子里,人来人往的莫坏了您的‘清誉’呢。”
沈媛恶狠狠瞪她,“刚刚是不是你?”
秋儿连连摆手,“三小姐冤煞奴婢了,秋儿什么都不知道!奴婢不敢拦您了,三小姐自便就是。”说着话忙站起来,“你们还不退下!都傻站在这里,耽误了三小姐挽衣看伤,我瞧谁吃罪得起?”
刹时间院子里的小丫鬟们纷纷行礼退避出去了。留下沈媛脸色青青白白,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可她腿上实在痛得钻心,咬牙吩咐,“水晶,你帮我瞧瞧,我的腿怎么了?别是断了,我此刻不敢起来。嘶…怎么这般疼?还有那个眼生的护卫,一会儿审审他,问他刚刚瞧见什么东西打我。”
水晶硬着头皮借来幔帐围住她,悄悄的看了,“小姐,您的腿上……
青了一块儿。”
“就只是青了?你没看错?”沈媛自己回头去望,皱了半天眉毛,才慢慢扶着水晶站稳了,一步一颤挪出去,急急吩咐叫了医女来看。又命人报给嫡母侯夫人知晓。
不一会儿,一顶小轿抬到了汀荷院门口。沈媛弯身进去,回头对着秋儿交待一句,“这事儿可没算完。”
*
沈稚不知自己院子里的事,此时满心都是恒七娘的话。
“当真?前几日进宫,太后娘娘得闲召见你了?娘娘凤体安康,精神、气色可还好?”
恒七娘怏怏的,“稚儿,你说我怎么此般命苦?唉,太后娘娘凤体安康,气色好不好的我说不准,精神头确实好得很。”她苦着脸拨弄着蟹黄,“娘娘一直说我面相好,看着有福气。你说……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沈稚也不接话,只管闷头笑。一边笑,一边使着细长柄的小银叉吃螃蟹。
“你别光吃蟹,这东西性寒,仔细吃多了肚子疼。”恒七娘自己也只挑着蟹膏吃,却吩咐婢女照顾沈稚,“给她温点鸽肉圆子汤。”
桌上冷了的菜肴都被撤下去,婢女们鱼贯而入,将新的热菜肴流水似的奉上来。梅花白玉的碗碟映着青碧芦笋丝,雪玉蟹黄豆腐,洞庭青椒钻鲈鱼,百合莲子拌生芹……白莹青碧显得格外明澈清透,考究精致。
至于那道恒七娘特意交代的鸽肉圆子汤,则就近摆在沈稚眼前。婢女还特意为她盛了一碗奉在手边。沈稚打量着一桌性温的食材,忍不住笑,“七娘,太后娘娘可没夸错人。我看你也是个会照顾人、有后福的呢。”
气得恒七娘狠狠瞪她。吩咐婢女,“快撤了去,那盅儿也不给她。”
沈稚回头一看,正见含雪亲自捧着一个鸡卵大小的陶盅,底下还用温热的水烫着。刹那间眼睛都亮了,“好姐姐,别听七娘的,快拿来给我尝尝罢。”
含雪笑着捧给她,小声叮嘱,“稚小姐,少饮些,仔细伤胃。”
沈稚笑嘻嘻的自己倒来,仔细品饮回味,眼睛都眯起来了,“妙啊。”
恒七娘懒懒的斜睨她一眼,“三十年陈的极品花雕,给你喝都糟践了。”
“是吗?那再来一盅,我细品品。”
含雪却笑着摇
头,说什么都不肯予她倒酒了。稚小姐年龄尚小,满都城里任凭去哪家都不可能予她饮酒,只有恒七娘几乎是自己当家,才如此嚣张任性。
沈稚也不强求,双颊微微生醺,似有几分醉意。“好七娘,我也不白白喝你的花雕酒,有个消息你一定感兴趣。”
恒七娘失笑,“你个馋嘴的小丫头,能知道什么我不晓得的?”
话虽如此,她仍是淡淡地摆手。片刻功夫,两个琴娘便捧着琴瑟施施然上前行礼,摆好琴瑟,悠然奏起乐来。
因是赏菊,宴席本就摆在湖心小亭里,琴声就着水音远远荡开。
侍者婢仆们都随着含雪一齐退到远处,亭台里便仅剩两人。琴声中,两人说着些私房话,远近都不担心被谁听见。
“真的?”恒七娘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说当今圣天子,极有可能是……中毒?”
沈稚靠在软枕上,用湿热的巾帕擦着指甲上新描染的小荷花,漫不经心的,“唉,都告诉你是猜的了……其实本不该说的,可最近太后娘娘总是召见你,我这不是替你着急么。你想想,若圣上真的命在旦夕,娘娘此时又哪里有什么心思立后呢?若所料不错,陛下彻底醒转便在旬月之间了。”
恒七娘怔怔的,“我还心中奇怪,圣上仍病着,太后娘娘怎么有空闲召见我。更何况之前,她不是还属意…”说到这儿,恒七娘也有些尴尬。
沈稚失笑,“你说穆王府?唉,我表姐都‘断腿明志’了,太后娘娘总不能指望她回心转意吧。”
恒七娘笑笑,“明珠郡主也是个妙人。改日不若替我引见引见?”
沈稚不说话。恒七娘渐渐敛了笑容,“稚儿,你难道期望着我嫁进宫里吗?”
沈稚低落,“不是的,七娘。事关终身,我只是不想你草草决定了。太后娘娘如此喜爱看重你,倘若你此时和我表姐玩在一处,我怕娘娘误会。也怕断了你进宫的选择。”
恒七娘静坐着,似乎在欣赏那盆仪态万方的韵彩烈菊,又似乎什么都没看。良久,她轻声低喃,“稚儿,你说说看,这世间究竟何人能给圣上下毒?你…可有什么猜测?”
沈稚眉目低垂,也望着那盆绝品菊花。“七娘,你
可曾听过雅乐坊?”
“略有耳闻。”
“那便是了,我曾在其中见过你堂弟。前些日子,丞相府的二公子被猛兽袭击,咬成重伤,你可曾听过?”
“嗯,这事已传得沸沸扬扬。难道和雅乐坊有什么关系?”
沈稚叹息,“相府公子出门,护卫怎会差了?偏将他咬成重伤。况且真有猛兽恶极了要觅食,多半也会寻找落单的旅人,怎会挑一队人马下手呢。而且偏偏如此执着,非要去咬重重保护之下的宇文公子。”
“此事确实蹊跷得很。”
沈稚再次确认四下无人能够听到,压低声音,“我哥也在雅乐坊嬉乐,据他所知,宇文诺常年以幻药控制猛兽。既可左右它们的赌斗胜负,也可令其突然发狂,不畏生死地攻击指定的某个人。”
恒七娘倒吸一口凉气,“那……他怎会自己中了此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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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游说(下)
沈稚拿湿帕子擦了擦手,“是啊,终日玩鹰的又怎会让鹰啄了眼呢?”
“七娘不防想一想,此药无色无味,能在不知不觉间使中了药的对象惊悸、发狂、忧寐、甚至不由自主。倘若中药的对象不是猛兽,而是人……你会想起谁?”
恒七娘不知怎的,忽然忆起前日里在宫中面见太后娘娘时,听得的一声幽幽叹息。她猛地瞪圆了眼睛,忍不住捂住了嘴。
“圣、是圣上……”
沈稚微微低眸,复又抬起。
恒七娘惊得站了起来,来来回回在水亭中踱着步,“稚儿,此事如此重大,你所言确定为真?”
沈稚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将七娘拉来坐在自己旁边。两人声息极近,“差不多有眉目了。这两种特殊的药物同出一源,已经有了大致的追查方向,大概是川渝一带出来的东西。不止我哥,我舅舅也着人去查了。”
“定国侯府、穆王府都惊动了?”
沈稚点点头。
她慢慢倒着姜茶,细细的茶汤从壶中汩汩而出,在空中牵出一条明黄澄亮的水线,落在梅花白玉的小盏中,琥珀一般晶透可爱。沈稚不止给自己,也替双手冰凉的恒七娘斟了一杯,“七娘,蟹性寒凉,你喝点儿这个暖暖。”
恒七娘还在消化刚听得的消息,愣怔怔捧着小茶盏暖手。
沈稚轻声说道,“宇文诺断了一手一腿,险些丧命,丞相府又岂会善罢甘休?只是此事查来查去,又落回了自家头上。竟是相府里一个管事的儿子所为。他爹为宇文诺掌管幻药,坏事做多了反被灭口。这儿子气不过,便用同样的法子报仇。”
恒七娘皱眉,“一个死去掌事的儿子?不过掩人耳目罢了,后面必有旁人。”
“七娘不妨猜猜,这幕后之人是谁?”
恒七娘蹙眉沉思,“能在相府中动这样的手脚,要么有内应极力配合,要么便是对相府非常熟悉。而且此人必须知道这个药…还要有这样做的理由。如此想来……”她闭了双目,口唇微微颤动,“只有太后娘娘。”
“必是太后娘娘!她本就出身相府,对娘家一切本就了如指掌。丞相府下
如此毒手坑害天子,娘娘怎么能忍得下?恐怕已与相府结下生死之仇,才能下狠手报复回去。”
沈稚点头,“是啊,我猜丞相府也是这样想的。太后娘娘与丞相府已经彻底反目,说句势同水火也不为过。原本的助力成了掣肘,所以娘娘此时才如此急切的需一个姻亲外援。穆王府已经排除在外。如今她看中了你,看中了恒国公府。七娘,你怎样想?”
“我?”恒七娘愣了,她迟疑了很久,苦笑道,“稚儿,我家的情况,你再是了解不过。恒国公府本是簪缨世胄,太宗皇帝钦封的不降之爵位,传到我哥这里已经是十几代了,煊赫实权早已不再。而我爹又……那个样子。如今这府中折腾得除了花用不尽的金银死物,便仅剩个表面光鲜而已。我和哥哥是真的想重振国公府的声威,光耀门楣不堕先祖名望。”
沈稚点头,“我都知道。现如今摆在眼前的,便是这样一个天大的机缘,可也是天大的危险。辅佐陛下夺权亲政,此等功劳足可保恒国公府几十年的权势地位。可一旦有什么闪失变故,便是连如今的富贵闲散日子也不能有了。七娘,你可一定想好啊。”
恒七娘捧着的姜茶慢慢凉了下来,她踟蹰望向沈稚,“现如今,你们府上是什么意头?”
沈稚笑了,“我今天能来和你说这些,七娘以为是什么意头?其实我爹是怎样的官声为人,世人皆知。他最是忠诚古板,谁祸乱朝纲、坑害黎民百姓,谁便是他的大仇雠。定国侯府与宇文丞相府对峙这么多年,承受了多少疾风骤雨?皆是因为如此。”
“那……穆王府呢?”
“穆王府与定国侯府同气连枝,守望相助。”
恒七娘眼眸蓦然一缩,她咬咬牙心思初定。只是仍有所顾虑,忍不住压低声音,问了一句釜底之言,“稚儿,倘若有一天,宇文氏族公然谋朝篡代,皇族宗室岌岌可危……”
沈稚一笑,“倘若是小皇帝昏聩暴虐、倒行逆施,百姓民不聊生……谁揭竿起义都有可能。但若萧氏一族并无过失逆行,本可天下太平…只因某家一族之贪欲,便要陷天下于战乱,那我定国侯府哪怕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绝不容他!”
恒七娘定定望着眼前言笑晏晏却口出铿锵之言的文弱小姑娘,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直溢胸腔,“稚儿,我真没想到你竟有如此心胸。”